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把最后一块篷布搭好,拍了拍手:“谁能不喜欢摩罗夫人的歌声呢?”
“你说过,她会一直唱到冯特大公抵达多伦?”白薇问。
“是的。”塞翁一边松着筋骨,一边坐上白薇身旁的椅子,“虽说《蝴蝶夫人》是为了冯特大公特意准备的,但摩罗夫人愿意等着那位大公,也有她的私心。”
“私心?”
塞翁眨了眨眼:“她与那位大公有过一段风流往事。”
白薇目露惊讶。
“那本来是一段人人称羡的爱情,可惜惨淡收场。”塞翁有些唏嘘,“冯特大公最终还是娶了公爵小姐,抛弃了摩罗夫人。”
“大概这就是歌女的宿命,哪怕是摩罗夫人,也逃离不了这个魔咒。”
塞翁顿了顿,又说:“不过和其他歌女不太一样的是,摩罗夫人被抛弃后非但没有郁郁寡欢、形容憔悴,反倒越来越美、盛名越来越大。”
“大家都说,冯特大公这次特地来多伦,其实也打算见一见昔日情人。”塞翁压低嗓音,凑到白薇耳边,“而且据说冯特大公的婚姻生活不太如意,他大约是想旧情复燃了。”
“我看这事儿能成,”塞翁煞有介事道,“听说摩罗夫人改了《蝴蝶夫人》的部分歌词,就是专门要唱给冯特大公听的。这样的心意谁又能抵挡呢?”
白薇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想,如果有谁能通过歌声蛊惑人心,那么这个人大概非摩罗夫人莫属。
诺兰所说的,以歌声迷惑他人神智的生物,是不是摩罗夫人呢?
白薇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于是她问:“摩罗夫人有孩子吗?”
“诶?”这个问题问住了塞翁。
“孩子?没有吧。我从未听说摩罗夫人有过孩子。”
没有吗?白薇蹙了蹙眉。
如果摩罗夫人就是那只迷惑人心的蝴蝶,那么她假借拉诺萝拉拐走那些孩子,总该是有原因的。
拉诺萝拉因被爱人抛弃,失控之下亲手淹死了自己的孩子。
摩罗夫人,也是一位被爱人抛弃的歌女。
只是,摩罗夫人和拉诺萝拉之间的联系会是什么呢?
远处的多伦大时钟当当地响了起来,多伦城的晨间盛会从钟声敲响的时刻开始。
不多时,皇家大剧院紧闭的大门开了。
白薇站起身,拍了拍落了雪花的肩膀:“谢谢你塞翁,我该走了。”
塞翁冲她挥了挥手,惊讶地看着她走进了皇家剧院的大门。
***
白薇简要地说明了来意。
年轻的侍从不失礼貌地表示愿意为她转达对摩罗夫人的问候,但白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侍从话语中的敷衍。
想见摩罗夫人的宾客不知凡几,其间不乏王亲贵族,但能得摩罗夫人亲自接见的却寥寥无几。
“谢谢。”白薇说,“我就在这里等吧。”
侍从欠了欠身,默许了她的提议。
白薇后知后觉地想,也许她该打扮得体一些再来的。
她低头笑了笑,安静地等在大厅里。
过了一会儿,原先接待过白薇的侍从走了过来。
“小姐,”他行了一个礼,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摩罗夫人正在楼上等你。”
白薇意外极了,片刻后点头:“多谢。”
“请跟我来。”侍者恭敬道。
皇家剧院的后院是专门留给演出者的,但只有顶级的表演者才能在这里获得一个房间。
白薇被领到了剧院顶层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的采光很好,窗边摆着一架上了红漆的三脚钢琴。
白薇认出了这个房间。利巴扎坠楼而亡后,她那匆忙一瞥望见的正是这个房间。
穿着宝蓝色博罗绒长裙的女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女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你来了。”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非但不损她的美貌,反倒给她添上了几分岁月淬炼过的优雅与从容。
白薇想,其实摩罗夫人于她而言并不能算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见了她三次。
第一次,她在包厢里,摩罗夫人在舞台上。
第二次,她看完了一场木偶戏,摩罗夫人冲她遥遥行了一个宫廷礼。
第三次,她目睹利巴扎坠楼而亡,惊惶离去之际恰与摩罗夫人隔楼相望。
而这一次,她站在皇家歌剧院的房间里,摩罗夫人正站在她对面。
“我很久以前就在想,你该是什么样子的。”摩罗夫人歪着脑袋,笑得和煦,“如今终于见到了。”
第046章 17
Chapter17. 拜访
白薇望着钢琴后的女人, 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我们曾经认识吗?”
摩罗夫人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笑了:“我想这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过,”摩罗夫人拿来了两支酒杯, 往里倒了半杯朗姆酒, “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
“你不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长时间了。”摩罗夫人将其中一杯酒递给白薇。
白薇接过酒杯, 心中越发困惑。
她在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里, 是深居简出的瓦多佛小姐,是被费舍尔锁在鸟笼里的金丝雀,摩罗夫人是从什么样的途径知道她的呢?
白薇不禁怀疑,眼前的女人撒了谎。但女人眼里的怀旧之色不似作伪, 况且大名鼎鼎的摩罗夫人没有必要与她这无名小卒攀亲带故。
“我能问一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吗?”白薇问。
摩罗夫人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 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得我都怀疑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但事实告诉我, 那都是真的。许多年后,在这座多伦城里, 我会遇到你。”
白薇没有追问。她审视地看向摩罗夫人的眼睛, 企图从中找出些许端倪。
但她失败了。
那对浅蓝色的眼睛比白薇想的要深得多, 里面蕴藏着的故事, 以白薇当前的阅历是读不明白的。
摩罗夫人笑了笑:“你来找我, 应该是为了别的事吧。”
一句话将白薇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的。”白薇垂眸, “我今日来拜访, 确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一边说着, 一边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上了三脚钢琴的琴盖上。
那是一颗小小的水泡, 水泡里包裹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蝶翼微微翕动,闪动着微弱的蓝色荧光。
摩罗夫人的目光在蓝蝶上停留片刻,复又看向白薇。
“夫人,”白薇说,“近日有个孩子在松胡广场走丢了。那天夜里,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去看马戏,结束的时候孩子肚子饿了,于是母亲把孩子留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自己冒着风雪去买面包。可是等她回来,她的孩子不见了。”
“有人看见,孩子走丢的那天晚上,您正在现场。”
“所以呢?”摩罗夫人挑眉。
白薇不打算兜圈子:“是您带走了萨拉的孩子,对吗?”
“您用歌声蛊惑了巴克勋爵的车夫,在他失去意识的空档里,您打开车门带走了小麦克。”
摩罗夫人静静地听着,不生气也不反驳。
白薇继续说:“这个冬天,松胡广场还走失了四个孩子。他们应该也在您这里吧。”
“你的故事真有趣。”摩罗夫人轻轻地笑了,“你说孩子在我这里,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在多伦城只有这一个下榻处,这里能藏得住五个孩子吗?”
“所以,孩子们在哪儿?”白薇问。
摩罗夫人收起了笑意:“你倒真是执着。”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就是臭名昭著的拉诺萝拉。”
她放下酒杯,示意白薇看向窗外。
白薇走到窗前,向下看去。这里是皇家剧院的顶楼,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整个松胡广场。此时,松胡广场已逐渐有了人烟,马戏团开篷了,大大小小的商贩陆续在广场上扎起了篷子,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帐篷间穿梭。
“多伦的冬天总是这么冷。”摩罗夫人俯瞰着松胡广场,叹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最难捱的。”
“你的故事里,孩子的母亲留着孩子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自己出门买面包。我想问的是,她回到马戏团的时候,是否带回了面包?”
白薇没想到摩罗夫人竟问了这样刁钻的问题。
她没有问萨拉这个细节,她也不认为这个细节与孩子走丢能有什么关系。
摩罗夫人接着说:“萨拉离开马戏团后所去往的方向,并没有面包店。”
白薇一愣。
摩罗夫人看向白薇,眼里蕴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萨拉在多伦城里生活了许多年,不会不知道那条路上没有面包店。”
“她离开,根本不是为了给孩子买面包。”
摩罗夫人满意地将白薇的惊愕收入眼底。她复又看向窗外,似是喃喃自语:“你知道,在这样难捱的冬天里,多伦城里会有多少拉诺萝拉么?”
“你说,如果孩子心心念念要找的妈妈,其实原本就打算抛弃他,他会怎么想呢?”
白薇无法回答。
摩罗夫人也不催促,她踩着细高跟,从窗边踱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样东西递给了白薇。
白薇下意识接了过来。
待看清摩罗夫人给她的东西,她不由一愣。那是一张精致的门票,上头写着《蝴蝶夫人》。
“这是最后一场《蝴蝶夫人》的门票。”摩罗夫人说,“如果你有时间,能赏脸光临吗?”
千金难求的门票正躺在白薇手中,她一时没了反应。
“怎么,”摩罗夫人笑了,“我记得你收到第一张门票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白薇猛地抬眸:“是你……”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张《蝴蝶夫人》的门票来自摩罗夫人。
“为什么?”白薇脱口而出。
摩罗夫人看着她,眼里又浮现了那抹怀旧的神色。
“因为……”她说,“我等着送出这张门票,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直到白薇离开皇家剧院,她也没能想明白摩罗夫人那番话的深意。
她想,或许那位夫人错把她当做了某位故人。
是这张脸吗?白薇下意识抚上了脸庞,这张她重获新生后获得的新面孔。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白薇一路缓行着往回走。
她的思绪乱极了,她一会儿捋着小麦克的线索,一会儿又想着摩罗夫人看她的眼神,以及摩罗夫人最后的忠告。
临别前,摩罗夫人嘱咐:“冬天结束前,薇小姐就不要靠近蛛巷了。”
为什么呢?
白薇长叹了一口气。摩罗夫人,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为什么叹气?”
有人在她头顶上问。
白薇抬头,便撞进了诺兰那对浅碧色的眸子。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回了查令街。诺兰站在查令街58号的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诺兰摸了摸下巴:“我以为你承诺说,我可以来这里找你,这是句真话。”
白薇看着他:“这确实是真话。”
“可是我总也不能找到你。”诺兰微垂着头,平静地说,“我以为这一次又要等到深夜。”
白薇笑了:“抱歉。”
诺兰挑了挑眉,并不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丝毫歉疚的神色。
他也不着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白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便听诺兰问:“你刚刚去了什么地方?”
“唔?我去了松胡广场……”
诺兰看着她,神色渐渐严肃:“那么你是在松胡广场沾染了这些东西?”
“什么?”白薇茫然。
诺兰从她的肩膀上捻起了细微的粉末:“这是追踪粉。通常悬赏人头的时候,部分族裔会选择用这种古老的通缉方式。”
“薇,你也许惹上了麻烦的人物。”
第047章 18
Chapter18. 剖心
白薇又一次来到了鸟居。
昨天来时正是深夜, 鸟居里静悄悄的。现在天色尚早,白薇以为进门会看到哇哇乱叫的黑莓,但她的预想落了空。
大厅里依然悄无人声, 黑莓不知去了哪里, 连车夫也不在,只有墙角的落地时钟哒哒地晃动着。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除去我身上的追踪粉?”白薇好奇。
诺兰领着她上了二楼:“洗掉。”
白薇狐疑, 这么容易就能洗掉吗?
“当然, 普通的水是洗不掉的。”诺兰补充道,“你需要忍耐一下。”
当白薇看到一浴缸棕黑色的不明液体时,终于明白诺兰所谓的“忍耐”是什么意思了。
“我需要泡多久?”白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诺兰将一瓶沙漏放在浴缸边的架子上:“等沙子漏完。”
“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诺兰丢下这句话后, 阖上了浴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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