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松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白薇说。
“没事没事。”塞翁挠挠头,“是我招待不周。”
临出盥洗室前,白薇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的雕塑全都阖上了眼,仿佛刚刚那一刹只不过是她产生了幻觉。
然而掌心里的珍珠却告诉白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回到了咖啡店的厅堂里。芬依然站在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杯具。他只抬眸看了两人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擦着他那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杯子。
塞翁将白薇送到了店门口:“有人来接你吗?”
白薇还未回答,就听塞翁又道:“我送你吧?”
塞翁话一出口,便觉唐突:“啊,不是,我……”
白薇笑着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时候你不是该准备去松胡广场了么?”木偶戏该开场了。
塞翁拍了拍脑袋:“你瞧我,把这事儿都忘了。”
白薇提着行李箱,冲塞翁挥了挥手,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她走了好一段距离,回头见塞翁还站在咖啡店门口。这架势,仿佛要目送她走出国王十字街。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白薇走出国王十字街,拐上了回查令街的必经之路。
她脚步松快地往前走着。大约走了一段距离,她折进了一条小巷。
甫一走入小巷的无人区,她就扔下行李箱,化身白猫嗖地蹿上了一侧的墙壁。
猫儿在墙头的暗格处站定,整个身子隐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从她来时的方向走来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沉着步子走到了行李箱面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掏出一根烟,左手揿开打火机,不紧不慢地将烟点开。他吐出了两个烟圈后,提起白薇的行李箱,转身走出了小巷。
白薇躲在黑暗中,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自下火车起便跟着她,哪怕她刻意在咖啡店里逗留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依然没有放弃。
她原以为是那位隐在暗处的杀手,但慢慢地,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人于追踪一道训练有素,与其说是杀手,反倒更像是探员。
惯用左手,自称霍尔,游荡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和国王十字街——
除了摄岚街的那位霍尔警官,还能是谁?
白薇心念急转,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
国王十字街唯一的咖啡店早早地打了烊,但依然有灯光从店堂的窗帘缝里透了出来。
“她是你的朋友?”芬看着正在准备道具的塞翁,“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朋友?”
塞翁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芬走到塞翁身侧,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可以啊,我没说你不能有朋友。”
“但是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这么紧张呢?你好像很害怕一个错眼没看住,她就要被我吃掉了。”
塞翁身体一僵:“你不要胡说。”
“哪句是胡说呢?”芬轻轻地笑了,“是她让你紧张,还是我会把她吃掉?”
“芬,别闹了。”
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觉得我在胡闹么?”
“我要走了。”塞翁冷硬道,说着就要背起帆布包。
“你要去哪里?”芬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我了么?”
塞翁无奈:“我要去……”
松胡广场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便有温热的唇堵住了塞翁的嘴。
“芬,你……”
晕黄的灯光将芬的轮廓映照得分外柔和,他光裸的脖子上,喉结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凝脂般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攀着塞翁的手薄如青葱。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芬,我是安琪。”
第066章 07
Chapter07. 项链
白薇确定身后再没有尾巴, 这才往查令街的方向走去。
以往这个时候,该是查令街58号最忙碌的时候,夜幕降临, 马戏开场, 松胡广场里最叫座的就是黄金股马戏团的表演。可如今,查令街58号大门紧闭, 行人皆绕道而走, 仿佛这一处宅子里关着穷凶极恶的魔鬼。
曾经的金花漫天、鼓乐齐鸣仿佛只是一个传说,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天内。
查令街58号的外墙上,不知被哪个混蛋刷上了红漆,上头写着:滚去地狱吧。
就在上个礼拜, 这面墙上还写满了对马戏团的赞美以及对黄金狮表演的期待。
白薇在那行红字下站了一会,有些明白希德说过的那番话了。
觉醒的各个族裔从未尝试过与人类讲道理,不是因为他们不屑, 而是因为道理是讲不通的。
人类的愤怒来得很容易。一张报纸、两句流言, 足以挑起人类的情绪。他们总愿意相信浮于表面的东西, 而不愿去探求背后的真相,或者说, 真相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人类尚且无法和人类讲通道理, 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耿直讷言的族裔来说服人类呢?
白薇推开大门。前院静悄悄的, 不见往日的嬉戏打闹。
科恩从门廊里探出脑袋:“薇, 回来啦。”
白薇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问了今日马戏团的情状。布莱恩还没有回来, 这头冰原狼觅着莱昂的气息去寻找案发当日莱昂的真正行踪。莱昂不愿意说, 但他们却不能放弃这一条线。
偌大的院子里, 只有希德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喷泉中央,摆弄着他的宝贝骰子。
“薇, 过来下一注?”希德笑嘻嘻地冲白薇喊道。
白薇走过去,坐在雕塑的脚跟边:“我想现在我能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希德早就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了。
“不是莱昂做的。”白薇说。
希德挑了挑眉:“哦?”
白薇继续说:“给莱昂定罪的那位警官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凶手已落网,那位霍尔警官为什么还要游荡在国王十字街?
除非地牢里关着的根本就不是杀死贝丝的凶手,而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新的年轻女性遇害。
希德一时愣住:“他明知道不是莱昂做的,却把莱昂送进了地牢?”
白薇蹙眉。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要把罪名安在莱昂头上?
为什么是莱昂?
白薇曾经问过老霍普,莱昂过去在人类社会中是否有过前科。
老霍普确定地给出答案:莱昂的履历很清白。
莱昂在十五世纪中叶从深山来到人类聚落,为法力沙一世效命,十六世纪参加五军东征,经历宗教革命,十七世纪末成为了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一直带领马戏团走到了现在。无论在哪一个时期,莱昂都没有做过伤害人类的事。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莱昂做那个替罪羊。
“希德,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白薇想起一事,“关于你们雕塑一族。”
白薇把傍晚在咖啡馆盥洗室里的见闻简要地说了一遍。
希德摸着下巴:“其实雕塑没有‘族’这一说,我就没见过几个产生自我意识的雕塑。你说的那些雕塑,我不认为它们觉醒了。魔法的覆盖是有限的,没办法让同一片区域的那么多雕塑同时觉醒。”
白薇沉默,那么是谁向她投来了珍珠,雕塑群又怎么会突然睁开了眼?
希德显然也没能给出更好的解释:“也许你看到的是幻象呢?”
就像蝴蝶夫人用歌声和蝶粉编织的幻境。
“薇,你这几天辛苦了。”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关切道,“好好睡一觉吧。”
白薇回到塔楼,鸟居那一侧的卧室黑漆漆的,看样子诺兰还没有回来。
不止诺兰没有回来,鸟居的大厅里,黑莓的巢也空落落的,连平时总待在房子里的车夫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去哪儿了?
白薇独自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袍,倚着诺兰平时坐着的那把温莎椅。她把那颗珍珠拿了出来,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这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
白薇凝神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从书架上取下了贝丝照片的副本。抵达多伦那天,贝丝穿着一件呢绒套裙,裙子的胸口缝了一朵五瓣花,每一个花瓣都是一颗小珍珠。而照片里,呢绒裙沾满血污,胸口的珍珠五瓣花只剩了四瓣,第五瓣珍珠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托。
白薇将手中的珍珠与照片上的珍珠花摆在一起,那颗珍珠无论在形状、大小还是色泽上,都与照片上的四颗珍珠一般无二。
这个发现令白薇脑袋一轰。贝丝生前去过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不仅如此,她还在那家咖啡店弄丢了这颗珍珠。
当时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牢牢粘在花托上的珍珠滚落在后院的泥地上?
然而根据塞翁和芬的回答,他们没有见过贝丝。
珍珠不会说谎,那么只可能是这对兄弟撒了谎。
白薇不禁指尖发凉。
她伸手拿过书桌上的本子,凭着记忆将国王十字街的地图画了出来,接着标注了咖啡店和垃圾场的位置。ῳ*Ɩ
蘸了墨水的鹅毛笔在本子上游走,很快便将位置图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贝丝的尸体是在国王十字街的垃圾场被发现的,而这个垃圾场正贴着咖啡店那个放满雕塑的后院。
鹅毛笔停顿在本子的页面上,笔尖的墨水慢慢地泅成了一个墨点。凝神思考中的白薇没有注意到,那个墨点正悄然被纸页吸收殆尽。
突然,天花板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白薇的思路被打断。她抬头向天花板望去,楼上有人?是诺兰吗?
“诺兰?”白薇走出卧室,倚着栏杆往楼上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是车夫吗?白薇想,车夫不会说话所以没办法回答。
她这样想着,于是顺着楼梯走上了三楼。
三楼长长的走道里只有一扇门。白薇蓦地想起,初来鸟居时,黑莓曾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去到三楼四楼。后来她与诺兰在一起,诺兰倒没有提过这个限制,于是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白薇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那扇门前。
她还没来得及拧开门把,面前的门自动开了。
门内的世界令白薇瞪大了双眼。
鸟居的三楼和四楼竟然是打通了的,无数大大小小的齿轮在房间内旋转,它们由最精密的起承轴连接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机械网。白薇从未想过鸟居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钢铁巨兽。
齿轮之间穿插着无数曲曲折折的玻璃管,每一个管道里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液体,这些不同的液体在齿轮的推动下往不同的方向而去,接着汇集在房间尽头那一排排玻璃试管中,冷凝、提炼,再输送到不同的容器。
白薇全然忘了上楼的初衷,她惊叹地走进了房间,仰头望着这些一丝不苟地运作着的机器。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长长的案桌,上面堆满了白薇看不懂的图纸。
白薇在这个大得不像话的房间里穿行,就像漫步在机械迷宫中。诺兰的机械迷宫一如他本人,精密简洁,无一丝赘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冷静的美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薇快要迷失方向时,机械迷宫的主人找来了。
“薇,”诺兰从另一侧的齿轮下走了过来,看着白薇的目光有些无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他显然刚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外套还来不及脱就找来了这里。
白薇呆呆地转头看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诺兰点了点头:“是。”
“你要拿这些做什么呢?”白薇惊讶极了。
诺兰却笑了:“薇,人总要有些爱好。”
“这些是我爱好。”
这个回答是白薇怎么也没想到的。
诺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奇怪吗?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弹琴,有人喜欢赛马,有人喜欢对弈,我恰巧喜欢用不同的物质创造出新的东西。”
他拉着白薇走到一跟曲折的玻璃管前:“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你看这跟管子,流淌在里头的是紫金石的溶液,这是制作炼器最好的材料之一,由它制作出来的炼器美观、柔韧、坚固,加之混合一定比例的圩草汁和坞金,成品的延展性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白薇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接下来诺兰给她看的东西令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询问。
那是一条躺在玻璃罩子里的项链。
金色的链子顶端挂着一个水滴形的坠子。坠子是浅碧色的,清透的宝石质地下有墨绿色的花纹缓缓流动,美得像幽林中的浅溪。
“失败了许多次才得了这一个像样的,本来想挑个好日子再把成品给你。”诺兰从玻璃罩中取出项链,“但显然,它迫不及待想与你见面了。”
白薇惊喜极了:“它真漂亮。”
“不仅漂亮,它还拥有强大的能量。”诺兰站到白薇身后,替她将项链戴了上去,“你可以感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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