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你给我回来!”追着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白色的掐腰呢绒裙, 网面蕾丝斜边帽, 蹬着牛皮小高跟在人流面前急得直跺脚。
眼见男人跑得没了影, 女人拎着珍珠小方包,娇俏俏地落下几滴泪来。
她没有管周遭异样的眼光, 昂起头顺着人流往火车站外走。但显然,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多伦。她站在国王十字街边, 茫然地看着周遭来往的行人和马车。
突然, 一个矮个子迎面撞来, 扯下女人手中的小方包就往街道上跑。
“抓小偷!”女人惊呼。
可是那小偷跑得太快, 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女人又气又急,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 有人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
她一愣,抬头便见一个身穿浅驼色西装的年轻绅士站在她身侧。
“你的手。”男人温和地说。
她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在和小偷争执的过程中蹭破了皮,还粘上了不少灰。
“谢……谢谢。”她接过手帕,局促地擦了擦手。
她擦完了手,犹豫着要不要把手帕还给这位先生。红色方格花纹的帕子上沾了灰,这样还给主人实在不太礼貌了。
男人却不甚在意,只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你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啊,我没事。”女人说,“这只是小伤。”
男人蹙起眉头,似乎并不认同女人的话。
“这样吧,”他说,“前面不远有一家咖啡店,我能有幸请你喝一杯咖啡么?”
女人有一瞬的犹豫。她今天只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而此刻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她下意识望了望男人指着的方向。那里确实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看上去干净、舒适、温暖,处处透着诱人;而眼前的男人,绅士、体贴、英俊,让人无法拒绝。
“那么谢谢了。”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答应了男人的邀请。
男人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站在女人身侧,与她并肩往街尾的咖啡店走去。
咖啡店里有些冷清,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吧台上也不见侍者。
女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咖啡店的主人可能去了后院,我去找找。”男人歉意地说,“抱歉得让你等一等了。”
“没关系。”女人笑着说。
她看着男人掀开帘子走向后院,于是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这间咖啡店。
店里布置得温馨而舒适。这才开春,窗台上就已经摆上了耐寒的盆栽,有几株盆栽里已露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吧台上挂着一串风铃,贝壳形状的,上面串着很多生锈的金属球。吧台边还放置着一个书架,架子上摆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架顶端的某一格。那里并排坐着两个小木偶,木偶的衣服上分别绣着它们的名字:安琪,芬。
很可爱呢。她想,这间咖啡店的主人一定是个心里有爱的人。
叮铃铃。
是帘子掀动触碰到了吧台上的风铃。
他们回来了。女人收回目光,转过了头。
***
开春的多伦城依旧寒气逼人,人们总会不约而同在夜幕降临前回到自己的房子。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区里,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于午后走进了国王十字街的一家咖啡馆,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出来。
夜色沉沉,国王十字街的某个角落,矮个子青年蹲在一杆快要熄火的路灯边数着今日的战利品。
满地战利品中赫然躺着一个女式珍珠小方包。
这时,一条细长的影子遮住了矮个子头顶的光。
矮个子警惕地蹦了起来,却在看到来人时放松了下来。
来的是个年轻绅士,穿着考究的浅驼色西装,只是西装的袖口粘上了暗红色的污渍。
绅士向矮个子抛出一块银元。
“你干得很好。”他说。
路灯晃了晃,复又归于平静。
第060章 01
Chapter01. 莱昂
白薇是被黑莓的叫声吵醒的。
“诺兰!草莓没有了!”
“什么时候才可以买草莓啊?”
小鸟儿嚷嚷到后面已经很有些委屈:“往年你都会带我买草莓的, 今年你理都不理我……”
白薇小心翼翼地将诺兰搭在她腰侧的手拿起来,然而还来不及得逞就被诺兰反手揽入怀中。
“再睡一会。”诺兰闭着眼睛,嗓音里带着睡意浓浓的鼻音。
白薇转动身子与诺兰面对面, 撑着脑袋看着他的睡颜:“黑莓要吃草莓。”
“这个季节没有草莓。”他依然闭着眼睛。
她拽他领子:“它快要哭了。”
“让它哭吧。”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 忽然攀上他的脖颈,坏心眼地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一次, 诺兰终于睁开了眼。碧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女孩抿嘴偷笑的模样, 她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洋洋得意地舔着爪子。
“我以为你应该很累了。”他沉吟片刻,“看来是我想多了。”
白薇赶在诺兰发作前,啄了啄他的唇, 像以往那样给千面大人顺毛。
但很遗憾,这次她的知情识趣没能凑效。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门口早已没了黑莓的声音。
白薇从余韵的颤栗中恢复, 起身抓起一件袍子裹住身体。
诺兰从身后贴了上来, 低声问:“生气了?”
白薇挣开他的怀抱, 跳下床去。
这是诺兰的卧室,但白薇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房间。不知道诺兰让鸟居做了什么, 他的卧室和她的塔楼实现了空间合并。她能从塔楼的房间内直接走到诺兰的床边, 诺兰亦能从卧室看到她在塔楼内的举动。
他们仿佛生活在同一个房间内, 只是房间一面是多伦的微寒初春, 另一面是鸟居的四季暖融。
有意思的是, 这个合并的空间只对他们二人开放, 旁人无从感知。
“真生气了?”诺兰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了几分忐忑。
白薇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赤着脚走向梳妆台, 却在转身的刹那没有绷住,一抹笑意就这么溢了出来。
这个卧室原先没有梳妆台, 但诺兰特地为她做了一个。
梳妆台是按着东国的样式做的,深褐色的木头上打了一层金棕色的蜡,上头细细地雕着蔷薇花的纹样,既有古香古色的韵味,又带了些十六世纪巴洛克的风情。
“这是无边木。”诺兰坐在地板上给梳妆台的四脚抛光时,指着纹理对白薇说,“无边木的纹理会随着主人的心境变化而生长。木纹即心纹,看着它就像在看着自己。”
“很少有人会把无边木作为礼物。”诺兰说,“因为它是一个很私密的东西。”
白薇靠着诺兰的肩膀,闻言便笑:“可是你把它送给了我。”
诺兰转过头吻她的发顶:“只要你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这株无边木的主人是诺兰,原本的木纹昭示着诺兰的内心。诺兰把他的心明明白白地捧到了她面前,只问她要还是不要。而此后,木纹也会依着她的心境生长。他们的木纹将交缠在一起,追逐、拥抱、缠绵,相伴相生,不分彼此。
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礼物。
鸟居的晨光洒进诺兰的卧室。
白薇坐在无边木梳妆台前,看向镜子里的诺兰。
他懒洋洋地屈膝靠坐在床上,毫不遮掩地看着她。
白薇耳根一烫,低头去看梳妆台。那里躺着一条琥珀材质的项链,水滴形状的琥珀里安静地立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这是裘德送来的。
在雪化后的某个清晨,蛛巷里的赌博头子造访了查令街58号。
希德第一个认出裘德。他激动万分,殷切的目光里透露着终于见到同道中人的振奋,恨不得从雕塑里长出两条腿来向裘德奔去。
裘德没有理会希德赌一局的盛情邀约,他直接找到了正与布莱恩喂招的白薇。
“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黑蝶依旧面无表情。
白薇接过那串琥珀项链,心脏有一瞬凝滞。
“她还好吗?”她问。
裘德沉默了片刻:“她走了。”
手中的琥珀项链顿时沉重起来。
“她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裘德继续说,“她说,小心守钟人。”
白薇一愣:“什么是守钟人?”
裘德摇头:“她没有说。”
直到现在,白薇也没想明白摩罗夫人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薇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楠木小妆奁,将琥珀项链放了进去。项链旁边,躺着莲夫人留给她的三枚骨钉。
她抬头看向梳妆镜。镜子里的女孩黑发黑眸,左眼角下那颗棕红色的小痣如血般鲜艳。
而此刻,女孩的表情有一丝茫然。
“在想什么?”诺兰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白薇回神,下意识捂住了敞开的楠木小妆奁。
自从诺兰知道骨钉可以杀死地藏后,他便一直想摧毁这三枚骨钉。可是白薇不同意,莲夫人将东西交给她,绝不是让她销毁的。诺兰最终还是妥协了,但要求将骨钉存放在鸟居,查令街58号的塔楼在他看来就像纸片一样脆弱,唯有鸟居这个无人可入的独立空间能让他稍稍放心。
诺兰本没有注意梳妆台上的骨钉,见她突然紧张,反倒多看了一眼:“我不动你的骨钉。”
白薇讪讪地收回了手。
诺兰从妆奁中拿出那条琥珀项链,拇指擦过琥珀的光面:“在想摩罗夫人的话?”
“你知道什么是守钟人么?”白薇仰头看他。
诺兰想起了扮作小丑的黑魔法师,那个小丑隐在暗处窥探着白薇,他的脸上恰恰烙着一个时钟图腾。
“我不知道。”诺兰却道,“这个世上有许多未知生物,我也不了解。”在弄清楚原委前,他不打算多谈小丑的事情,毕竟那个黑魔法师与路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白薇最是重感情。
诺兰不动声色地将琥珀项链放回妆奁。他看着镜子里颈项婉转的女孩,若有所思。
“素了些。”他从后背环住她,摩挲着她的锁骨,“这里缺了一条项链。”
这样美的颈项与锁骨,值得世界上最昂贵的珠宝。
白薇皱着眉头反对:“我不需要项链。格斗的时候项链碍事得很,如果对手抓住了链子,下一秒就能把我的脖子拧断。”
“这个你放心。”诺兰认真地说,“我给你准备的东西,绝不会削弱你。”
他吻她鬓角,耐心且执着:“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你戴上项链。”
“不是这条琥珀的,也不是别的。”他又说道,“要我送的。”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认真而执拗的蛊惑,更何况蛊惑她的是诺兰。
她正发楞,却见那对浅碧色眸子忽然漾起了满足的笑意。
“你同意了。”诺兰说。
白薇扭头就要推开他。这个男人真是太讨厌了,他能从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每一个细节推测出她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扣住她的腰,将她抱举起来,眼里尽是促狭的笑意:“薇,你的心脏告诉我,你不想推开我。”
谁说这是一个木头?这分明是一个混蛋。
白薇垂下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咚咚的擂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笑闹。
敲的不是诺兰卧室的门,而是塔楼的房门。
白薇迅速从诺兰身上跳下来,越过两个空间的分界线,回到了塔楼。
塔楼没有鸟居暖和,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薇!”是安格鲁的声音。
“怎么了?”白薇打开一条门缝。
安格鲁扬起大大的笑容:“你猜怎么着,莱昂回来了!”
白薇一时没了反应。她从深秋等到了隆冬,又从隆冬等到了开春,终于等来了莱昂。
“薇,你虽然移情别恋,但是别怕,莱昂不会那么小气和你计较这些……”
白薇竟也忘了反驳。
“你收拾收拾,莱昂老大就在庭院里。”安格鲁说罢贴心地替白薇阖上了门。
白薇在原地站了一会,慢慢地回过神来。她转头朝鸟居的方向望去,见诺兰也正看着她,他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莱昂?”诺兰跨过空间分界线,走到白薇身前,“你等了很久的那位?”
“是他。”白薇苦恼地捧着脑袋,“我的脑子乱得很。”
“要我帮你捋一捋?”
“不用。”
白薇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她想起了书架上的汉文手札,正要奔过去翻一翻,又顿住脚步,她得快些,总不好让莱昂等太久。
诺兰杵在原地,状似平静地说:“看来他对你很重要。”语气和要不到草莓的黑莓如出一辙。
白薇几乎笑出声来。她穿好了外套,在镜子前整了整仪容,接着小跑到诺兰面前,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颊。
“乖,等我回来。”
砰的一声,塔楼的门在诺兰面前阖上。
***
隔着远远的距离,白薇便听到了庭院里的喧闹声。
她疾步穿过门廊,却在靠近庭院时放慢了脚步。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能不能得到答案。如今解惑人就在眼前,她倒踌躇了。
白薇压着步子走进庭院,像一只探查未知领域的猫儿,好奇又不失警惕地打量着被人群簇拥的那个人。
莱昂和白薇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她以为,那个带领着黄金谷马戏团走南闯北的黄金狮应该像裘德一样魁梧高大,但眼前的男人虽身材高大,却与魁梧并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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