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骅是谁?”
“白骅和我两一起长大的发小,年纪小了我们几岁。他阿娘早逝,阿耶在县里开了医馆又重新娶了一房正妻,于是一直将他寄居在乡下祖母家,他从小就依恋祁芙,与她的感情最是要好。我们被卖去青楼的时候,白骅已被他阿耶接回医馆学习医术。直到六年后我们才在长安重新相遇,那时他已在长安一所医馆里挂牌行医了,只是收入依然窘迫,凑不出什么钱来见祁芙。于是他只能写信央求祁芙偷偷出去见他,可祁芙却拒绝了,说自己对白骅只是姐弟之情,绝无男女之间的爱意,又在回信中劝他好好行医,以后大可找一个善良的女子为妻。白骅却执迷不悟,他执意想要得到祁芙的欢心,已到了每日都有三四封信的地步。可那时祁芙已和一名做大米生意的粮商交好,那粮商性格内向,尚未成婚,纳妾也只需要知会家中双亲一声就好。祁芙那些日子都在青楼中等对方的好消息。等来等去,半个月后那名粮商竟然意外身亡,紧接着祁芙又收到了白骅的信,说他不会允许任何男人插足在他们之间。”
“因此,白骅也许是害死那名粮商的凶手?”红鹤怒道。
“我和祁芙当时都是这样想的,也曾将白骅的事告知于官府。可官府查来查去最后还是将粮商的事定为是意外坠马。他们说粮商是在骑马去城外粮仓的路上烈马突然发狂坠崖的,那时白骅正在医馆行医呢。可是白骅本来就研习医术多年,给马下一点使之心智发狂的草药正是他擅长的事。”
姜莘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说道:“白骅的信不间断每日都送进青楼,祁芙的性格也变得沉默,我问过她后来白骅信中还写过什么东西,她都不再回答我。一个月后,有南方的老鸨前来长安为自己青楼挑选小娘子,祁芙苦苦地央求着鸨母把自己卖去南方。”
“于是祁芙就来到了这里?”红鹤说道:“那你又如何过来的?”
“祁芙在走之前求我不要把她的去向告知于白骅,她实在无法承受白骅这份扭曲的心意。我自然是答应了,可我答应之时完全没想到白骅的心智已经顽固到如此的地步。当他发现祁芙不在长安之后,就发了狂。起初他只是不断送信来打听祁芙下落,到后来他发现我什么都不会说,信中的内容就从央求变成了威胁与恐吓。我心知他已为了祁芙杀掉一人,他也会在情急之下杀害我。于是我也去央求鸨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于她,最终鸨母因为害怕惹出人命才以一百两的价格把我卖出长安城。我被蜀地的一名鸨母买了去,再转手到了这里。这人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若不是他,祁芙早就嫁进殷实的粮商家里相夫教子了。”姜莘大声哭泣道:“现在祁芙被杀,定然是这人搞的鬼。”
“那名白骅,他长成什么样子?”红鹤递给姜莘一块干净的绢帕,又倒了一杯茶放进她手里。
“我在青楼时只见过他两三次,他长大之后的模样和孩童时差不多,皮肤白净,个头不高,身体比一般男人瘦弱,不过细眉细眼却是很斯文。没想到他小时候与祁芙要好,几乎形影不离,现在却对她下了毒手。”
“如果我让你再辨认一次,你可有把握认出白骅来。”
“时隔几年,兴许我是能认出的。”姜莘她说罢,伸出手来抓住红鹤的衣袖:“求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为祁芙报仇。”
第三卷 第六章
“你觉得那白骅此刻在新会县里?”
“我觉得白骅此刻就在妙音坊中。”乌云在天空散开,此刻只有零星小雨,红鹤骑着马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发现祁芙死后,不良人就已将整个妙音坊封掉,里面的一干人都不允许外出,我想无论凶手是不是他,都一定还在妙音坊中。毕竟在发生凶案后突然离开的那个人总会更引人注目的。”
巫柯转头看跟在身后跟着的牛舆:“因此你才要连夜带着姜莘去妙音坊辨人?”
“没错只要凶手是白骅,我们就能将他揪出来。”红鹤骑在马上信心十足地说。
“不知公人何时能将凶手抓出来。我这里又进了老鼠,真是苦不堪言。”月娘走来苦哈哈地行了个礼。
毛虎已将扣压在妙音坊中的男子们全数带到后花园的一处宽阔之地,方便让姜莘在近处辨认。数下来一共十二名龟公,三十名男客,排成四行站在一起。
“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你们已将我们扣了一个白天,眼看这天又黑了,难道我等就不用为生计奔波吗?”人群中一名衣着看似富裕商人的中年男子呵道:“何时才能放我离开?”
另一位绿袍书生也高声附和:“这妙音坊发生凶案,关我们何事?昨夜我们都在房中,一觉醒来就不让人走了么?这妙音坊是登记纳税的官妓场所,我等来此消遣并不违法。”
其他人纷纷附和着发声。毛虎怒喝一声:“都闭嘴,再呱噪者我就将他先带回县衙牢狱中过一夜。”
红鹤回头向姜莘示意要她上前几步,女人头戴趿脚的长笼纱帽,在红鹤的示意下走了过来,有两名不良挑着明亮的灯笼引导着她仔细辨认每张面孔。从第一排开始到最后一排,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最后红鹤将她带到僻静之处,姜莘微微摇头道:“没有。”
“你且看仔细了?”红鹤脸色惊变:“真没有?”
“我确认。”姜莘低下眼,忧形于色:“他绝不在这人群里。”
此时衙役也将班翀从县衙带到此处,红鹤又让他上前仔细地看一遍。
“可有你昨夜梦里见到的人?”她低声地问道。
班翀微微摇头:“我的梦境很不清晰,但如果说感觉,这里并没有和梦境中身形与神韵相似的人。”
“你指的是怎样的身形和神韵?”红鹤疑惑道。
“矮小,瘦弱的一个男人。苍白?”班翀犹豫地说:“抱歉,鹤儿,我想了大半天,只记起来这些,其他实在是记不起来。”
红鹤心中一惊,班翀嘴里所说的人不就是姜莘先前形容过的白骅吗?她看向毛虎:“在你们到达妙音坊之前,可有人从这里离开过?”
“有的,早上在附近巡逻的不良到妙音坊后就带着那老鸨和账房清点了人数,确实有两名客人天没亮就走了。”毛虎精干地说:“我的人马正在城中打探,希望明天就能将这两名男客带回来。”
“让他们散去吧,除非此案已破,否则一个月内不允他们出城。”红鹤挥挥手,言语间颇为失落。
“眼看这天也晚了,坊门将闭,姜小娘子稍后还要为县衙画师描述白骅的相貌。她说自己想先在这里住一晚。”巫柯走来说道:“明日再送她回东坊去。”
红鹤点点头:“我来安排,此刻你还是尽快回府见你的新娘子去得好。”
“我娘子今日会做一桌好菜。”巫柯兴匆匆地走了。
“我知会老鸨先给你一间客房,今夜妙音坊会有不良值守,明日待城中坊门打开,再送你回东坊去。”红鹤道。
姜莘点点头,她看起来很失落。
“祁芙不会枉死。”红鹤说。
“谢谢你。”那美丽的女子低声说道。
红鹤将她安顿好之后,又骑马回了县衙,班翀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两人刚刚踏入县衙,大雨突然滂沱而至,天空电闪雷鸣,一道明亮的闪电似乎就在两人的眼前劈下。
“好险。”班翀在一旁低声说道。
那一夜的闪电雷鸣,似乎要将新会县的天空都给劈开。红鹤并未合眼,她听着雨声,点燃油灯,伏案将新会县发生的凶案修书快马发往了州府告知乐文青。然后拿着在祁芙床下发现的那只金钗反复推演了无数遍,人死在床上,而当日所带的金钗却在床下,看她衣衫完整并凌乱,想来死前并未和谁搏斗过。
也许她是被人从床下挪动到床上的。
她翻来覆去地推敲,困意渐渐来袭,红鹤就在书案前的软塌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红鹤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猛然起身,感觉到背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咯吱地着响。
“仵作范社在外求见红鹤小娘子。”
红鹤打开门,范社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不过他好像永远都是一副表情。
“范先生,如此着急,可是有何发现?”
“这是从祁芙肚子里发现的东西。”他将手中一团油纸包裹着的白色的碎片。
“这是,蜂蜡?”红鹤问。
“没错。”范社将油纸收了回去:“这也是杀害祁芙的凶器。”
“蜂蜡是被医者用来制作丸药。先生的意思是,有人事先将毒药封在了丸药当中?”
范社面露赞赏的神色,说道:“没错,不过我依然在死者肠胃中找到了这些未来得及溶解的碎片,碎片上的确有剧毒。这些蜂蜡从服用下去到溶解,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这么说,祁芙亥时在后花园练琴那会儿,就已服下了毒药,等她回到寝房子时才毒发。”
“确然是如此的。”
“小姐,有事……”婢女苗儿急匆匆地跑来。
“是班公子又出事了?”红鹤问。
“不是不是。”苗儿结结巴巴地回答:“巫大人在外面着急要见你。”
“我阿耶许了他十日的婚假,他这又是来做甚?”她低头扯了扯被压皱的衣衫,走了出去。
巫柯站在书房里,见到红鹤即刻说道:“不良来报,妙音坊又死人。”
红鹤看着他:“死的是谁?”
“姜莘。”
窗外一声雷鸣轰过,红鹤紧紧捏住手中折扇,问道:“可知人是如何没的?”
“被人刎颈。”巫柯平静地说道:“昨天夜里有不良看守妙音坊,看来那白骅依然在妙音坊内并未被我们找出来。”
第三卷 第七章
姜莘着一袭白绸薄衫死在床上,绿色的丝绸床褥已然被鲜血浸透,她的面孔朝下,露出颈项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范社手戴兽皮手套,先行检查了尸身。在一旁红鹤则面色阴郁,沉默不语。
“姜娘子昨晚可曾在你见过什么人?”
“姜小娘子从后花园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厢房中,只是用了些茶水罢了。要说见,她回房之后只见过伺候她的婢女。”月娘哭丧着脸说:“一天死一个,我这坊中的生意还要怎么做下去?”
“将她叫过来问话。”巫柯沉声说道。
那怯生生的女子走进厢房,身子抖得像筛糠。
“你不必害怕。”巫柯柔声说道:“我们问什么,你回答就是。”
“奴婢飞儿,是昨晚侍奉姜小娘子的婢女。”
“昨晚你见过几次姜小娘子?”
“回公人话,奴婢一直守在厢房门外,娘子说自己没有胃口用饭,所以奴婢只见过小娘子两次,第一次进房送茶水,第二次进去伺候小娘子梳洗灭灯。”飞儿哭哭啼啼地说:“公人,奴婢可没那胆子杀人。”
“我可没说你杀人。那姜小娘子用过茶之后,还跟你说过些什么?”
“娘子只是问了奴婢几句话,就让我退下了。”
“哦?她问你何事?”
“她问的都是一些祁芙娘子在妙音坊里的事,平时都吃什么,喝什么,跟谁要好之类的。奴婢没有伺候过祁芙娘子,就告诉她只有祁芙娘子的婢女辛儿才清楚这些事。然后娘子让我把辛儿叫去见她。但是奴婢找来找去,都没有见到辛儿,也只好作罢。”
“你又是何时离开?”
“姜小娘子戌时刚到就说要熄灯休息,奴婢帮她梳洗后就离开了。”
范社走过来说:“这婢女没有撒谎,看尸身的状态,她应是死于亥时之前,也就是戌时。”
“这么说,姜小娘子熄灯后,就有人潜入她的房间将她杀害。”
“而且手法残忍利索,用的应是把锋利的匕首。”范社摇摇头惋惜地说道:“伤口几乎抵达颈骨,青楼里的女子是没有这般臂力的。”
是白骅。
红鹤想到这里看向了巫柯,他恰好也似乎想到了这个人,朝她微微颔首示意。此时毛虎押解的两名男子走了进来:“这就是昨日凌晨跑掉的那两名男客。”
红鹤上前查看,一高一矮两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蓄有长髯,满脸晦气地站在门口。巫柯把姜莘临死前与画师做的人像拿出来对着两人看了又看。
“一一报上名来。”他厉声说道。
“封乐县屈佐,果商。”“封乐县涂会,也是果商。”那一高一矮的男子作答。
“昨日凌晨,你俩为何连夜离开了妙音坊??”
“回公人话,昨日凌晨突降暴雨,我两的货物还在驿站院中。那果子一淋雨恐就放不了几日,因此我们就早早离开去驿站中铺陈雨布去了。”
毛虎在一旁颔首:“他们去时驿站小厮也在场,确是如此。”
“不是这两人。”红鹤说道:“凶手从未离开妙音坊。”
“可我们昨日已将这妙音坊上上下下的男人都查过了一遍,难道说凶手并非是那白骅?”
“若不是白骅,那就得仔细想想为何姜莘遇害。姜莘遇害是因为白骅害怕被她认出,还是她昨夜已认出了白骅是谁?又或者还有第三人也有同时杀害祁芙与姜莘的理由?”
“这案子真是毫无道理。”巫柯摸了摸脑袋:“范仵作说作案的一定是名男子,你又说凶手没有离开过妙音坊,我们已掘地三尺,而在妙音坊的男子也就那些人。难道这人真能隐身不成?”
“做过就会有痕迹。”红鹤用折扇敲打着手心:“且撤掉不良,先回县衙。”
“公人,你现在撤掉了不良,今晚若再有谁遇害怎么办?”月娘在一旁听了面露难色:“你也说了凶手还在这妙音坊里,总不能把我们所有人都关进牢狱中挨个审问吧?”
“找不到人,难道要不良人永远都守在你这么?”红鹤冷言道。
回到县衙,天色居然又渐晴。走进后院,迎面一只皮球飞来,红鹤一把抓住,扬眉:“你过得可还快活?”
“鹤儿。”班翀喜笑颜开地跑来,他好像永远不会为任何事困扰,前一日还被拘在牢狱中,后一日又能开开心心地过活了。
“小姐,班公子说自己蹴鞠能连踢一百个球不落地,我们都不信。”苗儿跟上前来高兴地说。
“班翀,你跟我来书房。”红鹤将皮球交给苗儿。
进门班翀去茶炉旁忙开了,又是烧水又是暖杯,红鹤沉吟半响问:“你打算何时回宝安县?”
“鹤儿,我这才来几日,你为何又要赶我走?”班翀皱眉道。
“你真不打算考科举了?”
“如果这科举对乐红鹤来说很重要的话,我会去认认真真地考。”班翀放下茶杯认真说:“我知你绝不会在意男人的官爵。”
“我绝无要干涉你生活的意思。”红鹤说道:“不过现在立即启程回你的宝安县。若你不走,我叫人打包你的行李将你绑了也要丢上牛舆。”
“我不走。”班翀很坚决地说:“鹤儿,我从不强迫你对我上心。你也不要阻拦我对你上心。如果这次我再回去,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了。你尽管叫人来绑我好了。”说罢他丢下还在滚水的茶炉,愤然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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