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柯遗憾地说道:“爱真能将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并不是爱。”红鹤瞟了一眼在远处正在表演连续一百个踢球的班翀,淡淡地说道:“是他的执念罢了。”
第四卷 第一章 山神的诅咒
狂风在山间咆哮,似要将遮挡在牛舆上的油布撕破。几辆牛舆艰难地行走在山路上,窗外暴雨顷刻而至,一辆牛舆内,红鹤,苗儿与白蕙兰对坐榻上,山神节将近,红鹤陪母亲北上老家省亲,回新会的路中就遇到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
“我刚刚问过了车夫,再走上一段山路就能进新会县道,阿娘不必焦急。”红鹤为白蕙兰递上一块新鲜甜瓜:“此处已是新会县境内,想必今晚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睡榻上了。”
“这几日赶路实在是腰酸背痛,双腿麻木。”白蕙兰拢了拢盖在身上的厚毯,撩开帘子向外张望,眼中尽是忧虑:“不知这样的天气,我们是否真的能在今夜赶回新会县。”
“夫人,让苗儿来帮你捏捏腿。”苗儿起身改半坐在地上,轻轻揉着白蕙兰的腿部。
此时赶牛的车夫过来,穿蓑衣站在牛舆外,恭恭敬敬地说:“夫人,小娘子,前面的桥断了,恐怕我们现在得改道。”
“断得这样巧?”红鹤皱眉道:“待我下去看看。”说罢,她也不管白蕙兰阻扰,径直地跳下车,接过车夫递过来的油纸伞。
可是那楠竹纸伞在暴雨中却并无半分用处,反而将持着它的人吹得东倒西歪,红鹤干脆将伞丢下,雨粒打得人睁不开眼,她只能将手架在眼前走上前去看。前面那处断桥架在两座山崖之间,只剩下两头的断木被绳索绑着在空中被狂风肆虐,截断处的残木撞在山壁的岩石发出声声巨响。山崖之间灰雾弥漫,深不见底,似乎隔着万丈深渊。
“改道需用多久?”红鹤转身问那车夫。
“需先下山,从山底寻路过去后再上山,这段山路我也是第一次走,这一下一上,不过按我们之前上山的路程粗略地算下来大概要多半日路程。”车夫恭敬地说:“小娘子,今夜雨大,下山的路途艰险,若要冒雨前行,恐怕半日也走不了多远。”
红鹤抬眼看看山峦高处之间挤满的滚滚乌云,这暴雨一时半刻确实停不下来。
“刚才走过来时,我看这附近有家山头的农户亮着灯,想来是山中果农,不如你先前去借宿,让我们在此逗留一夜,等明日雨停再动身。”红鹤对那名车夫说道:“将牛舆留在此地,有消息了再来复命。”
那车夫颔首领命,提着灯笼前去,红鹤浑身湿漉漉地跳回牛舆。白蕙兰赶紧叮嘱道:“你需先尽快换身衣裳,苗儿你快去后面的牛舆中吩咐婢女从行李箱中拿件干净的衣裳出来,可不要害了伤寒。”
“外面雨大,请阿娘和苗儿还是都呆在牛舆中为好,我一人淋湿就罢。只是今日那桥是万万不能过了,车夫已经前去打探今晚的住所,我们今天需留宿在附近的农家,劳烦阿娘再多辛苦一晚。”红鹤说罢这些,又跳下车,吩咐后面牛舆的车夫与衙役先将两辆牛舆撵到安全处,再合力将几块大石头合力搬到断桥前。
“这样,就不会有行人因暴雨视线不清而掉落山崖。”红鹤拍拍手说道。
回到舆厢中,白蕙兰已烧好一壶热茶,催促她尽快饮下,又将盖在自己腿上的软棉毯子递过来。
“等到了农家,找到避雨的地方我再换下这身衣裳。”红鹤将脸上的水抹去,披上毯子,端起茶盏感叹道:“真希望此时就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偃月馄饨。”
“等明日到了县衙,我就亲手给鹤儿包上一碗。”白蕙兰慈爱地说。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阵阵惊雷仿佛贴在牛舆的席棚顶上炸开,惊得苗儿浑身颤栗,她踡缩在舆板上,用手捂住耳朵。白蕙兰赶紧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将她安抚下来。众人又说了半响的话过后白蕙兰才疑虑地问:“鹤儿,那农户住处可是离得很远么?为何你的车夫去了甚久还没回来?”
“并不太远。阿娘不必担忧,想来是风雨过大,车夫走慢了一些。”红鹤出言安慰道,一边掀开帘子,阴冷中一阵寒风夹带着雨粒袭拍在她的脸上,山林间浓雾色弥漫,挡住了原本就不多的天光,这雨势越发大了。一行人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只听见牛舆外有人说话,红鹤再将帘子掀开,一名穿蓑衣带雨帽的车夫站在窗外:“小娘子,赵内去了多时还没回来,天黑路滑,别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让属下也前去寻他。”
赵内便是那车夫的名字。
红鹤点点头,说道:“劳烦了。”
“该不会是崴了脚。”白蕙兰猜测道:“还好回程时你外祖母强行督促我们带了足够多的人手,否则遇到这样的天气,单靠县衙中几名衙役和婢女又如何护你我周全?不过随车的那几名车夫是白府家丁,从前都是军中兵将出身,身手强健,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白蕙兰出身武将世家,祖父白玉洲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白家儿孙均在军中有官职,白府的下人自然不能等同于普通大户人家的家奴杂役。
不料半个时辰之后,那车夫竟神色仓皇地跑了回来。
“小娘子……那赵内他……他……死在农舍中。”车夫在牛舆外说,他手中灯笼油纸已破碎,灯火熄灭,身上的蓑衣破烂,两处膝盖均有污泥,想来在路上不慎摔过跤。
白蕙兰的脸色唰地惨白,颤声问道:“是如何死的?”
车夫面露难色,说道:“赵内的死状诡异……属下,属下实在无法详细描述出来。想来是死于剑伤,因为他胸口正是插着一把铁剑。”
“那农舍中可有歹人?”红鹤问道。
“农舍中无人。”车夫回答:“只有赵内的尸首……与烛火纸钱。”
白蕙兰又轻轻惊呼一声。
红鹤沉吟片刻,即说:“你也是白家的家丁?”
“属下夏学启,白府侍卫长。”那名车夫干练地说道,他已迅速从惊慌中恢复过来。
“那么就劳烦夏侍卫长与我再同去农舍查探,不过在此之前,你需提醒剩下的侍卫护好这牛舆。”
“那是自然。”夏学启说罢,转身安排去了。
“鹤儿,你别……”白蕙兰想要阻拦她。红鹤将毯子丢给苗儿,匆忙地跳下牛舆,冲进了夜雨之中。
山路曲折,夏学启与红鹤各自挑了一盏油纸灯笼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红鹤披着侍卫的蓑衣,带着雨帽仍感到浑身发冷。两人一路无话,在夜雨中,远处山顶那户农家的微弱灯火如同鬼火般在雨雾里时隐时现。约莫走了一刻钟,眼前终于出现一处残破的农家小院,用竹篱围绕着三间草屋,红鹤在远处见到的灯光则是从最中间的那间房子透出来的。
“赵内在何处?”红鹤沉声问道。
“就在中间那处草屋中。”红鹤在夏学启的指引下,步入草屋,顿时大吃一惊。
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老木桌案,地上一个破旧的铜盆里,残余着一些没能烧尽的纸钱元宝,三只手臂粗的白烛已燃烧过半,将房间照得透亮。想来他们先前在路上看到的,就是这些白烛的光亮。
那赵内就平放在桌案上,双眼紧闭,胸前插着一把普通的铁剑,看模样是一剑毙命。他双手被放在在腹部,手掌下按着一封信。
红鹤上前,一把将信取下查看——
辛未月,己丑日,木咒。
这是什么意思?红鹤百思不得其解。
第四卷 第二章
“辛未月,己丑日,那不就是在明日?”夏学启看了信上的字,若有所思地说。
“可何为木咒?这跟木又有何关系?”红鹤大惑不解道。
“这我也参不透。”夏学启愧疚地摇摇头。
“这位赵内也是你们白府的侍卫?”红鹤问道。
“是,老夫人吩咐说娘子此次南下回府路途多有匪类,因此随行的人都是曾经从军的侍卫。”夏学启说着,一双鹰眼泛红,透着恨意:“我定要抓住那歹人,为赵兄报仇。”
红鹤沉吟片刻,又走出草屋,门外的暴雨已冲掉一切,也冲掉他们来时走过的痕迹。
“我先留在此处,你原路返回派两人过来看住赵内的尸身,此处已是凶案现场,不能再用来过夜。你告诉大家今晚只能在牛舆中避雨过夜,待雨停后我们回到新会再派遣人前来调查。凶手在行凶过后只怕还在附近走不远,可惜大雨会将他的脚印全数冲掉。你要小心为上,暴雨滂沱,切不可因为心急抓人去搜索山林,反而将自己置于了险境。”她又出言安慰道:“但你不必太过忧心,相信你和我合力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知小娘子有大唐第一女神探的美名。”夏学启一把抹去眼中的泪花,朝她拱手行了个礼:“若能抓出凶手,夏某愿为娘子赴汤蹈火。”
说罢,夏学启留下了自己的随身短剑给红鹤防身,然后独自冒雨下山,他需返回车队安排众人护卫歇息之事宜。红鹤将那枚短剑挂在腰间,仔细查看起这间空房来,草屋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只有一扇木门可出入,门槛内外的地面上均有新鲜血迹。看上去在开门的一瞬间,铁剑就插入了赵内的胸口。他的衣衫完整,蓑衣背面有些许淤泥,腰间还挂着与夏学启款式相仿的短剑,这说明当时赵内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人一击毙命,先是后仰倒在门外,然后才被人摆放在这简陋的祭坛之上。
凶手显然事先就有准备杀掉推开门的人。可赵内是偶然南下,他不可能有仇家事先就埋藏在这岭南的深山中,更不可能有人事先料到必然是赵内上门求助,因此这更像是误杀。
一阵风窜进草屋,红鹤突然打了个冷战,这才想起蓑衣下自己的衣衫早已湿透。她脱下蓑衣,将衣衫下摆的水先拧干,好在屋内那黄铜盆的火焰虽已熄灭,但尚有余温,能为她提供些许星火般的温暖。
但屋外的雨声并无减轻之势,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赵内毫无血色的遗容,院中传来一阵声响。
“是谁?”红鹤惊骇呼道,将短剑紧握在手中走出门去。
“红鹤小娘子,是夏兄特地令我等前来听候调遣。”原来是两名白府侍卫背着干粮和清水前来照管现场。
“辛苦两位今晚先在这间空屋中过夜,切勿触碰院中的任何事物和赵内的尸身。”红鹤温恭地说道:“明日新会县令自会派人接管这里。”
“遵命。”侍卫们领命道,他们将身上的蓑衣拆下来铺在一处空墙角的地上,又摆放好食物与清水,打算就在此处歇息。
红鹤最后再查探了一次赵内的尸身和现场内外,确认再无其他头绪。她将短剑挂回腰间,又把蓑衣的系带拉紧,转身走入了漆黑的雨夜。
“然后呢?”巫柯问道。
“然后我们就再未见到红鹤娘子的身影。”夏学启站在那破败的小院里,神色羞愧地说道:“等我们发现红鹤娘子不见的时候雨已停了,于是我们强行拦下一名油商的车队,借了快马让脚程快的兄弟先到新会县衙报信。剩下十人,除了两人留守牛舆之外,将这山林方圆几里寻了个遍,这暴雨将人走过的痕迹全都冲掉了,什么发现都没有。”
“明知那行凶之人还在附近,你居然还让她独行从农舍回到牛舆?”巫柯捶胸顿足地说:“红鹤虽聪慧,始终也是个娇嫩的女儿身。那鼠辈能将一柄铁剑直接插入人的胸口,可见是名力大无穷的人。他若有心加害,小娘子是半分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亏你们还是白府侍卫,从军多年这点警惕心都没有么?”
“夏某自知失职,愿承担一切后果。”夏学启低头含恨说道:“只是这凶犯一日未落网,夏某就一日心有不甘。”
“你不甘个屁。”毛虎在一旁怒目而视:“我要你现在下山将县令夫人安全送回府邸,然后再说所谓的不甘。这里的案件自然由新会县衙来接管。”
县令乐文青从草屋中走出来,他已留意到自己亲近的下属正在失控的边缘,说道:“顺路让人将这具尸身裹了送往新会义庄交给仵作范社,雨后天会转热,尸身放在此处恐会腐坏。告诉他现场我已替他看过,对他来说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乐文青神色镇定,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是。”夏学启领命离去。
“大人——”巫柯神色犹豫地走过来,脸上的关切之意却无以言表。
“暂且不要说无用的话来安慰我。”乐文青冷静说道:“那些话留着对我的夫人说即可,我刚看她在牛舆中已经整整一日滴水未进,形容枯槁,再这样下去只怕鹤儿还未寻到她就已先支撑不住。”他皱眉说道:“希望夏侍卫尽快将她送回县衙,也可以请医官上门替她开些安神舒心的药物。”
“是。”
“另外,发文请岭南关道各官卡帮忙寻找红鹤的踪迹,具苗儿所说她当日穿着红色男圆领袍,裹黑短幞头,手中还是一把花鸟折扇。我想她被人掳走时身上还披着短蓑衣。”
“我即刻去办。”毛虎立刻说道。
房中有一张破烂的芦席,他们将席子铺开在院落地上,再铺开地图。
“从这座小院到停留牛舆的小树林大约一里脚程不到,却有四五条隐秘的小道。方圆十里已经找了一遍。好在除了那座断桥,附近并无什么险境。”乐文青沉吟:“我需要让不良再将附近搜索一遍,不找人。”
“大人可是想找线索?”毛虎问道。
“鹤儿聪慧至极,若是被人掳走,她也许会留下一些线索让人有迹可循。”
“我即刻安排。”毛虎领命离去。
“巫柯。”乐文青唤道。
“在。”
“你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先回到新会。”
“大人,我也想留在此处找红鹤小娘子。”
“不,我要你回新会调查赵内被杀一案。这赵内是第一次来岭南,他大概是被误杀的。鹤儿不在,你是县丞兼刑房胥吏,将这凶案查明是你职责所在。”
“属下领命。”巫柯无奈地说道。
此时一名跑腿衙役匆匆走来,将一封标有加急的信件递给乐文青。乐文青将信拆开,看了片刻后脸色大变:“我们离开县衙半日后,城中又发生了命案。”
“怎会?”
“此次是一名妇人被削尖的木头刺穿身体而亡。现场同样也有火烛与元宝纸钱。还有一封信件。”乐文青说道。
“木剑?难道这就是所谓木咒?那夏学启说过,赵内的尸身上发现的信件里写的就是木咒。”巫柯紧接着说:“不知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你自己看。”乐文青将另一张夹在官函中的麻纸递过去。
“辛未月,庚寅日,水咒?庚寅不就是在明日?”
“这么说来谋害赵内的人,有可能已经偷偷回城,再杀一人后又留信预告了明日的谋杀。可是他如何一边掳走红鹤一边避开白府侍卫的搜查?这是绝无可能的。”
“也许疑犯不只一人。”巫柯轻抚颌下须髯陷入了沉思:“在一日当中,不知有多少商旅车队途径此处,听闻了农舍中的噩耗。因此城中的命案也有模仿作案的可能性。不知那妇人是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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