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愣了愣,不明白他这番话用意何在,莫非这是在试探?于是她和颜悦色道:“我的朋友们都是在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他们不该因此失去生机。”
路易冷笑:“魔法元素消亡又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上古火凤延续火种,你的那些朋友早就失去生机,火凤不亏欠任何人,你也不愧对任何人。”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你只关心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你与他们有多少年的交情,一年?两年?你这么在意他们,为何却从未去探望过和你相伴了十多年的弟弟?!”
钟楼内顿时落针可闻。
白薇一脸错愕,她凝眸望向气得发抖的少年人,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但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这样高,连声音也与面前之人不同。
“你能摘下兜帽么?”白薇定定地盯着对面的黑魔法师。
路易身形一僵。
白薇走到了他面前,抬手摘掉了他的兜帽。
柔软的棕色卷发,浅蓝色的双眼,沉默而执拗的模样,与白薇印象里的路易一点点重合。但又有些微不同,曾经的小少年长高了,她需要微仰着头才能正视他的眼睛,他比过去更加瘦削、内敛,她已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路易……”白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为什么……”
路易垂着头看她,浅色的眸子里如幼时那样露出了无辜的神色:“你想问,我为什么成为黑魔法师?”
“如果我不成为黑魔法师,那么身为普通人类的路易,往后余生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薇心下巨震,她的疑惑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哪一桩问起,此时听他这样质问,下意识便回答:“你的姐姐……瓦多佛小姐已经死了。”
“是啊,”路易眸色渐冷,“为了我,她丢掉了性命。但是她大概从来没想过,她丢下我一个,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
当初白薇赴死,只想着让路易平安长大,如其他贵族子弟一样承袭爵位,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他不必接触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必与那些魑魅魍魉打交道,她以为,这就是路易最好的人生。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安静乖巧的路易竟和魔鬼做了交易。
仔细回想起他所做过的一切,苦心孤诣潜伏数载,联合格兰扳倒小丑,屠杀同伴栽赃嫁祸,每一桩每一件皆离经叛道,还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只怕更令人心惊。
这是路易吗,她亲爱的小弟弟?
白薇一瞬恍然。
“你怕我么?”路易轻声问。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敏感。
白薇回过神来,语气凌厉:“你知不知道,成为黑魔法师意味着什么?与魔鬼做交易的都没有好下场,你自己也该看到了!”格兰、小丑,甚至许多无名黑魔法师,无一得善终。
路易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头:“那可怎么办,契约已经达成,我也没办法反悔了。喏,烙印已经刻在了我的皮肉和灵魂里。”他的脸颊上有一个时钟模样的图腾,深深地烙在了皮肉里。
白薇的胸腔内憋着一股气,却又无从发作。
路易往她身边走近了一步,望进她的眼睛:“就像你说的,瓦多佛小姐已经死了,我的姐姐早就死在了开膛手的刀刃下。”
“反正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姐姐。”
白薇震惊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一丝不羁的快意:“莲夫人临终时对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我说得对不对,薇?”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串音节在他的喉咙里滚了数年,如今终于吐出了口。
黑色的斗篷张开,像巨大的蝙蝠,蝙蝠两翼有黑雾若隐若现。路易享受着不同于以往的力量,平静道:“这里是本钟,是守钟人的地盘,我说了算。我不同意你成为新的火种。”
“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黑雾蔓延,将奄奄一息的火种与白薇隔开来。
白薇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终于意识到,她所面对的是一位黑魔法师,是领头的守钟人。
“你会寻找新的火种吗?”白薇问。
路易笑了:“你也知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火种。”就算他有足够的好运找到了,届时火种大概早就熄灭了。
白薇又问:“你打算任凭火种熄灭?”
路易耸了耸肩:“若是熄灭,那就熄灭好了。”
话音未落,一簇涅槃火已化作绳索缠向了路易。
白薇的攻击来得猝不及防,路易忙不迭化雾,躲过了第一簇涅槃火。只这一躲一闪的功夫,已为白薇创造了足够的时间差,她反身跃向即将熄灭的火种,竟要以整个身体作为火种的养分。
但她的期望落了空,有人擒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白薇下意识曲肘击向身后,但那人显然熟悉她的路数,稳稳地接住了她的攻击。
她猛一转头,正对上一张平静的面庞。
“诺兰?!”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火苗的滋滋声,白薇惊骇地一转头,便见奄奄一息的火种毫无预兆地燃烧了起来。她没有以身饲火,火种又因何复燃?
白薇死死地拽住诺兰:“你做了什么?”
诺兰却好似没发觉她的失态,只拍了拍她的手背,好脾气地说:“天色晚了,我来接你回家。”
路易从涅槃火的障眼法中挣脱,一眼便瞥见了不请自来的诺兰。他对这位千面神有着复杂的情绪,但不得不承认,只有他能阻止白薇。
诺兰看了路易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做了什么?”白薇执拗地重复。
诺兰温和道:“我借了一些能量给火种。”
借,说得轻巧,但谁都知道被火种吞下的能量必定有借无还。况且要想供养整片大陆的魔法元素,自愿喂给火种的能量绝不在少数。那是个可怕的无底洞,大概也只有千面才能在舍弃了半身能量之后,还能这样和声细语地说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诺兰失笑,“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反而要哭了。”
白薇抹了抹眼睛,恨恨地瞅着他,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诺兰牵住她的手:“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家。”
第137章 26
Chapter26. 余烬
查令街58号笼罩在一片愁云中。
天边将吐鱼肚白时, 远处传来了多伦钟的隆隆之声。
当——当——
众人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他们怕了这古怪的钟声,不知这一次异响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故。
钟声停止后,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诶,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众人一愣,纷纷转头, 只见喷泉池中, 希德揉着惺忪的睡眼,困惑地看着大家。半晌后,水池边缘的缝衣针动了动,发出了瓮瓮的抱怨声:“怎么回事, 我喝醉了么?”
莉莉安揉了揉眼睛,惊喜地指着希德的手:“希德,你会动了!”
希德一愣,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都快忘了脖子以下能动是个什么感觉。
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趴在床沿的布莱恩, 他猛地抬起头来,与坐卧在床的蓓姬对了个正着。
蓓姬撑着下巴瞅着他, 笑眯眯地说:“怎么跑到我的房间里睡觉?”
冰原狼呆呆地看着她, 突然张开双臂, 紧紧地将她抱住。连日来的不安与惊惶终于尽数消散, 心脏里空缺了的一块就这么被填补上了。
蓓姬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抬手摸了摸布莱恩毛躁的灰发, 蓦地有些心疼:“极地海一定很冷吧?”
布莱恩没有回答。他松开了她, 双手捧住她的脸, 定定地望着她的眸子。
两人近极了,只要他往前一步就能吻上她的唇。
蓓姬愣怔了一瞬。
片刻后, 她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温柔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布莱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他本能地扣住她的后脑勺,急促地加深了这个吻。
院子里隐隐传来希德和安格鲁斗嘴的声音,以及莉莉安欢快的笑声,但此时此刻,卧室内的两人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余彼此的心跳,以及劫后余生的放纵。
静物的再度苏醒令莱昂心头一跳,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他尚来不及高兴,恐慌已迅速蔓延了他的四肢百骸。白薇一定放走了翊,那么为何火种仍未熄灭?他不敢多想,当即大步往塔楼而去。
莱昂面色阴沉地穿过欢呼雀跃的院子,重重地擂响了塔楼的房门,直到白薇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那扇门后,他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莱昂胸中堵了千言万语,最终只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小猫儿的脑袋,“你可真是太乱来了。”
一声长叹,尽是酸涩。
莱昂定下心来,问:“现在多伦钟里的火种是什么?”
白薇眼底一黯。
莱昂拧起眉头:“是诺兰?”
***
白薇送走莱昂,回到鸟居的卧室。黎明将至,但鸟居里依然夜色深沉,显然是诺兰吩咐好了的。
诺兰换上了睡袍,半躺在床上,一不留神怀里便钻入了个纤细的小人儿。
她扑了过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诺兰笑了:“这么搂着也不是不可以,你要这样睡吗?”
“你把能量借给了火种,会有什么后果?”她又将他搂紧了一些,好似担心他要消失,“你会消失吗?”
火种焚毁了翊的身躯,摧毁了他的神智,眼下诺兰虽脱身而出,但她不得不担忧,往后是否存在什么隐患。
“消失?”诺兰想了想,说,“那倒不会。”
“你会死吗?”
“不会,千面是不死的。”
白薇蓦地害怕起来:“你会忘记我吗?”像翊那样神智全无,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诺兰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道:“那得看你表现。”
白薇呆了呆,不可置信地仰头瞅他。
诺兰被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搅得心湖动荡,只得败下阵来,无奈地擦掉她眼角的泪花:“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把记忆妥善地安放在一处,等哪天亲自来取。”
“真的?”
“那是自然。”
白薇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她拱进他的怀里,郑重地承诺:“你失去了那么多能量,往后换我来保护你。你别笑,我会变得很厉害,比你还厉害,又聪明又能打,把你护得妥妥的。”
话到末尾,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大,于是不好意思地找补了一句,“我会努力的,谁让我与你结发了呢?”
诺兰正笑得胸腔震动,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心中微微一动:“我还欠你一个生日礼物,等我做好了就给你。”
白薇好奇起来:“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诺兰按下她的脑袋,“现在睡觉。”
“给个提示好不好?”
“睡觉。”
床头的灯灭了,诺兰低下头,熟练地堵住了那张叽叽喳喳的小嘴,心下喟叹一声,终是揽着她合上了眼。
***
霍克里奇街13号,唯一的塔楼灯火通明。
钟声在黎明将至时传到了塔楼的最顶层。燃着炭火的阁楼内,安雅陷坐在四方摇椅中,勉力抬起眼皮望向面前那的麦迪娜以及其余几名女巫。
“赛西亚和伊莱已死,女巫和黑魔法师的那笔交易可以终止了。”安雅许久没有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新任的领头守钟人是个狠角色,他比伊莱还要心狠手辣,你们须留心。但他对女巫没有偏见,这或许是个好的开端。”
麦迪娜神色肃然,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往后,女巫不得以姊妹献祭,不得同族相戕,不得再参加法雅盛会。”
塔楼之中,悬挂着的巨大纸偶无声地垂头,精心描摹的五官竟带着一丝悲悯。
一名女巫以咒术点燃火把,丢向了华丽的纸偶。火焰瞬间蹿了上去,一点一点吞噬掉纸偶的身体。法雅公主在一片火光中燃成了灰烬。
安雅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漫上浓痰,麦迪娜要给她递水,却被她阻住。
“我早已死了。”她缓慢地说,“魂体被迫困在赛西亚的皮囊中这么多年,是该解脱了。”
“如果可以,请把我葬在多伦钟下。”
麦迪娜应声点头:“我明白的。”但在场的女巫皆心知肚明,安雅的尸身早已烧毁在了大火中,她的魂体也已千疮百孔,只怕什么也留不下了。
麦迪娜作出承诺后依然保持着等待吩咐的姿态,她以为安雅会问一问那位死去的前任领头守钟人,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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