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许晚辞才来府中数日,他就登门拜访,答案早就摆在眼前了。
戚十堰转头看了柏叔一眼,柏叔立刻了然,躬身退下,前去菱荣苑提前禀报。
戚十堰深深地看了眼江见朷,转身带着他往菱荣苑而去,路上,他忽然问:
“我听闻江神医最厌恶别人上门求医,当初又怎么会救人?”
江见朷口口声声道自己是算命先生,偏偏世人总是忽视这一点,叫他也对上门求医的人烦不胜烦。
凡是登门求医者,不遭他戏弄就是好事了。
他曾言,他只救有缘人。
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曾有以他性命威胁他救人,他依旧是冷眼看着来人中毒身死,威胁他之人后来也不得安生,从那以后,众人便都了然
他的性子,更是个睚眦必报,他不以医者身份现世,自也没有半点医者仁心。
当初许晚辞中箭身亡时,他也派人找过江见朷的踪迹。
最终遍寻不得。
江见朷把玩着手中的旗帜,头都没抬,他生得眉眼润朗,若是不知他身份的人,恐要以为是什么世家公子:“戚将军知道我的规矩,又何必再问。”
终于到了菱荣苑,江见朷也见到许晚辞,许晚辞没想到会再见他,上前一步,有些慌乱也是惊愕道:
“江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见朷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慌乱。
毕竟,他救了她,自然也知道是谁带走了她。
江见朷对她的态度可比对戚十堰好多了,他斜睨了戚十堰一眼:“江某可不是多嘴之人。”
江见朷心底撇了撇嘴,谁叫某人在他提过不喜神医二字后,依旧以神医二字称呼他。
许晚辞呃声。
你这般说出来,就差直言她有事瞒着戚十堰了。
但许晚辞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关于她有事瞒着戚十堰一事,她和戚十堰都心知肚明。
江见朷又抛弄起他的那几枚铜钱,铜钱落地,卦象仿佛不如他意,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卦象,又看了眼许晚辞,低声嘀咕:
“……怎么还是不对。”
“明明是指着这个方向的啊……”
他不敢罢休,又拿出一个龟壳,和铜钱一起扔下,手指快速掐算,他脸上神情也一直跟着变化着。
戚十堰皱眉看着他,也没有阻拦。
许晚辞曾见过他,自然知道他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是安静地看着,等待结果。
许久,江见朷垂头丧气地收起龟壳和铜钱,郁闷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见状,戚十堰沉下眸色:
“江神医不是说要来拜访故人么?”
但瞧他之举,明显目的不是为此,而是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东西。
江见朷心情不好,再听神医二字,越发不想搭理戚十堰,他也不怕戚十堰对他做什么。
艺高人胆大。
这世上没有人不惜命,位高者更是如此,所以,他再是放肆,总会有人保下他。
便是戚十堰,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
江见朷当戚十堰这个府邸主人不存在,再没有来时的悠闲自如,颓废郁闷道:
“罢了罢了。”
“难得和故人见面,你伸出手来,我再替你诊脉一次。”
许晚辞不由得惊愕。
她犹记得当年,她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江见朷的场景,是他被一群人看守着,要求他替她诊脉治病。
他只懒散地躺在椅子上,眼皮子都不掀起一下:
“不是有缘人,不救。”
胥铭泽脸色阴沉:“你都救过一次,还怕破例第二次不成?”
那时,许晚辞才知道她的命是被谁救回来的。
江见朷气得面红耳赤。
后来,许晚辞才知道,江见朷会救她一命,是因他算卦算错了有缘人。
胥铭泽每提一次,就是在提醒他算术不精,所以他才会恼羞成怒。
江见朷没有救人救到底的观念,人醒了,发现自己算错了卦,就直接撒手不管,那时她体虚得一阵风都能要了她的命。
那一段时日,她得见江见朷数次,就算是胥铭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救还是不救,全然是不怕死的态度。
直到某一日,他闲得无聊,又拿起铜钱,卦象一起,他望向她的眼神便有些生出迟疑。
许晚辞至今还记得他的嘀咕:
“怎么会这样……”
许晚辞不懂卦象,只知道那一日后,江见朷忽然改变态度,替她诊脉,给她留下一瓶药丸。
许晚辞也是头一次知道神医之名原来不是虚传。
她因那瓶药丸,起码像个正常人一样能够走动。
也正是因此,许晚辞才会因为江见朷主动给她诊脉而感到震惊,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她下意识地想问,他今日是算出什么卦象了?
但许晚辞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手去。
江见朷无视戚十堰,他手指搭在女子手腕上,片刻后,他瞥了戚十堰一眼,看戏般道:
“倒是养得挺好。”
许晚辞不敢看戚十堰,苦笑一声:“如果不是江公子的那瓶药,我也不会像今日能行走自如。”
恐怕是要在床榻上度过余生。
江见朷不爱听这些,卦象又一次不对,他整个人都陷入不解,丢下一瓶药,要转身走时,又想起戚十堰的那几声神医,记仇地挑眉道:
“姑娘放宽心,有些时候,随波逐流才是我等的命运,何必多思。”
江见朷没再戚府待下去,告辞后直接要转身离开。
戚十堰也没有拦他。
前往门口的江见朷不死心地再次拿出铜钱,每一次抛出的卦象都在告诉他,有缘人的确是在戚府。
但他见过许晚辞了。
不过是伪卦象罢了。
途径游廊,江见朷余光瞥见了什么,他蓦然停住。
他转头朝凉亭中看去。
凉亭中有一女子正倚着栏杆,清风拂过,乌发被吹起一缕,暖阳落在她身上,绰约生姿,她侧对着他,让人一个错眼,或许会将她认成许晚辞。
江见朷又一次抛出了铜钱。
铜钱不断转着落地,暖阳照在铜钱,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江见朷却是勾起唇角:
“原来如此。”
第35章
十鸢倚着凉亭栏杆吹风,接了任务后,她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在拿到城防图后,她也没有和戚十堰见面的必要,继续留在戚府的主要目的也只是不想要打草惊蛇。
所以,十鸢不知道戚十堰现在正在府上,也不知道府中有外客登门拜访。
听见陌生的脚步声后,十鸢只是稍微偏头,待瞧见游廊有人朝她笑着走来时,十鸢一顿,她像是生起了些许警惕道:
“你是谁?”
江见朷抛起铜钱,又一个不落地接住:“一个臭算命的,姑娘要算一卦么?”
十鸢不着痕迹地挑眉,一个算命的能出入戚府?
她看了眼江见朷来时的方向,浅淡地扯了下唇,眸中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她偏过头,闷声道:
“没兴趣。”
江见朷扫了眼手中的铜钱,也没有强求,他笑着道:“那就算了。”
他背着布袋和旗帜转身就走,在踏上游廊的那一刻,江见朷忽然站住,他转头对着十鸢道:
“或许我和姑娘还有再见的那一日。”
十鸢皱了皱脸,心中的警惕越发深,她像是摸不清头脑,也不以为然道:“我一个后院妇人,和先生见面做什么。”
江见朷当做没听见这句话,他丢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脚步轻快地离开:
“姑娘如果要找我,便来青云山。”
十鸢看着他的背影,眸中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倏地,有熟悉的脚步轻响,她垂眸收敛情绪,再偏头去看,就见戚十堰从菱荣苑的方向走过来,远远的,二人四目相视,十鸢抿了抿唇,不等戚十堰走近,她倏然起身离开。
戚十堰的脚步一顿,他眸色凝在了十鸢的背影上。
这……好像是十鸢第一次先他离去。
戚十堰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抿平了唇线,脸上的情绪仿佛越发冷沉了些。
柏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不由得迟疑:
“将军要不要去看看陆姨娘?”
戚十堰垂眸,许久,他终于迈开步伐,一言不发地和那座凉亭错身而过。
他没去看望她,也没有在经过凉亭的时候停顿。
风吹梅林,那片在雪中傲然而立的红梅终究是彻底凋谢,再不见一点红印,唯有某人腰间的玉佩似还残存
了梅花的痕迹。
*******
翌日,幽王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幽州城。
戚十堰早早地领着幽州城官员在城门口迎接,胥铭泽从马车上下来,他身上的煞气似越来越重,那双和先帝相似的眉眼也显得狭长阴沉,他看向戚十堰,蓦然轻笑:
“没想到你刚从长安回来,本王也回来了。”
戚十堰沉默了一阵,才道:“是,臣也不曾想到。”
宋翎泉皱眉,觉得这二人说了一通他听不懂的话,正要出声,就见胥铭泽将手搭在了将军肩膀上。
一双手能有多沉?
但宋翎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余光一瞥,看见将军身侧袖子中握紧的双手。
宋翎泉心下陡然一沉。
胥铭泽没看他,他仿佛也觉得把手搭在戚十堰的肩膀上的时间有些久了,他抬手拍了拍戚十堰的肩膀,意味不明地道:
“你我君臣一场,没必要行这些虚礼,起来吧。”
四周人噤若寒蝉,都是了解胥铭泽的人,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都是默默地看着这君臣二人叙旧。
一行人往城中走,戚十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沉色平静:
“城主府已经收拾好了,王爷可以直接入住。”
胥铭泽轻啧了声,他说:“不必了,本王和你也好久未见,住你府中即可。”
他语气平常,像是从未发生过许晚辞一事。
戚十堰闭了闭眼,语气微沉:
“王爷。”
胥铭泽狭长的眸子也冷了下来,他轻飘飘地问:“怎么,不行?”
戚十堰也直视他:
“府中有女眷,王爷若是住进来,恐怕会不方便。”
他明目张胆地提起女眷一事,胥铭泽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他没有想过戚十堰会另娶他人,自然将他口中的女眷当做许晚辞。
上位者不会心虚,只会觉得底下人不忠。
胥铭泽笑了声:
“要是本王一定要呢?”
二人忽然为了住处而对峙起来,四周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清头脑,也觉得诡异和心惊胆战。
按理说,幽州城是胥铭泽的封地,他们也都是胥铭泽的臣子。
但在这一刻,没一个人说话,他们都是沉默不语,静等着这一场对峙落幕。
许久,戚十堰一点点地垂下头颅:
“臣莫敢不从。”
胥铭泽终是住进了戚府,他摆手让四周官员退下,众人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戚十堰,戚十堰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沉默着不说话,众人也忙垂了垂眼,拱手退下。
胥铭泽看见这一幕,眸色也稍暗了暗,他语气不明道:
“阿堰果然治下有方。”
这一下子,宋翎泉都听出不对了,他是唯一没退下的官员。
王爷这是在忌惮将军功高震主?
宋翎泉心底没好气地撇嘴,王爷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难道就想要卸磨杀驴?
没了将军,王爷能挡得住晋王和祁王么。
戚十堰浑身气压冷沉,他根本没搭理胥铭泽这番话,胥铭泽看在眼底,蓦然轻笑一声,也不在意。
一行人朝着戚府走去,途中,戚十堰终于出声,他问:
“林三呢。”
胥铭泽身边有先帝特赐他的一批暗卫,其中林三从不离身,但今日,戚十堰没在随行的队伍中看见林三,再联想长安城传来的那封信,心中不由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闻言,胥铭泽轻描淡写道:
“护主不力,剁了。”
戚十堰脸色陡然一沉。
宋翎泉也不由得变了脸色,林三是如何忠心,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了胥铭泽出生入死,说是暗卫,和死士也都差不多了,只听胥铭泽一人命令。
然后最终就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胥铭泽仿佛没有看见两位臣子忽变的脸色,他看向近在咫尺地戚府牌匾,想当年,这处府邸和这块牌匾还是他亲赐的。
戚十堰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取之一样,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在踏入戚府的那一刻,胥铭泽陡然转头看向戚十堰,毫不顾忌地问:
“人呢?”
许晚辞都到了戚府,胥铭泽也不觉得自己藏下许晚辞一事会再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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