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面落下几滴,溅到男人的肩膀上。
被掩盖在黑伞下的面容冷峻,双眸没有一丝情绪。
“好像,该死的是我啊。”
他垂下眼,声音轻若未闻。
第046章
沈随安是个很复杂的人。
剧情里短短几行冰冷的文字, 看似写完了沈随安的一生。
幼年丧母,二十岁丧父,二十三岁失去兄长, 二十年后失去子侄。
前半生送走了自己的所有亲人, 后半生一人独活, 直至死去。
换做其余任何一个人承受这些事情,可能早就崩溃了。
但他没有。
陵园前,沈随安撑着伞, 在看望完亲人之后, 选择回去继续生活。
逝者已矣,被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坐上驾驶座后, 他转动前视镜对准自己,男人容貌依旧俊美, 甚至比年轻时多了几分味道, 但眼角也已生出细小皱纹。
“我老了。”
他神情平稳, 像是在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也不知道还能活个几年。”
他今年四十三岁,他们家族里除了老爷子都死的早,他看着好像也不是长寿的样。
大多时候,沈随安来陵园都是一人而行,不会带着保镖、司机。
陵园是个清净的地方, 他怕带的多了,会吵到他们。
所以,他往往自己开车来, 祭拜完后再独自离去。
以前还有两个小孩陪伴, 但以后……就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
说实话,顾听心里有点敬佩他。
若是换做她来遇到这些情况, 任意一件,她或许早就崩溃了。
不过她看沈随安现在的状态,男人神情平稳,见她看过来还弯着眼,勾出一个笑容,好似在问‘怎么了?’
顾听心中敬佩加深。
他好像比她想象的还强大,明明能继续像以前那样做个京城纨绔子弟,吃吃喝喝,周游四方。
可他没有。而是默默的将所有责任都承担起来,忙于工作,照顾孩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两只崽崽拉扯长大。
但其实他本不用这么累的。
沈老爷子最开始定下的继承人是沈随铭,是他的兄长。
沈随安,只是备选。
原著里,二十多岁的沈随安并不像现在这样沉稳,也不像现在这样和人说话时总会带着笑,压迫感十足。
二十多岁的他只是个没什么志向的纨绔子弟,用他老爹的话来说就是败家子,‘求学不勤奋,做人不认真。’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此子,难成大器。
他爹对他一锤定音。
当然,沈随安也没意见,他自认为自己算是个还算有钱的富二代,只要不做违法的事,他爸他哥给的那些钱,他这辈子都花不完。
没有志向就没有了,反正他又不靠志向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愿。
沈家一朝出事,无人能挑大梁。
沈氏在京都立足百年,非一日之功,也不是靠着吃老本就能稳健经营。
沈随安只能尽力承担肩膀上的责任,咬着牙扛起来,不能让沈氏在他手里败落。
他还要照顾哥哥的两个孩子,要让他们健康长大。
当时他才二十多岁,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一点就炸,会气的和合作方指着鼻子骂,也会和对方拼酒拼到半夜。
一晃十年,剧本里写实的那个角色,好像无法和顾听眼前这人重合。
十年时间能有多长,能将一个人的性格从头到脚换一遍,能让人将过去的自己全部藏起来。
叫人无法看见半点自己当年的影子。
顾听既感慨又觉得叹息。
归根到底,性格变化只是沈随安的选择罢了。
作为局外人,她无法轻言断定他每个时期的状态,更没有资格去评判他的一切。
或许当她为沈随安十年间的改变惋惜时,他会觉得这种状态反而是舒适的,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他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同情。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顾听佩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怎么了?”沈随安眉眼一挑,姿态悠闲地看着顾听,“太太看了我很久。”
沈随安的突然出声,打断顾听的思考。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笑意松散的在问。
顾听摇了摇头:“不,没怎么,只是盯着某个地方出神了。”
回归正传,今天的主要目的并不在沈随安身上。
她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两个少年,开始了今天会议的第一件事情。
并且,一张嘴就让人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小且。”
姜且侧眸,眸子里有些讶异。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见顾女士唤他的名字,就跟平时她温柔的叫小却一样,不再冷冰冰地直接喊他姜且。
语气不同,姜且不知为何,一时有些心惊胆颤起来。
“别装了。”顾听抬眸,面上淡定,纤细如葱根的指尖悄悄发起抖来,紧张到声音也有些恍惚。
“我知道你表现的平时在我们面前,和在沈却面前是两个模样。”
话音落地,姜且倏地瞪大瞳孔。
在这一刻,大脑好似失去了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
沈却慢半拍地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明白顾女士这话中意思。
啊?
所以这是顾女士慧眼如炬,成功看穿了姜且这家伙的真面目,还揭穿了他?
yes!太棒了!
让这狗比坑他这么多年,总算来了个能对付他的!
一时间,沈却心里别提多开心了,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兴奋感。
沈随安坐在单人椅上,对这一幕并不感到意外。
或者说在顾听开口时,他就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最近这段时间顾听一直在研究青少年心理学这本书,准确来说是在研究敏感青少年的叛逆期,做家长的该如何引导。
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顾听对他说过的话便是:叛逆是主体性的爆发,是一个人将自身情感压抑到极致后,无法克制的东西。
“而本属于叛逆期的小且,将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再这样下去他会出问题的。”
彼时的顾听合上书本,坐在床头,认真地望着沈随安,“我否定过你的教育方法,但在我展开我的教育方法后,如果有你觉得不行的地方,可以随时制止。”
那天,他把这话放在了心上,应道:“好。”
但他没想到这么快,顾女士就摆上了她的教育方法,不过目前看来,他并没有制止的打算。
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小且需要爆发。
他缺少一个爆发的契机。
在他们对面,少年眼帘微低,半垂着头,淡白灯光下映照的每一处轮廓线条都勾勒着疏离寒意。
半晌,他才低低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听答:“你还记得我踹沈却跳楼的那天吗?”
姜且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那天?
他仔细回想起那天里他做了什么,才漏了马脚。
顾听抿唇笑了笑,“你记得吗?在你们开始吵架的时候,我上楼了。但其实我并没有完全离开,那个地方能听得见。”
原来是这样。
姜且垂下眸,嘴唇紧闭起来,不知道在此时该说些什么。
所以呢?拆穿他是要做什么?给沈却出气?
啊,的确。
他过往做的那些烂事,要是让旁人知道了,一定会少不了一顿骂。
虽然脑内升起这个猜测,但他心里并没什么恐慌感。
随便吧。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烂人,不是吗?哪怕刻意装乖也改变不了这幅本性。
他还怕别人的指责怒骂吗?这么多年,不论是网上还是现实里,追着他骂的人只多不少。
私生子、拖油瓶、白眼狼,小三的儿子,贱人、不如去死……
姜且闭了闭眼。
所以都可以。
替沈却出气也好,替旁人来伸张那无畏的正义也罢。
可刚有这个念头,姜且的心便好似被一只无名的手揪起,攥紧他的心脏,扯得人疼。
姜且没低头,避开顾听打量的视线,周身散发着一副破罐破摔、懒得应付的气息,“我知道你要让我做什么,但不可能。”
他不可能对沈却道歉。
绝!不!可!能!
他讨厌他!
他本来,早就应该死了。他本来早就解脱了,他本来早就跟他妈妈一起死了!
如果生命早早结束,他是不是不用面对后来的这一切。
不用被人指责,不用面对那些叱骂,不用带着那个标签活下去。
可偏偏是他,可就是因为他,他才没办法如愿死去。
小时候,总有人骂他。
他们都在骂他。
她们都说他是私生子,但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当这个私生子。
这么多年,一闭眼,大脑总是把他带回那场大火。
他的脑袋里总是充斥着女人的嘶吼和哭泣。
“小迎,快过来,到妈妈这里。”
大火吞噬着女人的身体,她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血迹。
她用记忆里那般温柔的声音,对着他说:“不,该叫你小且了。”
“原来,你不是被欢迎着到来的孩子啊。”
“得过,且过。”
“但是……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呀。”
“原谅妈妈。”女人的身影在火海里慢慢靠近,向这里移动,“可你要是活着长大的话,你一辈子都是‘小三’的儿子。”
“妈妈也要因你而污名。”
姜瑶笑的几近癫狂,再不见平日里的温柔模样。她眼角含泪,嘴唇干裂,“我姜瑶清清白白了一辈子,到头来……成了小三。”
未婚先孕她认了,被父母以‘不知廉耻’的名义赶出家门,她也认了。
毕竟随铭是她从高中起就爱的人,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可到了最后,她竟然成了小三?破坏别人家庭,插足别人婚姻,还不知廉耻的为渣男孕育一子。
她真的……没办法活下去了。
她的父母都是老师,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前半生以她为傲,但当他们知道她未婚先孕后,一改往日恩情,与她断绝关系,决绝赶她出门。
她孤苦无依,只能依靠沈随铭而活。
那个时候她以为沈随铭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是她爱了大半辈子的人,是她不计代价要跟着他的人。
结果呢?
当姜瑶知道沈随铭结婚了的事情那一刻,天忽然塌了。
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尽管他口口声声向她保证,他们一定会离婚……那又如何呢?
做了就是做了。
她成了小三。
她的小迎从非婚生子突然成了小三的儿子。
一滴一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姜瑶慢慢靠近姜且,边说边哭:“抱歉小且,是妈妈的错。”
“妈妈不该把你带来这个世界。”
“我们一起死吧,死了就干净了。”
死了,她也有脸面对她父母了。
卫生间的门半狭着,花洒不断朝下滴水。
姜且湿淋淋地站在里面,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姜瑶。
“您要我死吗?”
他自小早熟,六岁时就已经知道了,同龄人在这个阶段不曾懂得的东西。
他知道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再也不会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姜且垂下眸,忍住哭腔,眼泪却在答应那刻‘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好。”
他隐隐知道自己的存在好像是个错误。
在沈家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好些人骂他是私生子,是小三的儿子,骂他的妈妈不要脸,勾引别人男人,说他是要来抢夺沈却财产的。
他不懂。
明明爸爸是他的爸爸,可为什么他就成了小三的孩子,为什么就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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