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说:“用。”
“这是之前用剩的半瓶,从韫城带来的。你要是不用,我就给扔了。”
季庭柯再往后退,背顶到了木床靠座上。
就剩半瓶,用剩的半瓶。
他摆明了不信,反问:“那、哪儿来的这么大味儿?”
分明来自洗手间,以及罗敷出来前,巨大、宣泄而出的冲水声。
瓶嘴儿暴露在空气里,罗敷一下按到了男人的伤处。
还是一声闷哼,外加一下不易察觉的抖。
他闭嘴了,她却说:“你叫得太大声了,真的很吵。”
季庭柯眼神涣散了一下,手有点晃。
“什么时候?”
“刚刚,疼的时候――”她学着他的样子,闷着声、呻吟了一响。
季庭柯来捂她的嘴,罗敷张口,轻轻咬着男人的掌心肉,来回研磨了一番。
像下午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她也是亮了牙。
温热的、滑腻的舌头舔了舔,像去了壳的蜗牛爬过,留下银亮、暧昧的痕迹。
季庭柯整个身子都跟着僵了僵。
他捏着罗敷的后颈用力,她吃痛、手抽回来了。
还是挑衅地盯着他,看穿一切的眼神。
除了房间里一盏台灯,窗外只有星子亮着。
季庭柯抽了张纸,擦掉自己掌心的唾沫印子。良久,他闭了闭眼:
“罗敷,等天亮的时候,你搬出去吧。”
第10章 打啵儿
罗敷随手把红花油的瓶子搁在床头柜一角,她滚烫的手心压上了男人的伤处,带了力道地揉,有泄愤的意味。
K
“哦――为什么?”
季庭柯身上有股被汗水浸透、皂香发散的气息,他睁眼、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
凉凉地,“因为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什么叔伯的战友。依托无法证明是否真正存在的一段关系,努力合理化她三番两次试探、有备而来的窥私欲。
“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背后凭空多一双眼睛。”
他散漫地打量她两眼,似乎在简单洞悉罗敷的想法,直到她一截裸露的小腿蹭上了床。
隔着被子,肌肤碰到了季庭柯紧绷的大腿肌肉。
不甚清晰地,“你这么做,亏。”
罗敷心不在焉地、比着指节算账:“临时反悔不租。你要退还我三个月的房租、一个月的押金――按照合同,再赔付两个月的房租作为违约金,以及我换锁的钱,被单方面违约所造成的我个人损失。”
她知道他一气拿不出来,这还是客气的、理性的做法。
当然,不入流的方法也有。
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别做得这么绝,季庭柯。”
“你怎么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栽到我手里。”
像是一句谶语。
她沾了红花油的指肚与季庭柯肌肤相贴,相似、一样火热的温度。
季庭柯盯着那只手,它游弋到内侧、轻轻剐蹭,他攥停了她的动作,语气很低沉:
“单方面违约,能造成你什么个人损失?”
罗敷没有抽回动作,反而往他那处送了送。
她笑了,“损失我一颗少女春心。”
“爱情,千金不换呐。”
季庭柯松了手,罗敷佯装毫无防备地、一下倒下去,伏在他的颈间。
男人温热的血管近在咫尺,绷紧了跃,他轻声骂:“骗子。”
罗敷趴着没动,她笑的时候胸腔振动,低低地、短促地,半身抖个不停。
“彼此彼此。”
贴得太近了,像在调情一般,
“季庭柯,我们合作吧。”
“你给我、我想要的,我给你、你想要的。”
季庭柯淡淡地:“可是,我没什么想要的。”
罗敷弯了弯嘴角,指肚摸了摸男人的眉眼,摸到眼角一块肉眼即不可见的疤,她笃定地:
“你有。”
窗外,夜色是一条平静的河流,底下沉骨无数,发出妖冶歌声。
*
季庭柯单方面挨了一顿揍的事, 很快传到了更多人耳里。
有鱼加面馆的老板,在电话那头啪嗒啪嗒抽着烟,牙关咬着烟屁股,含糊不清地:
“你小子。”
天光已经半亮,季庭柯坐直身子,他说:“耽误不了事。”
他半残。店里一个瘸子,一个外地来的蛮子,老板忧心忡忡,烟抽了一半,心不在焉地掐了,问:“哪儿来的仇家?”
季庭柯撑着床边往下挪,语气平平:“过去有些旧怨。”
“找不上店里吧?”
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激起粉尘、在光的直射下原形毕露,飘飘然地游荡在半空中。
“不会。”
他无所谓地,“就算有,那也是在店外面。”
在外面挨一顿揍。
在外面闷不吭声地受了。
老板勉强满意了答复,失笑、还是一句。
“硬骨头。”
还有,一早没来得及跑各家送水货的汪工。
他精力充沛地砸门。全然不顾来开门的罗敷,忽略她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的脸色。
年轻人杵了俩齐肩高的拐,拐脚拖在地上。地砖都被剐得:“呲啦――”
“呲啦――”
季庭柯被吵得开了房门。他虚虚倚在门框,受伤的那条腿不受力,微微点着地。
汪工一看就受不了,半张着嘴。
在他抬高声音前,季庭柯捏着肩、匆匆把人丢进了房间。
俩根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汪工挣扎着拖进来,声音像焖进锅里收汁儿。
罗敷盯着地砖上,被拐剐蹭的一条痕迹。
她用鞋跟跟着磨、磨到季庭柯门口。
一门之隔,男人轻轻用手肘怼了两下门。
暗含警告地,逼着罗敷原本凑近的耳朵、离得更远。
等脚步声远了些,上身藏蓝色工作服、下身深灰色工装裤的汪工掸了掸灰――
他不敢坐到季庭柯床上,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矮了一头,更便于去撩季庭柯的裤腿。
青紫的、沁着红花油的颜色,肿得老高。
年轻人唏嘘地“嘶”了一声,他问:
“谁干的?”
季庭柯支了拐,半撑在腋下、试探着走了几步。
他压低了声音。
“老叔。”
汪工纳了闷。他一个打挺、又站了起来:
“老叔,不是迄今、还住在煤一中那儿。”
季庭柯微一点头,他没有否认地:“嗯。”
“昨天,我去家属院了。”
汪工心里一惊,他弯下腰、为季庭柯卷下裤腿的动作幅度更大,不小心碰到伤处,男人淡淡地、闷哼了一声。
一时无言。
汪工难得严肃,难得敢硬气地,一点点压下目光。
他问季庭柯,是不是最近的日子太舒坦了。
“你知不知道,煤一中那儿、有多少人想让你死。”
季庭柯仰回了床上。枕头盖在脸上、他不去看汪工的表情。
他说:“我去看看小响和嫂子。”
家里冷气调得很足。汪工却还是热得抹了把汗,他低声地揭穿季庭柯:
“是去看小响和嫂子,还是看那几个埋土里的?”
他慢慢地眯起眼睛:
“你该不会,又给他们送钱了吧?”
季庭柯没吭声。
良久,汪工幽幽叹了口气。
他这会子也不叫“哥”了,连名带姓地:
“季庭柯,做人光凭有良心,是活不下去的。”
他轻声到音调几乎从肺里飘出来,稍一用力就散了:
“你没听说吗?赔偿款早就下来了。一条人命百八十万的,不缺你杀鱼、煮面换来的那点仨瓜俩枣。”
“有些责任不是自己的,上赶着扛、也没人领情。”
他苦口婆心,季庭柯沉默着、配合点了两下头。
也不知是敷衍,还是真的体会到了。
倒是生硬、蹩脚地转了个话题。
季庭柯捡了从掖下再次滚到地上、汪工带来的两根拐。
他有些粗的指腹来回摩挲着拐,按着它的最上层。
“这拐,哪儿弄来的?”
汪工说:“是家里姨婆的。上一次,她晒豇豆从楼上摔下来――豇豆五块钱三斤、拐一下去了舅公二百。我寻思,真金白银买的,放在家里、没人用也是积灰。”
季庭柯仰过头,道了一声谢。
沉默之间,他淡淡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汪工是打光棍儿的小年轻。他没了父母、没有牵挂。一般下班了就跑去打桌球、隔三差五地撸串吹啤酒,日常攒不了几张钞票,狐朋狗友却能拉出一串。
在和季庭柯相熟之前,还险些、为了一些浑事儿去蹲号子。
但这差一点的号子,蹲的不是西山的、而是韫城的。
季庭柯过去从来都没有细问过。
只是眼下:
“你对韫城,了解有多少?”
洗头的妹、按摩的柔软足底、多加的钟。
汪工没敢说实话,两根手指搓在一起、随便捏了两下。
“一小咪咪。”
一小咪咪了解程度,外加知道罗敷来自韫城、郝国平在死之前去过韫城。
这三样,什么都说明不了。
哦,对了。
他还有租房合同中、罗敷的身份证复印件。
上面写着她的住址。又或许,只是曾经的住址。
:幸福里小区。
季庭柯在地图上查询过,那个小区还在,没有被拆除、拓宽成商业圈。
只是有可能――
季庭柯托汪工跑一趟。
一为罗敷、二为郝国平。
汪工有些虚地,发出低低、短促的笑声。
“韫城那么大,到哪儿、去琢磨一个女人?”
他没抱希望。
季庭柯也是。
*
从街头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市侩小民,最擅长的就是捏着表情演戏。
汪工再开门时,又是先前进屋的姿态――满脸被憋得红,有不忿、心疼。
罗敷坐在一旁的方桌上咬包子。肉包子配可乐,连汪工看了,都有些嫌弃的搭配。
她似笑非笑:“聊完了?”
汪工点点头,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甩了个称呼:
“姐。”
“我先走了啊。”
罗敷叼着包子,鼻腔哼一声。
季庭柯是在汪工走之后才出的房门。他单侧支、靠着那双拐。
身边多了件装备,并没有让他看起来脆弱,反而添了分性感。
战损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一瞬间,罗敷也想摸摸他的“拐”。
她撑着下巴看他,上半身往前倾。
“考虑过了吗?”
季庭柯转身,淡淡地告诫:
“罗敷,无论你是什么目的。别碰那件事。”
别碰。
罗敷眯起眼睛,她擦了擦手上的油。
“那别人呢?我不碰,其他人来了,你也是――怀璧其罪。”
成语瞎几把用。
季庭柯懒得纠正,他没开口。
罗敷掷了可乐的易拉罐儿到纸篓里,微嗤:“与其便宜别人,漏点儿消息给我不好吗?”
吐气如兰:“毕竟,咱俩昨天还打过啵儿。”
季庭柯想掐死她。
第11章 丧门星
一点即过,罗敷没有继续纠缠。
窗外,天光大亮。金乌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带出早晨的喧嚣、清晰的泥土气息。
罗敷咽下最后一口可乐,麻了嗓子眼,她盯着地砖上斑驳的光影。
“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山'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地乌金?”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却不稀得季庭柯的回答。
她自说自话一般:
“这说的是:西山的地下,藏满了黑色的、取用不竭的金子。得乌金者,富√熳印!
良久,才等到了季庭柯的声音。
“没听说过。”
他拄着单侧的拐,清脆点地,离罗敷渐远,直到出了门,一下轻、一下重地点下台阶。
后儿坪今日比往日热闹。
临街有座观音庙,供奉上首观世音。农历六月十九,也就是今天。相传是k跳火坑,正式脱离肉体、开始成道的日子。
借了这一噱头,不少摊贩沿街摆了一路,拓伸至后儿街,挤占了大半甬道。
季庭柯走得不顺,被人群挟到左边、歪到右边。罗敷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偶尔也蹲下来看看货:
别人吆喝:“老银戒指,清朝货,八子七婿、贵显朝廷――”
她微讽地:“清朝老银?”
罗敷摸着上面沁着黑疤的做旧部分,旧得太刻意了。
“清早的吧。”
对面摊贩是收二手、专门倒卖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跟她争辩:“没看上眼不要紧。您再瞧瞧――还有老数码、沙金葫芦、擦擦佛、三多纹杯,还有老收音机――FM 模式,能调台。”
罗敷捡了对方手指的方向,那枚黑灰色的收音机。
的确是淘汰货,小巧、很轻。
她调到“FM93”,当地的融媒体广播电台。
熟悉、沉稳的男声,播报的是早间新闻,“哪里新增一条公路”、“哪里的蛋厂养了十二万只羽蛋鸡”以及“盛泰轻合金工厂爆炸案”:
截止今日,盛泰轻合金工厂一期项目车间内生产铝棒的铸造井区域发生爆炸已有半月余。截至目前,共造成 3 人死亡、2 人失联,搜救和善后工作已全部完成。
盛泰发布公告称,经初步排查,一期项目熔铸产线损坏,现仍处于临时停产状态;挤压、热处理、深加工及二期项目产线未损坏,将积极配合消防、应急等部门开展工作,后续继续运作生产。
在公告中,盛泰对事故给员工及其家庭造成的伤害深表歉意,对罹难员工表示沉重哀悼,并将根据事故进展及时履行信息披露义务,敬请广大投资者注意投资风险。
罗敷静静地听。
直到前头,拐杖拄地的声音停下了。
她按断了收音机,扬了扬:“多少钱?”
对方说,“八十八。”
罗敷要了,她随手揣进了兜里,那一小截银色的天线直挺挺地戳露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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