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永志果断摇头:“我不知道真相,姜家案牵扯整个朝廷,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冰山一角,我伪造姜长安贪污军费的证据递上去后,便没资格插手案子,能插手的只有三个人,何九州、段元立、余江。”
他没说谎,此刻的每一字都是真实。
萧和青能看出来,他有个想法,导致心中一跳,一时竟然不敢再开口。
阿染这时问:“你为什么诬告姜长安?”
她彷佛是好奇,随口一问。
管永志看向她,眼神有一瞬失神,随即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户部尚书是做什么吧?”
“管钱的。”阿染回答。
这个答案,天下尽知。
“是呀,管钱的,管理整个国家的钱财,这钱可不好管,大笔的钱进来,又有大笔的钱出去,这中间要过无数道手。”
管永志神情平静:“大雁这些年还算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出去最多的是打仗,厢族年年闹事,年年花钱,千万只手送钱进来,千万之手拿钱出去。”
余焕微怔,下意识皱眉。
阿染不解:“什么意思?”
沐人九盯着管永志,眼神阴冷,一字一句:“他的意思是说,边关将士打仗,每年都要支出大笔军费,而这些钱不仅养活边关将士,还养活无数贪官污吏!”
姜长安将厢族打服,以一当万的镇北大将军还在,厢族乃至各方势力,还有谁敢造次?那这天下还有仗可打吗?
阿染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可置信:“什么意思?没有仗打了,不是好事?”
“对大多数人是好事,对一小部分不是好事。”
管永志摇摇头,看着她:“你知道军费一路下去,要养肥多少人吗?你知道采买战马、粮草、制造武器、战甲,又有多大的利益网吗?”
“户部就是无数大网的中心,我不是开创者,与厢族大战数代,我上任时,秩序就已经形成,有无数双手在瓜分这些钱。”
“每几年,可能有人分不到了,有人又能分得更多,围绕着这部分利益,也会争夺、厮杀,数代人皆是如此。”
“交到我手上,作为户部尚书,我要以我的方式分这块点心,分的好,我就能坐得稳、做得好,得到无数人支持。”
“而没有仗可打,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管永志说完,安安静静地看着阿染。
沐人九声音嘶哑:“没了能分的点心,你们瓜分不了利益,许多因为战争获利的人,失去了经营。”
他手握紧成拳,咬牙切齿:“龌龊。”
没了战争,就不需要无数依托于战争发财的人,采买战马的、打造武器与盔甲的,提供粮草的……
牵扯甚多,甚至整个兵部。
而那时候,段元立是兵部尚书啊!
“是很龌龊。”管永志点头承认,“但这些已经成为习惯的东西,很难改,也改不了,要改就必须将这张大网撕碎。”
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将这些年和他一起分点心的全部人都整改,户部就是利益网上的一环,撕碎利益网,一着不慎,只会同归于尽。
这太麻烦了。
几代户部尚书都是如此接手,管永志要做的、应该做的,是顺利传给下一代户部尚书。
而不是将自己埋进去。
管永志重复那句话:“没有战争,对大多数人是好事,对一小部分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继续:“而这小部分人,拥有左右结果的能力,比起挑战他们,你觉得我怎么选择更好?”
没人说话。
管永志轻笑:“所以,当与我有仇的段元立找到我,告知我,姜长安通敌,让我查一查他是否贪污军费,我便选择与他合作,制造了姜长安贪污的罪证。”
不需要考虑通敌是否为真,他只要确定自己可以提供“贪污”的证据就行。
半晌,沐人九道:“所以,段元立构陷,你明明与他不和,却因为‘想杀姜长安’这同一个目的,选择配合他,制造伪证。”
管永志油尽灯枯,喘了喘粗气,继续:“姜长安太特殊,他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像一把刀直立于世间,一往无前,他不该存在。”
第40章 屠杀
阿染有些恍惚,她又想到蒋毅死前的话。
当初的户部尚书管永志与兵部尚书段元立不睦,但段元立要害姜家,只需要对管永志说——姜长安通敌,你查一查他有没有贪污。
倘若是其他人,管永志不仅不配合,甚至还要扯后腿,可那是姜长安。
于是,管永志便默契与他配合,提供了“贪污”的证据,这证据有问题,蒋毅看出来,但他什么都没说。
大理寺卿也看出来了,他不仅没说,还因为担心姜长安威胁自己的地位,将证据的漏洞修改,成为真正的“罪证”交上去。
那他其他的证据又是怎么来的?
呈到皇帝面前的“七罪”,皆是证据确凿,又都是怎么来的?
何其可笑!
于是,阿染真笑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管永志更是满脸诧异。
阿染就在管永志诧异的目光中,收起笑容,平静开口——
“十三年以前,你知道每年边凉要死多少人吗?你知道整个边凉一带,因战争造成多少祸事吗?你知道每年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吗?”
“他们以为自己为国而战,荣耀而死,却不过是别人利益网下面的棋子?该有的牺牲?”
“你说,战争不能停止,利益不能断,那要是姜长安早死一年,十三年前,大雁败了呢?你们还能安安稳稳、高居庙堂分利吗?”
管永志一震。
阿染一字一句:“所以,是你错了,是你们错了。”
姜家没错,一往无前的姜长安没错。
不能因为错的人多,对的人少,就颠倒是非黑白,错就错,对就是对。
管永志还想辩驳,但看着她的眼睛,就好似看见一个红衣少年站在面前,他闭上眼睛,面对此人,说不出一个字。
“阿染说得对。”萧和青缓缓开口。
他看着管永志,再次开口:“还有呢?”
管永志睁开眼睛,摇头:“我没有做其他,我只是提供了贪污的证据。”
他看向阿染与萧和青,声音轻轻:“我知道姜家历代清廉,所以那证据有问题,如果姜长安没有其他罪,这贪污罪也不能成立。”
只要没有其他罪,这个单独的“贪污罪”很容易找出漏洞,便不成立。
阿染更想笑了。
——你看,他只做了一点,甚至还不觉得自己的错误有多严重呢。
都只做了一点,前大理寺卿、蒋毅、刘正许,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不是凶手?
在阿染的眼神中,管永志深吸一口气,手无力垂着,低下了头,他到底还是知晓自己有罪。
余焕多看了阿染一眼。
为什么管永志总在看她?他认识她?
还有当初开口的蒋毅……
阿染这女人,身份不一般呀。
萧和青沉浸在一个猜测中,没注意到这一切,他此刻微微闭眼,再次睁开,声音清醒:
“你当初与何丞相关系很好,他知道证据乃伪造吗?”
这是他刚刚试图逃避的问题,但逃避无用,萧和青终究问了出来。
管永志抬起头,看向他,没说话。
萧和青:“直言。”
管永志便说:“你猜猜段元立是在哪里让我查贪污?”
不等回答,他笑了:“何家。”
萧和青身体一晃,片刻后,他手握紧成拳,指甲发白,从喉咙挤出声音:“还有呢?姜长安的罪名都是假的,他真的打服了厢族,武功超群,那到底是谁杀了他?”
仅仅一个谷奇,不够。
甚至再加几个高手也未必够,他可是打服了高手如云的厢族三大家。
管
永志抿唇,片刻后回答:“我不知道,但你既然想知道真相,我可以把我的一个猜测告诉你。”
“什么?”萧和青轻声问,声音似乎消散在风里。
管永志笑着说:
“七罪定下,是经了何丞相的手,他点了头才会送到皇帝面前。
“皇上下令斩杀姜长安,段元立告知天下姜长安伏法,实则带人围剿他,我不知道具体有谁,我只知道那天有人来找何丞相,他去了刑场之后,姜长安才死。
“我猜,是他逼姜长安伏法。”
房间里面,刹那间安静下来。
半晌后,阿染开口,神情冷漠又平静——
“当初的三位主审,段元立乃是构陷者,如今看来,何九州似乎也不无辜,还有余江,他又干净吗?”
余焕眼眸微动。
沐人九一直看着阿染,此刻收回视线,轻声道:“查吧,总能查出全部真相,有罪之人不可饶恕,都该死……”
“还有呢?”萧和青问。
管永志喘息声更重,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神混沌:“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些。”
说完,他问:“要我画押吗?”
萧和青点点头,去旁边拿了纸笔,迅速记下他所有的证词,管永志出奇配合,真签了字,盖上手印。
随后,他问:“我想与这位刀客单独聊聊。”
萧和青收起证据,眼神防备,“你要做什么?”
这人武功极高,莫不是想要偷袭?
管永志摇头:“我这个样子做不了什么,我很好奇她的武功,希望她看我这么配合的份上,给我解答,如果她愿意告知你们,也可以就这样聊。”
他很坦然,彷佛没什么不能见人。
话音落地,阿染却道:“出去吧,我和他说两句。”她懂了管永志的意思。
三人看她一眼,到底都出去了。
萧和青心情很乱,原本已经摘除的何家,如今又拉入乱局当中,他的脚步踉跄。
沐人九直接出去,而余焕多看了她两眼,眼睛眯起。
等人彻底走后。
阿染问:“你要问我什么?”
管永志倒在地上,此刻撑着,艰难抬起头,他眼睛已经模糊,面前的阿染一身血,血似红衣,影子与记忆中的红衣少年将军重合。
他问:“你是姜长安什么人?”
阿染坦然回答:“侄女。”
“侄女……”管永志瞳孔一缩,“你竟然是那姜家女!”
他猜到她与姜家有关,却没想到——真是当初那位赫赫有名的姜家女,出生便为太子妃的姜家女,她竟然还活着。
他是看在姜家人与萧太子都在,才肯开口。
如今看来,他没做错。
管永志望着她手上那把刀,试图看清,眼睛睁得大大,片刻后,无力倒下,声音沙哑:“姜阿染,你会不会姜氏一刀?”
阿染一怔。
他竟然也问这个?与蒋毅死前同一个问题!
她道:“你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姜氏一刀吗?”
管永志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声音逐渐消失——
“你应当修炼姜氏一刀的……”
说完,彻底没了呼吸。
阿染皱眉,上前踹了踹他:“喂,你就这么死了?”
真死了。
阿染有些无语。
这人什么意思啊?让她练姜氏一刀,是因为世界上真的有这武功吗?传说中的天下第一?
她那时年纪太小,并不知道姜氏一刀,也不懂二叔到底修炼什么武功。
阿染紧了紧手上的刀,目光还在管永志身上。
查到现在,真是越查越恶心,管永志利益被侵害,所以伪造姜长安贪污罪证,但他留了后手,证据有问题。
蒋毅视而不见,大理寺卿改了证据,何九州过手所有证据,段元立构陷……
姜长安之死,竟不是一人的手笔。
且不提何丞相,其他人肯配合段元立,竟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奇怪理由,姜长安的存在,让人忌惮、担忧、害怕……
于是,便都做了推手。
他们好像都不是罪魁祸首,可又都是凶手。
真是恶心。
从冰山一角窥到真相,越来越恶心了。
若是还有萧太子母家何丞相参与……
阿染嘲讽一笑,她在房间内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出去。
门外,萧和青站在菩提树下,身影修长,有些出神,沐人九笔直站在外面,像是等待,也像是守护。
余焕蹲在地上数蚂蚁,见她开门出来,欲要站起来,却是脚下一晃,直接坐在地上。
“说完了?”萧和青收回视线,看向她。
阿染点点头。
萧和青也没有多问,又道:“那我们离开佛度寺吧,管永志已死,我要带他的尸体回京。”
阿染再次点头。
沉默的沐人九却突然开口:“萧大人,对管永志的供词,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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