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府的主子不多,相较而言,奴仆也是很少。
柏叔在下人中惯有威信,没人敢不听话,于是在有人打听府中女眷消息时,他们下意识地隐瞒了许晚辞的存在,于是来人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泠兮苑的答案。
在春琼楼时,女子的脸惯来宝贵,十鸢也从不会晚睡。
临到点时,十鸢和往常一样躺在了床榻上,困意来袭时,直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十鸢倏地惊醒。
十鸢蓦然从床榻上坐起来,她心底存疑,没敢暴露身份,她抱紧了被褥裹住自己,惊慌失措地喊:
“是谁?”
来人脚步一顿,十鸢不着痕迹地蹙眉,黑暗中,她慌声轻颤:“爷,是你么?”
来人终于靠近,借着浅淡的月色将她的脸庞尽收眼底。
十鸢还没来得及震惊来人居然是胥铭泽时,她蓦然被人掐住脖子按在床榻上,胥铭泽脸色阴鸷,话音中寒意刺骨:
“你是谁?”
十鸢呼吸骤然困难,她扒着胥铭泽的手,艰难地喘息,她竭力按住自己反击的冲动,她一脸惊慌,眼泪不断地冒出来。
看见十鸢的脸那一刻,胥铭泽半点认错人的恍惚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
戚十堰想要以假乱真。
他把许晚辞藏起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胥铭泽理智瞬间崩溃,他掐住女子脖子的力道是往死处去:
“戚十堰把她藏在哪里了?!”
十鸢手指巧妙地扣在他掌心之中,给自己留下了喘息之地,她艰难地出声:“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外间晴雯听见不对劲,起身过来一看,尖叫声陡然响起。
整个戚府都乱了起来。
胥铭泽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在屋中灯烛亮起的那一刻,他也彻底看清了十鸢的脸,他眼中阴鸷杀意一闪而过。
十鸢和他面对面,将他神情都看在眼底,心底一凉,胥铭泽是真的想杀了她。
和戚十堰是否藏起许晚辞无关。
有人闯进了泠兮苑,十鸢听见胥铭泽闷哼了一声,掐在她脖颈的手终于被迫松开,有人拦腰将她抱在怀中,她第一次在他没有语调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慌乱,他沉声:“……十鸢?!”
十鸢像是被这声叫醒,她陡然急促地呼吸着,双手握住脖颈,剧烈地咳嗽,脸颊溢上潮红。
她惊惧地缩在戚十堰的怀中:
“爷、有人要杀我……”
胥铭泽在看见这一幕时,眼底的阴冷越来越重他捂住了被撞得酸麻的手臂,忽然出声命令:
“戚十堰,杀了她。”
戚十堰是她当做许晚辞了么?
真恶心。
戚十堰呼吸一重,脸色骤寒,他将人护在怀中,抬头和胥铭泽对峙:
“王爷!”
第37章
十鸢一脸慌乱不安地缩在戚十堰怀中,眼泪争先恐后地砸下来,她眸中全是迷惘,不懂她分明只是安静待在自己院子中,为什么会遭遇无妄之灾。
她一手捂住脖颈,缓解喉嗓间的疼意,一手紧紧攥住戚十堰的衣袖,颤着音:
“爷……妾身、害怕……”
她越是如此,胥铭泽越是嫌恶,眼中的杀意根本不作掩饰。
戚十堰心底一沉,他挡在女子前面,见状,胥铭泽望向戚十堰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戚十堰,你是要抗命?”
十鸢藏在戚十堰背后,她埋首掩住眸中的情绪波动,喉间不断传来疼意,她心底暗骂,胥铭泽这个疯子!
分明公子和他是亲兄弟,但二人截然不同。
十鸢察觉到气氛的凝滞,她低垂的眸子中闪过冷意,袖子中的手指已经摸到了银镯上。
她也没懂戚十堰到底在想什么。
胥铭泽已经到了幽州,她不信戚十堰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以为戚十堰知道许晚辞一事后,和胥铭泽即便是不闹翻,也会生出隔阂。
但现在,胥铭泽不仅在戚府安稳地待上了一日,还能摸到后院来,十鸢忽然怀疑,戚十堰最后真的会背叛胥铭泽么?
她们折了长安城的人手,也要将许晚辞送回来,除了是让戚十堰心底生乱,让她好借机拿到城防图,最重要的也是要挑拨戚十堰和胥铭泽的关系。
眼下这种情况,她没有把握戚十堰真的会抗命保住她。
她死了不要紧,在她接下任务的那一刻,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最重要的是她的消息还没有送出去。
室内沉默了好久,在胥铭泽逐渐等得不耐烦时,戚十堰终于出声:
“王爷,您喝醉了。”
他简短地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十鸢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松,她像是也察觉到不对,咬住唇,埋首隐晦地擦着眼泪,将哽咽和害怕的情绪咽了下去。
胥铭泽忽然低笑了声,他语气不明道:
“戚十堰,你是不是掌权太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讨厌别人违抗他,今日戚十堰已经一而再地犯了这个忌讳。
在问完戚十堰这个问题,他没等戚十堰回答,眸色阴冷下来,直接喊道:“林二。”
十鸢蓦然心尖一颤,果然,胥铭泽话音甫落,一直沉默跟着他身后的那个侍卫蓦然上前,众人还未回过神,他已经抽刀逼近了戚十堰,他是冲着十鸢去的,即使戚十堰挡在她前面,他也没有半点留手。
十鸢下意识地想退,但她望了一眼戚十堰,硬是站在原处没动,她像是被吓住,惊慌出声:
“爷!”
刀尖逼近戚十堰的脖颈,戚十堰及时偏头,仍有鲜红从他脖颈处流下来。
四周蓦然一静,殷红渐渐地落在他衣襟上,一滴又一滴,仿佛是衣襟点缀的雪中红梅。
刀刃折射出的寒光叫人心惊胆战,一击不中,林二也没有停手,再度袭来,他一言不发得仿佛是个聋哑人,戚十堰忍不住地冷下脸,他和林二林三都是相熟。
在得知林三死后,再见林二变成这样,居然已经不能叫戚十堰惊讶了。
在林二再次袭来时,戚十堰眸色沉沉,他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偏头看了一眼胥铭泽,伤口被扯到,血腥味越发浓郁了些,胥铭泽只是冷眼望着这一幕,他只要十鸢死,只要目的达到,期间有谁也丢了命,他都不在乎。
戚十堰狠狠地闭上眼,再睁眼时,他眸色骤然变得狠厉,他从间隙中扣住林二的手腕,狠狠地一扭,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声骤然响起。
林二脸色倏然惨白,他闷哼了一声,被折断的手再握不住刀
柄,铿锵一声刀剑落地。
胥铭泽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眸色有刹那间晦暗,他看都没看林二一眼,只眯着眼眸望向戚十堰:
“戚十堰,你想造反不成?”
十鸢确信,在胥铭泽说出造反二字时,她看见戚十堰浑身僵硬了一下。
她心下不由得一沉。
这一刹间,她立刻打消了能策反戚十堰的念头。
戚十堰沉默地松开了林二,林二疼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但还是咬牙要俯身用另一只手去捡刀,戚十堰看不下去,他终于出声:
“……臣不敢。”
“但臣斗胆一问,内人究竟做错了什么,叫王爷如此容不得她。”
胥铭泽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他也的确笑出了声,叫戚十堰的称呼也重新变得亲昵起来:“阿堰何时也学会明知故问了,她生了这张脸,还出现在了戚府,就是该死。”
戚十堰哑然失声。
胥铭泽逐渐失去耐心,他摆了摆手,林二终于停手,他捡起落地的刀退到了胥铭泽身后,而跟着胥铭泽入城的禁军也在这一刻逼入了泠兮苑内。
戚府的侍卫却碍于胥铭泽的身份,只能犹豫不决地望着戚十堰,而不敢上前拦。
十鸢看着戚十堰背对着她,他沉默地一言不发,像是依旧挡在她前面,又像是默认了胥铭泽的做法。
十鸢分不清。
她只是轻眨了下眼,喉咙间的疼意终于缓解,漫长的安静下,她不由得一点点地松开拉住戚十堰衣袖的手,哑声中藏着迷惘,不确认地喊他:
“……爷?”
戚十堰不曾有回应,四周空气安静得叫人发慌,晴雯都不由自主地朝她投来担忧的眼神。
十鸢面上迷惘地后退了两步,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像是不敢置信,心底却是不断思索该怎么破局。
她退的这两步格外巧妙,她余光瞥了眼身后的楹窗,和她不过一步之遥。
她像是不堪负重地稳住了卧榻上的案桌。
十鸢的视线在胥铭泽的身上停顿了一刹间,她在想,她如果暴露身份逃走,能不能把胥铭泽的命一起带走?
视线在掠过戚十堰时稍顿。
她心底暗道可惜,偏偏戚十堰挡在了中间。
她可没兴趣和戚十堰一较高下。
十鸢在戚府待过许久,对戚府自然了解,借机杀了胥铭泽难,但她如果想要走,便是眼前都是禁军,也未必拦得住她。
所有的心思在戚十堰拦住禁军时,瞬间烟消云散。
“王爷,您应该知道,既然她入了臣的府邸,臣就一定会护住她。”
戚十堰抬头和胥铭泽对视:“若王爷一定要她性命,便请王爷下令,命臣卸甲。”
十鸢怔怔地望着戚十堰,戚十堰挡住了禁军,他一动,戚府的侍卫也立时拦住了禁军,刀剑相向。
四周奴仆死死地捂住了嘴。
柏叔的脸色也一下子灰白下来,他愧疚不安,如果不是他一开始的私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林二被折断手臂也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人终于变了脸色,胥铭泽看着禁军被拦下,他没有生怒,而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戚十堰。
而在此时,外间响起一阵慌乱虚浮的脚步声。
人都还未露面,胥铭泽却仿佛一下子意识到来者是谁,他立刻忘却了十鸢,陡然转过头去。
能叫他这般作态的人,只会是一个人。
许晚辞踏入门的第一眼就见到两边对峙,她抬头去看,只见得女子脖颈处的青紫,女子肌肤白皙,越是如此,越显得那抹青紫刺目。
许晚辞脸色骤变,她下意识地拉住胥铭泽:
“胥铭泽!”
她一只手拽住了胥铭泽的衣袖,焦急不安,像是想要怒斥,却又竭力按捺下去,只是情绪汹涌,叫她脸色越发白了些。
许晚辞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她见两方刀剑相向,眼都红了,她咬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还不让他们都退下!”
许晚辞简直要呼吸骤停,他到底做什么!
那两方都对戚十堰求而不得,他是一定要把戚十堰拱手让人么?
她明明是在拦着胥铭泽,但如此行为,却没让胥铭泽恼怒,他只是垂眸望了眼拉住他衣袖的手,忽然闷笑了声。
和他入城来的讽笑不同,这是他今日第一次真心的笑。
许晚辞只当他又在不分地点地发疯。
她因为拉住了胥铭泽,那只红血玉镯不由得顺势滑落下来,垂落在她的手腕上,在这一刻,本就殷红的玉镯变得越发显眼。
戚十堰也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着痕迹地抿直了唇线。
许晚辞或许不会意识到,这三年真的改变了太多,就像是曾经只要有戚十堰在,她的目光总是凝聚在戚十堰身上,别人分不去丝毫。
而现在,她在入门的第一时间就拉住了胥铭泽,只顾得满心对胥铭泽阴晴不定的惊惧。
不论是好是坏,她第一眼都是看见了胥铭泽。
胥铭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控制不住地笑。
而戚十堰将一切都看在眼底,所以,他只能沉默。
十鸢眨了眨眼,她心底提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放下。
她没管这三个人的感情纠纷,她依旧站在案桌前,借衣袖挡住了手,将快要抽出的银针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
没人看见的地方,案桌下数不清的银针在烛火下一闪而过,露出的一截黑色针头叫人不寒而栗。
只是在见到胥铭泽对许晚辞的失态时,她轻微地挑了下眉,眸中有晦暗的情绪掠过。
或许她和公子都想错了一件事。
她们都预估错了戚十堰对胥铭泽的忠心。
眼前一幕,叫她不由自主地觉得荒诞。
她或许不该让公子把许晚辞送到戚府来,而是直接拿许晚辞来威胁胥铭泽,也许效果会更好?
十鸢瞥了眼戚十堰脖颈处还在溢出血珠的伤口,隐晦地轻眯了下眼眸。
真是可惜。
第38章
胥铭泽朝戚十堰看了一眼,数日以来的阴霾烟消云散,他反扣住许晚辞的手。
许晚辞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僵硬了许久,倏然惶恐地转头看向戚十堰。
戚十堰什么都没说,他依旧但挡在十鸢前面,两人之间只相隔很短的一段距离,却如同隔着天堑。
胥铭泽拉回了许晚辞的注意,众目睽睽下和许晚辞十指相扣,许晚辞僵硬地挣扎,却是挣脱不了桎梏,他阴晴不定,但心情好时变得格外好说话,他勾唇:
“让他们退下便退下,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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