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要赢段元立,就要号召天下人协助,必须占据绝对的大义,有一个能杀段元立的理由。
段元立这些年做了很多恶事,可终究不够有力。
而姜家案的真相最有力,揭开姜家案的全部真相、让人知道段元立的真面目,此时对他下手,才有胜算。
阴害数代英烈的姜家、愚弄天下人十几年的真相,才称得上“人人得而诛之”。
萧和青没解释自己与姜家的渊源,说查姜家案是为了对付段元立也在理,便没有多说。
“如今这些证据不够?”阿染指着面前。
萧和青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刘正许的账本、管永志的供词,还有些阿染没见过的证据,
“不够。”他摇摇头,“姜家越清白,段元立才越有罪。”
阿染微垂眼眸,遮挡住眼中全部情绪。
她才不管什么博弈与大义,她只要真相,找到凶手、所有凶手,杀之。
大内在查全部真相,与她不谋而合。
她
手指摸索过面前证据,卷宗上的内容都在这里,她的许多疑惑得到解释。
“姜长安有七罪,只要将七罪全部推翻,姜家便清白了。”阿染指着面前东西。
萧和青点头,将证据一样样整理好,“刘正许账本与管永志证词,能证明姜长安贪污为段元立与管永志构陷,贪污一罪便已推翻。
“不臣之罪也是构陷,我已找到证据,不孝……有些麻烦,姜家已经没人了,也就没人作证。”
说到最后一句,他眼神有难以察觉的沉重。
阿染低着头,没说话。
萧和青缓了缓,继续:“不过,姜长安的不孝之罪算不得什么,只要其他六罪为假,便构不成不孝。如此,七罪剩四,通敌、不义、不道、奸污。”
阿染看向通敌的“证据”,厢族书信、厢族证人、副将徐高义证词,样样都是所谓“铁证”。
她不解:“通敌之罪推翻不了吗?有没有打仗难道都说不清楚?”
萧和青摇摇头,“你可知当初此战细节?”
阿染不知道,一双眼睛认真看着他。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姜长安以一当万,抵抗厢族大军,凭一己之力,斩杀轩辕家、拓跋家、玉家数百高手,逼得厢族退出百里之外。
“这是战报内容,也是被朝廷官员质疑之处,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怀疑是厢族人假死配合。”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将军,以一当万,斩杀上百高手,他有这么强的武功吗?谁不质疑?
顿了顿,萧和青道:“我相信姜长安,但这也正是我的不解之处,年少的姜长安武功高强,却没有这么强。”
“姜氏一刀?”阿染皱眉。
她想到蒋毅与管永志死前都曾提到姜氏一刀,蒋毅是询问,管永志的态度……却好像姜氏一刀真的存在。
该死的,他还是死早了。
“没人见过,就无人相信。”萧和青再次摇头,“那一战,边凉将士并未真正对阵,谁也说不清。”
根据萧和青调查,厢族的确入侵了,也确实两军对垒,在姜长安到达前线之前,大雁死了很多人,包括当时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平。
姜长安到了后,才有那被人质疑的一战,之后厢族退却,直到如今再也没有侵犯大雁。
阿染气笑了:“也就是说,因为没让将士们去送死,反而证明不了那一战真假?”
何其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那厢族人的尸首总能作为证据吧?”
萧和青抿唇:“能,可那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长安同意厢族将军带走厢族人尸首。”
尸首没了,证明那一战的证据也就没了。
阿染错愕。
尸首都被带走了?
萧和青苦笑:“证据确凿四字并非污蔑,姜家灭门后,皇帝震怒,便想为姜家翻案,可是查来查去都找不到能翻案的证据,只得放弃。”
这些年也是如此,经常有人想为姜家翻案,可是都找不出有力证据,驳斥不了当初的“证据确凿”。
阿染一时无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叔让厢族人带走尸首,但无论为何,他恐怕都不会知道——
因为这一举动,回京后他百口莫辩吧?
萧和青将通敌的“证据”放到一旁,“通敌之罪最为难辨,但也不是不能,只要拿到当初厢族被杀高手的名单,确定他们已死十三年,最好能找到他们的尸骨。
“有争议的是那场大战,在那之前,百姓与将士们都能作证,厢族确实曾入侵大雁,掳掠百姓。只要再证明那一战为真,通敌便不攻自破。”
姜长安杀了那么多厢族高手,能是通敌?
“我已让人暗中探查数年,只查到十个那一战的参与者,这是厢族的隐秘,十三年过去,很难查,还需要时间。”萧和青说道。
阿染又问:“书信呢?”
萧和青看向窗外,明光明媚,但蝉鸣之声刺耳——
“书信做不得真,不管是厢族写给姜长安的书信,还是所谓姜长安写给厢族的书信,都做不得真。我已找到三个可以伪造字迹的人,到时候两封书信放在一起,谁也区分不了。”
不需要去证明书信是真是假,只要他们也能伪造出姜长安字迹,那书信就不能再作为证据。
推翻通敌之罪的关键还在那一战的真伪,是厢族三大家死掉的上百高手。
阿染明白了,点点头。
她又将目光移到“不义”上面,不义之罪是姜长安在战前斩杀凉州布政使司柳宽,此事理由未知,但证人无数。
她看到“柳宽”这个名字,像是想打什么,扒拉过另外几张纸,眉头紧锁:“柳宽、柳娇娘。”
“不义”是杀掉柳宽。
柳娇娘是姜长安另一罪,都姓柳。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萧和青点点头:
“姜长安奸污罪受害者,柳娇娘,乃是柳宽之女,姜长安驻扎在凉州时,柳宽作为凉州布政使司也在大营之内。
“一日,柳娇娘从姜长安帐中出来,称姜长安玷污其清白,要姜长安负责,军中将士多亲眼所见,三日后,姜长安披挂之前,于凉州斩杀柳宽全家,包括柳娇娘。”
阿染错愕。
这是她没有查到的内容,江湖上也只知姜长安不义、奸污之罪证据确凿,不知细节,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
奸污柳宽之女,杀害柳宽全家?
阿染:“你相信吗?”
萧和青坚定地摇头:“不相信,且不说姜长安非此类人,当时姜长平刚死,作为姜家唯一儿郎披挂上战场,姜长安做不出这种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
但他们确实不知当初发生了什么,姜长安杀光柳家人,没有活口,其他将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灭柳家满门?
萧和青轻叹口气:“姜长安灭柳家满门是事实,皇上封锁了消息。”
“为什么?”阿染问,其他消息不封锁,为什么单单封锁这一条?
“柳宽任凉州布政使司多年,清廉仁爱,百姓推崇,皆是美名,柳娇娘又是柳家唯一子嗣。”萧和青垂眸。
阿染一愣,随即恍然。
柳家只有一女,姜家也只有一女,姜长安杀了柳家全家,包括柳娇娘,消息传出,其他人难道不会说姜家灭门乃活该吗?
所以,宣和帝封锁消息,给姜家体面。
阿染嘲讽一笑:“柳娇娘怎么会出现在军营?”
“她会武功。”萧和青看着面前这些证据,轻声道,“我让人查了许久,没查到姜长安灭门缘由,但对于柳娇娘,倒是查到一些。”
阿染看向他。
“此女武功高强,离经叛道,常年不在凉州,而是混迹于江湖,她与姜长安应当在京都时便相识。”萧和青神情笃定。
阿染眉头微皱。
她突然想到一人,当初二叔还在京都时,她时常缠着他,有一次二叔带她出去骑马,半路遇一女郎,非要跟着他们。
二叔与女郎说话时相当熟稔,互相嫌弃,却又格外亲近,女郎哄她唤二婶,二叔呵斥女郎胡说,带着阿染就跑,耳根却已通红。
那人……
是柳娇娘吗?
“七罪当中,不义与奸污极难翻案,当初涉及此罪之人都已死,难查真相,我目前尚未找到线索。”萧和青摇摇头,神情凝重。
这两罪互有牵扯,只要查到一点线索就能顺藤摸瓜,现在问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找不到切入点。
阿染抿了抿唇,又问:“不道之罪呢?”
贪污、不臣、不孝已经推翻,通敌要慢慢查,不义与奸污尚无切入点,七罪当中,还剩下最后一罪——不道。
灭绝人道,何其可怕的罪名。
萧和青从所有资料当中翻出一页纸,推到阿染面前,示意她看。
阿染念出来:“宣和三年,九月,镇北大将军姜长安边凉大胜,带兵回京途中,路过马州,淮乡,马州百姓夹道欢迎,唯有淮乡‘云中门’避之不理。
“大将军姜长安驻扎马州,要求云中门前来拜见,云中门依旧
闭门不出,只有二代弟子林知霄前来讨教,两人于淮乡比武,姜长安斩杀林知霄,大胜。”
“当日下午,姜长安提刀上云中门,堵了山门,血洗云中,云中门一百七十九口,无一幸存。
“仅因云中门不敬,便灭其满门,断其传承,此等恶行,骇人听闻,乃‘不道’之大罪……”
念完,阿染手倏地握紧。
萧和青轻声道:“这就是姜长安的不道之罪,但我不相信他仅仅因为云中门不敬,便大开杀戒。”
顿了顿,他继续:“当日姜长安大胜归来,云中门避之不理的原因是什么?这其中定有猫腻,灭云中满门,或许另有缘由。”
阿染轻笑:“真是巧了,我也刚灭佛度寺满门。”
蒋毅与管永志都说她像姜长安,如今看来,确实很像。
“佛度寺该死。”萧和青将证据全都收起来,“云中门之事依旧难以探查,我让人去了淮乡,没查出什么,但淮乡近几年是有些怪事,我准备亲自去一趟云中。”
阿染站起来:“我也去。”
萧和青点点头,既然让她掺和进来,就没必要避着,继续道:
“这就是目前查到的所有线索,接下来从‘不道’之罪入手,继续查下去,所以,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马州。
“马州不远,此去六天即可到达,明日你与我一道——”
阿染却打断他:“七日后,淮乡见。”
萧和青有几分惊讶,微微眯起眼睛,“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阿染声音含糊:“唔,是有点事儿。”
萧和青也没有追问,点点头:“好,七日后淮乡见。”
证据已经全部分享,且商定好见面时间,阿染便要离开,萧和青站起来送她,两人一道下楼。
德艺轩依旧热闹。
从侧面柱子后下来时,大堂还在议论佛度寺与刀客阿染。
大多称赞,但也有人说——
“佛度寺是挺活该的,但那刀客也太狠了吧,直接灭人满门。”
“我也觉得有些过于狠辣了,甚至没交给衙门或侠客山庄审问,就直接全杀掉……”
“没有走入歧途的金不坏是好功法,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多遗憾啊。”
……
阿染脚步微顿。
遗憾?
狠辣?
所以,虽然不知二叔因为什么原因杀了柳家人、灭了云中门,却可以给他十恶中的“不道”、“不义”之罪?
谁让他过于狠辣?
萧和青皱紧眉头,面色难看。
白玉见此,当即上前一步,喝道: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分明是佛度寺活该,而且,他们掌握那样的邪功,不赶紧杀掉,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到邪功,岂不是又一个佛度寺、万人骨?
“金不坏是挺可惜,可如今江湖人已知如何修炼魔功,只要有人还修金不坏,就有可能继续走上用血修炼的歧路!这样的金不坏,还敢留?”
一阵呵斥,振聋发聩,大堂众人愣住。
随即,应和之声不断——
“是呀,我也觉得佛度寺僧人都该死,金不坏更不能留,这已经是邪功了!”
“谁说可惜的?莫不是你想修邪功害人?”
“天下一刀阿染干得好!”
……
大堂内再无讨伐之声。
阿染轻嗤一声,压了压帷帽,偏头看向萧和青:“若是我灭佛度寺没有你们为证,恐怕已有‘不道’之罪。”
她坚信姜长安灭云中门必有缘由,只是,没人为他作证罢了。
说完,她抬脚往前走。
萧和青拉住她。
阿染诧异回头。
萧和青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轻轻系在她的腰间,他个子高,这个动作需要弯腰垂首,乌黑的头发滑动,青竹香摇曳。
阿染愣了片刻。
随即,她低头掂了掂,有些惊讶:“霹雳弹?”
还是三颗!
萧和青点头,轻声道:“嗯,我答应了送你,可惜只找到三颗,回头寻到再送与你,小心使用,莫要伤到自己。”
阿染眼神复杂。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撵她走,不忘给她银钱,撵走了她,却还寻送给她的礼物,带在身边。
真是奇怪……
不过,还挺好的。
“多谢!”阿染露齿一笑,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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