他的话狠狠地扎在了女子心尖,她脸色骤白。
晴雯都愕然到说不出话来,她偏头见姨娘脸色煞白的模样,当真是觉得心疼了。
她没忍住:“宋将军,您未免对姨娘太苛刻了。”
闻言,宋翎泉一顿,随后,他讽笑了一声。
苛刻?
人人都来怜惜陆十鸢,那么许晚辞呢?她就活该吗?!
宋翎泉还待说什么,忽然,有什么东西朝他砸了过来,他被砸得猝不及防,没有来得及躲开,待回过身,他目瞪口呆地看向已经红着眼,拿起一旁假山上的碎石块就砸向他的人。
宋翎泉被砸得有点懵。
十鸢还没停。
宋翎泉只能狼狈地躲着,他傻眼道:“陆十鸢,你疯了不成?”
十鸢气得胸膛处不断起伏,她捡起碎石块就狠狠地朝宋翎泉砸去,她红着眼骂道:
“疯与没疯,有什么区别!”
“您整日对我摆出一副替天行道的嘴脸,你恶不恶心!入不入戚府,难道是我说得算的么!”
她终于捡不到碎石块,也没了力气再去砸人,她崩溃地蹲下来,哭着问:
“我入了戚府,我行我的本分伺候爷,我有什么错?!”
“凭什么要听你的冷嘲热讽!”
宋翎泉站在原处,他听见女子哽咽的一声声质问:
“你看不惯这府中情景,为何一开始不阻拦爷让我入府,你拦不住他,便把满心不忿撒在我身上!”
“我被父亲视作牟利的棋子,被你们当做别人的替身,你们如此欺我辱我还不够么?”
“难道我就应该没有一丝怨言,任由你们摆布?”
宋翎泉呼吸稍凝,他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十鸢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竭力忍住情绪,擦净了眼泪,望向他的眼神嫌恶:
“宋将军没必要对我冷嘲热讽,你的看法对我不重要,你要真的能阻拦什么,我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戚府了。”
她站在那里,全然没有往日的柔顺和安静,浑身带刺,眸中的情绪仿佛要灼伤人,宋翎泉堪堪移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半晌,宋翎泉憋出一句:
“牙尖嘴利。”
十鸢吸了口气,她转头和被震惊到的晴雯说:“我们走。”
她和他错身而过,冷脸绷得紧紧的,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真的把他当做了个透明人。
宋翎泉站在原地许久,他终于从女子一番质问和恼骂中回过神,他抬手摸了摸额头被砸到的淤青,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低声嘟囔:
“嘶——”
“还挺凶。”
走得远了,十鸢往晴雯怀中一靠,像是有点腿软,脸色很白,却也透着一抹激动后潮红。
晴雯忙忙扶住她,见到这样的姨娘,晴雯才意识到刚才的姨娘那么勇恐怕也是憋着一口气,如今这口气散了,身子都跟着软了。
晴雯哭笑不得:“姨娘和他争什么,万一真惹恼了他,他对姨娘动手怎么办。”
晴雯见过的赖皮混账太多了,不敢对男人的品性抱太大希望。
十鸢咬唇,许久,才喘匀了那口气,她闷声道:
“这是在戚府,他想动手,也得顾忌爷的脸面,而且四处都是巡逻的侍卫,避免自己事后被罚,他们也是要拦住他的。”
晴雯也觉得好笑,尤其是想起适才宋将军被姨娘砸得手忙脚乱,却不敢还手的模样,她忍不住地偷笑了一声。
晴雯扶着姨娘起身往泠兮苑走,十鸢也吸着鼻子起身,她轻垂下眼眸,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草丛中擦过,指缝间的粉末随风消散。
再说宋翎泉回到宋府,府中人见到他一身狼狈和头顶的淤青都惊住了。
就连游廊上准备和他偶遇的姨娘都不由得站住,生怕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这一犹豫,就见将军直接绕到去了顾姨娘的院落,她们顿时懊悔地跺了跺脚。
顾婉余正在和婢女打叶子牌,见到宋翎泉顶着一头淤青进来,她意外地挑眉,笑出了声:
“爷这是遭什么报应了?”
宋翎泉嫌她说话难听,瞥了她一眼,对着行礼的婢女没好气道:“拿药来。”
顾婉余本只是看笑话,但宋翎泉一走近,她唇角的笑意不易察觉地一顿,她闻见一股很淡的香味,这是她曾和十鸢闲来无聊时调制出来的香丸,碾碎后,只沾上一点,就能保持余味三日不散。
偏这种香味很淡,和诸多胭脂水粉味道相似,若非刻意训练过嗅觉的人很难闻出来,也不会叫人察觉出不对。
顾婉余挥了挥手,要给宋翎泉擦药的婢女立刻退下,药瓶到了她手上。
顾婉余替宋翎泉擦着药,想到宋翎泉额头的伤是怎么来的,就有些忍俊不禁,她掩唇道:
“是谁这么放肆?爷可有放过她?”
宋翎泉想起十鸢,颇有点不自在,他翻了个白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顾婉余挑眉,她不紧不慢道:“爷不说,妾身也猜得到,爷是从戚府回来的,想来也只会是在戚府受的伤,妾身对戚府越发好奇,爷之前说让妾身和那位许姑娘认识一番的话,如今可还作数?”
十鸢冒险让宋翎泉传递讯息给她,必然是任务有进展或者是得了什么重要消息。
她必须尽早和十鸢见面。
女子巧笑嫣然,显然是因他被砸而觉得有趣,想去戚府看热闹。
宋翎泉被她看热闹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想起许晚辞的模样,皱了皱眉:
“再等两日。”
顾婉余轻挑眉,也没有催促。
戚府中,戚十堰从菱荣苑出来才知道十鸢和宋翎泉的那一场闹剧,他脸色不着痕迹地有些冷。
柏叔也叹了口气:
“是老奴不好,如果不是老奴自作主张,将军如今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戚十堰打断他的话,平静道:“和你无关。”
戚十堰往泠兮苑的方向看了眼,沉默片刻,他没去看望她,而是转身朝书房走去,在踏上游廊时,他终究是停下脚步:
“怒极易伤身,让大夫去给她看
看。”
宋翎泉又惯是个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她。
柏叔听出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恭敬地应声站住。
等将军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柏叔想起幽王再有两日就要抵达幽州,他不由得抬头望天。
午时还是烈阳高照,如今却是乌云蔽日,然而一点风声都没有,仿若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柏叔很清楚,眼前的这种宁静恐怕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
泠兮苑。
十鸢安静地任由大夫给她诊脉,片刻,大夫松了手,对着柏叔道:
“老夫开一副安神药,这位姑娘服下便无碍了。”
十鸢朝外看,没看见想要见的人,她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柏叔也难得没法出口劝慰什么,他甚至都没有提起将军,不想再乱上添乱,他只道:“姨娘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十鸢耷拉着眼眸,她轻声:
“我知道的,我不会给爷添乱的。”
柏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拱手退下。
安神药被端来,十鸢只看了一眼,就端起来一饮而尽,仿佛一点也尝不出苦味。
晴雯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地咽声退下去,给姨娘腾出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日色渐暗,寝室内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在最后一抹日色被天际吞没时,整个幽州城都陷入了一片安静,泠兮苑内自然也不例外。
许久,夜深人静,床榻忽然有人坐了起来。
她借着浅淡的月色从她带来戚府的包袱中拿出一张纸,和寻常纸张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十鸢知道,这种纸落笔后只需要借火烤干,上面字迹就会自动消下去。
再入水浸湿后,字迹又会重新显现出来。
这是春琼楼传密信的手段,即使信纸暴露,也不会叫人发现消息。
十鸢深呼吸一口气,借着月色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将城防图画下来,她望着渐渐成型的城防图松了口气。
她没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待落笔后,就借着灯烛的火将信纸烤干,随后,她将手上的银镯拿下来,按住了某一处,银镯自中间而开,其中竟是镂空,十鸢将信纸卷成细条,仔细地塞在了银镯中。
待完成了这一切,十鸢才望向楹窗外奄奄一息的月色。
十鸢轻呼出一口气。
她想,也许很快,她就能和晴娘再见了。
第34章
随着戚十堰的一道命令,幽州城明显防守森严起来,重兵巡逻,较往日要密切得多,便是城中寻常百姓也察觉到异样。
有人被这情景吓破了胆,私下讨论:
“难道是要打仗了?”
如今天下看似一体,实则早就三分,三方相接壤的城池百姓心底也隐隐清楚,一旦战事起,他们就是最先受难的一批人。
而这一日迟早要到来。
有人要往城外跑,但刚到城门,就被告知,最近幽州城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城中百姓越发慌乱不安,坊市都萧瑟了很多,城中行人也变得如同惊弓之鸟,深夜入睡都要锁紧门窗,生怕某日醒来就家破人亡。
城南的一栋宅子,胥衍忱一行人只耽误了两日,就被困在了幽州城内。
周时誉满脸愧疚:
“要不是属下劝主子再留两日,也不会置主子于今日险境。”
胥衍忱摇了摇头,他被推在游廊上,抬头就能望见乌云蔽日的天空,他淡淡道:
“无妨。”
周时誉还欲请罪,被胥衍忱不紧不慢地打断:“等他入城,此等禁令自然而然会解除。”
锁城的每一日都会造成不可估计的经济损失,胥铭泽再是狂妄,也不会荒唐至此,便是他固执不停,也会有人劝阻他。
底下人各有想法,利益受损时,胥铭泽杀再多的人,也没办法叫所有人惧怕他,更没办法一手遮天。
气温逐渐回暖,但胥衍忱身上依旧披着厚重的狐裘,晨曦的光从屋檐透下来,在他清隽的脸侧打下一片光影,更衬得五官立体俊秀,他面色常年透着病色,像是根深蒂固,融入骨血,永远没有办法祛除。
他压抑着咳声,微白的脸色添了一丝病态的潮红,唇色也白了下来。
周时誉在这一刻对江见朷几乎生出了恨意。
周时誉沉声道:“属下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主子送出城去!”
胥衍忱低笑了声,他轻摇头:
“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目光透彻温亮,温润如风,又在某一刹透着些许凉意,他声音仿若有些飘远:“还是没有找到他么?”
周时誉脸色难堪地埋下头,没有说话。
答案不言而喻。
许久,胥衍忱垂下眸,轻描淡写道:
“既然如此,便罢了。”
那位神医之名传遍天下,却只道自己是个术士,想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他不想叫人找到,周时誉等人再费劲也是枉然。
他控制着轮椅,调头进了屋内,淡淡撂下一句:“近来城中戒备森严,好好待着,不要再露面。”
他残废一事如果已是定局,就没必要再为此事冒险。
*******
在胥铭泽抵达幽州城的前一日,戚府有人登门拜访。
柏叔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背着卦旗的白衣男人,他笑意藏于眼中,细看却什么都看不清,如林中青石,柏叔一愣:
“先生来此是要做什么?”
那人笑着道:“闻有故人来,特意前来拜访。”
最终,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被迎入了府邸,柏叔将消息递到城主府,不消须臾,戚十堰就回到府中。
柏叔愕然。
要知道明日幽王就要抵达,这两日将军废寝忘食地安排城内事宜,昨日都不曾回府休息,居然在得知这个人的消息时特意赶回府?
白衣男人稳坐在会客厅,没有主人时,他也悠闲自在,手中抛弄着几枚铜钱。
戚十堰踏入会客厅时,他抛弄的铜钱恰好落地,他低头一看卦象,再抬头望向迎面而来的人,不由得轻挑了下眉,下一刻,他将铜钱揽入袖子中,仿若从未拿出过铜钱一般。
戚十堰目色沉沉地望着来人,许久,他拱手:
“众人寻而不得的江神医居然出现在鄙府,不知所谓何事?”
来人,也就是被周时誉等人找了数日的江见朷蓦然一笑,他耸肩:“戚将军好生客气,叫江某甚是惶恐,江某一开始便言明了,来府上是要拜访故人。”
戚十堰冷脸:
“我不记得我府上有谁和江神医相识。”
江见朷再听他叫神医二字,顿时一张脸皱巴巴的,像是吃到黄连一样:“我不过是个算命的,当不起戚将军的神医二字。”
话音甫落,他也没等戚十堰改了称呼,便意味深长道:
“至于江某要拜访的故人是谁,戚将军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戚十堰一颗心倏然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猜不到呢?
江见朷以神医之名叫天下人得知,传闻,他能叫人起死回生,也因此,纵是他性情不定,众人寻而不得,也没人敢得罪他,而他府上还有谁曾险些死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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