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声吩咐道:“你过来。”
苏沐瑶没办法,只好一步步的走过去,坐在床畔的杌子上,如坐针毡。
太后看她这样,骤然笑了,摇头叹道:“哀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苏沐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端起放在托盘上的瓷碗,用勺子搅了搅黑乎乎的中药汤,道:“您喝药吧,一会儿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太后往床沿方向配合的靠了靠。
苏沐瑶松了口气,舀了一勺,放在太后唇边,太后喝了下去,眉头骤然拧的死紧。
不知是被这药苦到了,还是烫到了。
苏沐瑶差点以为这药有问题,想也没想,舀了一勺正要亲自尝尝。
“别,”太后忙阻止住她,好笑道:“这药的效力强的很,你一年纪轻轻的女娃娃,可喝不得。”
苏沐瑶听出话里的好意,道:“多谢太后关心。”
太后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些,咳嗽了几声,缓缓的絮叨着,像是对苏沐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哀家时日不多了,临了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十四……”
“皇上和您的事,哀家一早就知道,皇上眼光高,京中贵女那么多,他都瞧不上,唯独瞧中了你……”
“可你的身份又是这样,一般人也就放弃了,好的是,皇上的性子,别人越阻拦,他就越坚定……”
“哀家想,你将来一定能荣获圣宠,到时候,你一定得帮着老十四……”
“帮着老十四,你好,皇上好,大家都好,若是你不肯,那就别怪哀家心狠了……”
太后这样子,就像疯魔了一样,看的苏沐瑶心惊肉跳。
她实在坐不住,正欲起身,却被太后死死拉住了胳膊,她不能强行挣脱,觅词道:“太后,您……”
她话说到半截就停了。
太后乌雅氏的嘴角蔓延出黑色的血迹,缓缓流着,一直延伸到耳边。
她倒在床上,双眼瞪大,向着头顶床帐的方向,不知何时,已没了气息。
那句“帮着老十四”的话似乎还带着余音,反复不断的在苏沐瑶脑子里响起。
苏沐瑶骤然浑身发冷,一眼看向手中盛着黑乎乎药汤的白瓷碗,“当啷”一声,手一松,那瓷碗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苏沐瑶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退后了几步。
涉嫌毒杀当今太后的罪名,她有十条命,十条命也没了。
她能肯定的,是自己中了圈套。
一个早早布下的,为她所设的,以命相博的圈套。
这个圈套近乎无解。
大约从她今早一步踏进慈宁宫,就没有办法了。
平反?
太后处心积虑,以性命为代价设下圈套给你,会让你有机会平反吗?
那么,太后传召让她来,她不来呢?
不行的,这是抗旨。
怎么都是错,怎么都是罪。
怎么都是被上位者利用的棋子。
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苏沐瑶忽然觉得很难过,很绝望,她闭了闭眼,强行逼自己镇定下来,去思考眼下的处境。
太后生前说,让她帮着十四王爷,那她现在就因为“涉嫌毒杀太后”死了,显然是没办法将来帮十四王的。
所以,“毒杀太后”的事,大约只是拿捏她的手段。
接下来,必有人来扫尾……
她只要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第84章
雍正一早起来,在苏沐瑶这里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起驾回到了养心殿。
他不想惊动人,所以都是回到养心殿换朝服的。
一排宫女端朝服的端朝服,端东珠的端东珠,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苏培盛驾轻就熟的帮雍正穿衣服,正佩戴腰间的装饰时,他的干儿子安达从殿外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屈膝半跪在地上,道:“皇上,太后身边的严嬷嬷在外求见。”
这一大清早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雍正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问道:“太后怎么了?”
安达迟疑道:“皇上……她是自己过来的。”
不是奉太后的命令?
雍正纳了闷,问道:“何事?”
安达道:“严嬷嬷说,之前太后跟您提的事,还望您再仔细想一想,看看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雍正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让严嬷嬷回去吧。”
他这个人,生来最讨厌别人要挟自己。
太后三番五次的以自己心爱的女子为条件,逼他立允_为铁帽子王,好不容易他找到了解决之法,现在太后是不来了,她身边的老嬷嬷又跟着搅合……
感情是感情,朝政是朝政。
他再喜欢瓜尔佳氏,也不可能拿着江山社稷闹着玩。
老十四这个人,本来就有野心,他还没登基前,允_就为了太子之位,敢豁出性命,到战场上打仗。
身负军功,又有野心,朝里一群朋党,还有太后做后台。
他忌惮打压尚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再进一步?
老八是无所谓,他讨厌归讨厌,但当年毙鹰事件一出,皇阿玛已亲口绝了他的皇位。
他如今让他任总理王大臣,是要稳定朝纲,让那些支持过八王的臣子安心办事,他不会秋后算账。
提拔老十四为什么?给自己找麻烦?
雍正随意就把前来讨情说话的严嬷嬷给打发了。
卯时正,天已大白,乾清宫前的汉白玉石阶下,一个头戴花翎的太监手持钢鞭,远处一声尖细的“鸣鞭”传来,那太监手臂用力一挥,“啪啪啪”的三声脆响,顺着清晨的风传的老远。
原还站在殿中央、广场上的众臣子们还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鞭声一过,立即静了下来。
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了一下衣冠,微微低着头,以示臣服。
不久,苏培盛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雍正从殿内的侧门进入,迈上阶梯,高坐在上首的龙椅上。
他穿着繁重的龙袍,看着很威严,但动作姿态什么的却肉眼可见的闲适,和跪伏在地上的朝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手里慢慢捻动着念珠,也不言语,而是往下首随意一瞥,像是在检视谁来了,谁没来。
被他目光扫到的臣子,后背一凉,屏住呼吸,更加的恭敬小心。
“起吧。”
雍正抬了抬手,往后一靠,笑道:“今日叫大起,是有这么几件事,朕想和诸位爱卿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其实只是把话说的好听点。
真遇到不好处理的政事,皇上都是将有关臣子叫去南书房,或者在平日早朝商议的。
一般大起,都是直接宣布结果。
这些,一众朝臣心里也都清楚,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雍正带着几分亲和力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起来,都是朕的家务事,不过朕身为一国之君,家事也是国事,所以还是要跟大家说一说,听听爱卿们的意见……
雍正顿了顿,看了一眼下首最前列的怡亲王允祥,缓缓道:“诸位应该都知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日政务繁忙,后宫诸事,朕没太多精力去管去问,原来都是太后和皇后商量着办,可最近太后病着,皇后又年轻,很多事情就都集聚在朕这里……”
说到这里,他还举了几个例子。
“譬如说,过阵子的七夕要怎么过,内务府新到的南洋东珠要怎么分,这些琐碎小事,搅得朕头疼的很呐……”
允祥出列,拱手道:“皇上,太后病重,宫里还有饣莼使筇妃,先帝在时,常命她协理后宫,对于六宫事务,饣莼使筇妃已是轻车熟路,可为您分忧。”
“嗯,”雍正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前阵子,朕已经跟皇后说了,有什么事,让她去问老太妃,但也不能白让老太妃操心,”
“之前朕说要加封老太妃为皇考皇贵太妃,但因为先帝的丧事,一直没为她办加封礼,这次就让钦天监则一吉日,办了吧,众卿以为如何?”
这没什么,已经定好的事,过一个明路罢了。
应该的事,没什么说的。
众臣一致应道:“皇上圣明。”
唯一神色有变化的,就是隆科多,他眉眼间俱是喜色。
前朝后宫,可是分不开的。
饣莼侍贵妃出身他们佟佳氏族,皇上抬举她,那也是皇上对他们佟佳氏族的看重。
尤其是,前不久,皇上才为他父亲佟国维封了太傅,赐了谥号,现在又想起了她姐姐……
以后,他在朝里,真是可以横着走了。
“既然众卿没意见,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不过,也不必急着去宣旨……”
雍正道:“朕想,既然晋封了活人,死的人也不能忘了,正如先帝常说的,生者已矣,逝者安息。”
“十三王爷的生母敏太妃章佳氏,先帝曾经亲口夸赞过她,说她,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朕记得,朕幼年在阿哥所读书时,因长身体的缘故,常感腹中饥饿,敏太妃知道后,总让人将她亲手做的糕点送来……”
“朕想,借着这次封老太妃的机会,将她的位份也提一提,就追晋为敬敏皇贵太妃吧,众卿觉得如何?”
他此话一出,怡亲王吃了一惊,雍正做这个决定之前,并没有提前跟他透露口风。
但说实在的,这些年他在宫里,就因为他生母章佳氏位份不显,瞧不起他的、怠慢他的宫人比比皆是。
包括先帝,他的生母不受宠,他也不得先帝喜爱。
允祥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家皇兄,这是一直惦记着他呢。
想为他出口气。
连封号都提前想好了,为了今天这道旨,也不知筹划了多久。
大约让人把老太妃加封礼压下来,就是为了他。
允祥垂下眸子,隐去眼底的湿意。
给生身母亲追封,允祥自然愿意,不过,朝堂有避亲之说,他不好直接站出来。
而追晋敏太妃为皇贵太妃,和给饣莼使筇妃补上加封礼不同。
补加封礼,是应该的,是正常的。
没有人会有意见。
但去世的敏太妃章佳氏,出身不怎么样,位份又低,直到去世的时候,康熙才封她为妃的。
大清的规矩,后宫妃嫔的位份要往上提,那得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就是去世的妃嫔也一样。
妃上面,是贵妃;贵妃之上,是皇贵妃。
同样的,太妃之上,是贵太妃;贵太妃之上,才是皇贵太妃。
现在,去世的章佳氏位份是太妃,就算要封,也该追封为贵太妃,一下连跳两级,升到和饣莼侍贵妃一样,还给多加了一个“敬”字,算怎么回事?
敬,是可敬、尊敬的意思,用在谥号上,一般都是给皇太后、皇后的。
皇上这是要将章佳氏当母亲一样尊敬?
没这个先例。
表示同意呢,要冒着被弹劾的风险。
但表示反对呢,仔细琢磨琢磨,皇上只是为死人破个例,事情又不算很大。
何必为了一桩小事,既得罪皇上,又得罪十三王爷。
所以,雍正提到这件事时,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不言语了。
不言语也没事,沉默就是同意,皇上可以自行拍板定夺。
可偏偏在一众衡量利弊的朝臣之中,站出来一个“刺儿头。”
这个“刺儿头”不是别人,就是九贝子允搪。
其他人不过是觉得这件事不符合规矩,但允搪那是听到雍正开口,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的母亲宜太妃前脚才被雍正判了个终身幽禁,雍正后脚就要追晋老十三的母亲敏太妃。
他奶奶的,这是在羞辱谁呢?
允搪黑着脸,略微拱了拱手道:“皇上,咱们大清没有妃嫔连升两级的规矩,就是先帝爷在时,也没这样干过。”
允搪这一开口,朝里的八王党开始蠢蠢欲动。
附和的声音从一个两个,变成三个四个……
到了最后,同意的声音是一个没有,满殿都是反对的声音。
雍正静静的看着底下闹哄哄的场景,似乎在等着什么。
允祥见状,不愿雍正为难,正要上前劝雍正收回成命,忽然,隆科多上前一步,扬声道:“皇上,大清以仁孝治天下,祖宗的规矩也皆是从“仁孝”二字出来的,如今皇上因为孝道,才要晋封敏太妃,诸位同僚岂能舍本逐末,只讲规矩,反忘了着规矩背后的孝字呢?”
方才皇上抬举他,他这会儿也得“识抬举。”
隆科多的话一出来,附和的朝臣也不少。
两方辩论起来,最后还是要雍正圣裁独断。
雍正沉声道:“隆科多说的有理,就这样办吧。”
允祥默默的退了回去,他家皇兄连这个转折点都铺垫好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十三的事办完了,接下来该办自己的事了。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朕为了太后的病,夜不成眠,前几日,僧录科的右善使徐达呈上了一道折子,荐大觉寺的迦陵方丈入宫为太后做法祈福,朕觉得有道理,不论对太后的病情是否有益,试试倒也无妨,便立即命人请进宫,谁知遇到了一桩异事……”
“迦陵方丈入宫后,占卜吉凶,算出宫里有一位康熙六十一年进宫的太常在,命格贵重,能旺我大清国运,巧的是,这位怡太常在当年选秀进宫的时候,钦天监也算过,说她是天命贵女,这岂不是同迦陵方丈的卦象,不谋而合?”
说着,狭长的眸子瞥向下方的鄂尔泰。
鄂尔泰身子一僵。
张廷玉是汉臣,这话不好说,终究,这伤害还是要他承担。
鄂尔泰往中央走了一步,拱手道:“皇上,臣对此事也有所耳闻,臣想,迦陵方丈佛法高深,又是大觉寺的主持方丈,深受国人信重,他既然这么说,一定不会有假,且还有钦天监的卦象作为辅证……”
深吸了一口气,道:“臣以为,皇上应为大清着想,纳怡太贵在为妃。
他话音未落,就有几个胡子花白的老臣听不下去了。
“鄂尔泰,你安的什么心?”
“让皇上纳先帝的妃嫔,亏你能想得出来!”
“你真是千古第一佞臣!欲陷吾主于不义啊!”
…………
鄂尔泰听的来了气,他是侍卫出身,当过佐领,有武将的底子,即使人到中年,也不是好惹的,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气如洪钟,毫不客气的指着那几个老臣,大骂道:“你们几个老叼毛,少在这里扒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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