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翁荣站起身,按照事先想好的,借口更衣,把地方让给哥哥和臻臻两个人,让他们能自在谈话,“我失陪片刻,臻臻你再缓缓。”她说完,也没等颜姝想想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人就已经走远了。
颜姝眨了眨睡眼惺忪的眼,手心撑着下巴,此时她大脑尚且一片空白。
“臻臻……”
翁霁轻柔干净的声音唤了她,颜姝向他看去,发觉翁霁神情认真,还有一丝紧张。
“三哥哥,怎么了?”颜姝保持撑脸的姿势,定定看着翁霁,发觉他白净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翁霁说得有些艰难的话语,一点一点拨开她的迷雾:“臻臻,我听阿荣说,奚世子可能无法许你正妻之位。其实,很早之前,我曾因为觉得你有趣,有了些许的好感。后来知道你属意奚世子,便没有声张。如今,我想告诉你,如若你愿意,我愿许以正妻之位,向颜家提亲。”
颜姝呆滞地眨着眼睛,茫然不敢置信。
走了一个奚元钧,不止来了个秦少珩,高洁如翁霁,竟也看中了她。这是什么好命?
第45章 谈话
颜姝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翁霁也不着急催她,而是收回看她的视线,眼眸轻敛, 安安静静等着。如一个等待夫子回话的省心学生。
此时,别看颜姝表面呆呆的,实际上她内心翻江倒海,不断地在感慨,感慨她上辈子积了什么了不得的功德,令她在这时候,柳暗花明又一村,又一村。
只是, 可惜……
可惜的念头方生,颜姝刚才还既惊又喜的心情倏然冷却。她竟然下意识的, 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颜姝暗惊, 这才发觉,无论是秦少珩还是翁霁, 在得知他们对自己有意时,她内心的第一反应,只是在庆幸和感恩, 可落到两位贵公子身上, 却始终有距离。
翁霁很好, 君子如玉,才能卓越, 但他太内敛平和了,颜姝待他的心情, 如果翁荣一样,只把他当作一位值得钦佩的兄长。从前, 颜姝以为自己只是对这样一位谪仙人物,生不出亵渎的心思。直到此时,谪仙下凡,走到她面前,她才恍然大悟,她只是待他心思纯粹。
前几日,在对奚元钧失望时,颜姝曾多次自勉,告诫自己,不再去想这一步踏错的经历,往后还有更好的人生等着她。她设想,她会换一位和奚元钧差不了多少的郎君,与之相知相许,携手一生。不论在何处,同谁婚嫁,凭她的聪明才智,她都能过得好好的。
可直到此时,颜姝才意识到,思想可以调节和规范,但真心不行。
秦少珩和翁霁都很好,但她却没有同奚元钧在一处时那样的感受。她以为她只是图他身份地位,图他为人端正,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根月老的红线悄悄地攀上了她的手腕。
难怪,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她这几日却还是迟迟缓不过劲来。
此刻,经过对比感悟了之前看不清的内心,颜姝决定去国公府这一趟,当面质问奚元钧一次。总不能像上次一样,不了了之。
想清楚后,颜姝对翁霁坦诚布公:“三哥哥,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我现在还没法想这些,我还要去和奚世子见一面。”
翁霁略有失落,不过正是颜姝如此真诚,才是他喜欢的模样。他遵从她的意愿,应允说:“我不愿强求,臻臻不必着急答复。”他想着,只有当颜姝彻底死心时,才能打开心扉接纳下一位。否则不论对谁都不好,所以他只需要等待即可。
翁霁如此善解人意,颜姝顿感惭愧,搅了搅衣袖,抬首张望翁荣的身影。翁荣再不来,她和翁霁两人都会如坐针毡。
*
翁府别苑这一行,颜姝不仅意外得了翁霁的承诺,也看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回到颜家,她将翁霁送来的画作装好,找了张最寻常的纸笺和帖子,寥寥写几句话,派人送去国公府给奚元钧。
这次往国公府送生辰礼的,仍然是上次送木箱的小厮,因为他熟门熟路,也在国公府门房前露过脸。
这次不同于上一回坎坷,小厮凑到门前,立刻得了人认出来,请进门房又是上茶又是点心,待之如贵客。
小厮带过来的东西,也被当个至宝一样,忙不迭送去玉衡轩。
听闻颜家姑娘送来生辰礼时,思远感觉如获大赦,心想,主子爷沉闷了这么久一段时日,今天终于能借颜姑娘送来的东西,让世子爷高兴一下了。
以往颜姑娘给的,不论是信件还是物品,都别出心裁,每每让世子爷意外欣喜,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东西。
思远观察入微,注意到他将东西呈上,特地认真道明“颜姑娘送来的生辰礼”时,奚元钧那雨过天晴一般的容色变化。思远表面恭恭敬敬,内心实则暗喜。
哪知,奚元钧接过长长的画卷木盒,打开看过后,面上再度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握着画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思远内心咯噔一下,茫然不解哪里不对。
然而他正心虚着,只听哐当一声,奚元钧将画撕毁,摔到地上。又打开信笺看了一眼,随即,帖封和笺纸都被重重拍在桌上。
这一通雷霆动静,听得思远身子狠狠一抖,心肝直颤,立即弯下腰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奚元钧怒气过盛,拂袖而去,气势掠过思远面前,吓得他后退两步。这下可难倒思远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前去劝慰,左思右想,只能远远跟着,免得太近,惹主子生气,太远,又不能及时听命。
奚元钧心态波澜起伏有如翻江倒海,导致他不得不脚步不停,在园中不断行走,借动势挥发心中烦闷。
颜姝写在笺子上寥寥几个字,字字如针扎在他心上。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以画为礼,莫嫌单薄。”
“翁三公子画技卓绝,胜于世子,可见贤思齐。”
本以为颜姝送了什么别出心裁的生辰礼,展开看到落有翁霁个印的睡莲图时,奚元钧已然失态,再看她那句说他不如翁霁的话,奚元钧生平第一次气到神清气明。
然而奚元钧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颜姝刻意拿来气他的。她明知他介意翁霁,偏偏拿他一副睡莲图,来和他上次在颜家作的那张画作比较。并且刻意说明,翁霁比他好,还让他好好学着。
她在报复他,“别出心裁”地报复他。
奚元钧气愤之余不乏冷静,可他明知道她刻意为之,又在气什么呢。大概在气她偏偏用翁霁的画来激将。
她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和翁霁见过,说过什么话。奚元钧凡是浅浅一想,都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像是要发作头风。
自上次和颜姝分别后,奚元钧的打算,是待他有了把握,能给她准确答复后再见她。生辰那日,他本没打算对她说双亲对他亲事的态度,以及他的进展。只是想见一见,说些什么,免得颜姝误会。现在看来,他上次的沉默,显然是把她也气得不轻。
奚元钧不是没想过,只是犹如近乡情怯,涉及到她的事,让他敞开心扉是没那么轻易的。奚元钧更想用实际行动表达,而非苍白的言语。
缓过一阵后,奚元钧寻了一处僻静地坐下。他回想她信笺上的字字句句,同以往有不同的味道。不再耍滑头,而是疏离刻板。原本断定她只是在刻意报复他的奚元钧,又开始有了摇摆之心。
如果颜姝不是这个意思呢?她是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不娶,还有比他更好的人可以托付。
翁霁对颜姝有意,颜姝若以为他不愿迎娶,不再等待。外人也知道这事,趁虚而入。奚元钧想到这一层,心潮再度翻涌,久久不得平息。
明日就是七月十三日,可奚元钧已经按捺不住要见到颜姝,想要问个清楚了。在见面之前,剩下的这些时间,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煎熬。
颜姝并不知道她的一封书信给奚元钧造成多大影响,她还略微有些后悔,怕挑拨过了度,让奚元钧生了气,磨灭他对她为数不多的情意。
所以这天下午和晚上,颜姝同样辗转反侧。她不断地自我安慰,就算过犹不及,也证明奚元钧对她的在意本就不深,她没有任何损失。也正好断得干净,一了百了。
情绪反复拉扯,将人耗得千疮百孔,心志缥缈。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颜姝坐在妆镜前,挑挑拣拣地打扮自己。穿得太隆重怕刻意,穿得太朴素怕平淡。戴花嫌艳丽,玉钗嫌单调。衣裳换了一身又一身,最终颜姝还是选了最常穿的颜色,藕荷色的薄褙子和浅杏色的三裥裙,料子选的都是简单又柔软的素薄缎。
发髻挽好后,拿着珠钗比比划划,颜姝最终戴了一支摇摇晃晃的累丝嵌珠宝蝴蝶簪,多几分俏皮。另又簪了几朵小绢花,不能显得人太清淡憔悴。
这样简单的妆扮,因为反复犹豫,还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好。
奚世子生辰及加冠礼这样的大事,待颜姝和颜淙到时,国公府已有不少客人都早到了。
之前放黄榜时,颜姝来过国公府一次,但那一回进来后就被带到待客宴请的花厅处,并未深入府中。没能尽见国公府的气派。今天不一样,举办加冠礼的场合,是国公府内最广阔的邀月园。
邀月园地处国公府东南角,占地宽广,铺陈大气,风轩斜透松寮,绿荫沉沉掩映多座抱厦,纵然有几百位客人也能容得下。
颜姝被带到女客处,今日她认识的应当只有秦相宜,在没寻到她之前,她只能独自先待着。
颜姝寻了个角落坐着,吹着从栏杆窗外透进来的微风。应当不是她的错觉,有不少视线在往她这边汇聚。其中有眼熟的,也有面生的。包括之前奚元钧庆功宴上见过的几位姑娘。
奚元钧身为国公府世子,本就位尊,现在他又有了实权官职,身份贵重更上一层楼,所以人人都觉得,以颜姝的身份就更高攀了。
更何况奚元钧今日弱冠,婚事却迟迟没有风声,任谁来看,也看不出颜姝有迹象能攀上。所以之前销声匿迹的嘲笑再度蠢蠢欲动。
颜姝只当无所察觉,和桑荷说着话,置身事外。
今日伺候女客的丫鬟里,有一名时不时地打量着颜姝,看她言行举止、待人接物。这是国公夫人派来暗中观察颜姝的人,今日宴会上,一切有关颜姝的事物、对话,通通都会由她禀告给贺氏。
那丫鬟是贺氏身边的人,这里除了管事的,没人知道。因此今日这边发生的一切,全都出自真实反应,最能显示人的性情如何。
丫鬟看颜姝举止端庄得宜,受了不少鄙夷的目光,和明显的窃窃私语,但她一概置之不管,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丫鬟暗暗观察,将有关颜姝的情形全都看在眼里。
颜姝倒也不是沉得住气,只是她心里早就清楚会遭遇什么。旁人的态度和想法不会因为她是否介意而改变,与其为之影响,更落人口舌,不如无视。
不一会儿,秦相宜到了,颜姝有了同伴,更没心思去管别人怎么看她,说些什么。两人走远了去逛一逛,等待加冠礼。
一旁以颜姝为话题的贵女们议论纷纷更为猖狂。前段时间,翁七公子求娶郑云淑的事在京中也小幅传开过,郑云淑一位不受宠的庶女嫁入翁府,夫婿有功名,已是少见的高攀。有前面这桩事对着,如今只听奚世子对颜姝特别,但迟迟没见提亲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国公夫人贺氏可是个精明人,任谁来看,恐怕都不会同意颜姝这样的姑娘做正妻。世子要真喜欢,待迎娶正妻进门,再纳进来,才是正常该有的情况。
这群人看着颜姝远去的背影,美则美矣,只可惜出身限制咯。
然而就在她们幸灾乐祸时,竟看到,奚元钧身边最贴身的小厮,亲自凑到近前来,殷勤备至地将人给请走了。
这是?
之前碎嘴起劲的一些人面面相觑,本以为今天颜姝到场只是个不起眼的寻常客人,奚世子连过来看一眼都未曾,这下把人请走了,大概是为了独处去的。之前还揣测得起劲的人,这下没得说了。
看到思远来时,颜姝并不意外,奚元钧说了今日有话跟她说,她本以为会等到最后,加冠礼结束宴席散罢,再寻机会来找她。不料,会面来得这么早。
只是,这样的私会未免太明显了,思远是他跟前的熟脸,她也还未走开。她的存在本就惹眼,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了。传出去,她的名声又落一丈。
颜姝摇摇头,又有点形容不出的舒心。
奚元钧在花园深处的凉亭中等她,他今天穿了一身暗暗的猩红色直裰袍子,袍底黑色丝线绣着麒麟覆水纹样,衣料颜色深沉,但比起他平时的低沉色调其实鲜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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