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梳了顶髻,已经从发簪换成了头冠,一顶三焰呈丹金冠繁复大气,再加猩红色衣袍,贵气逼人,世子爷的气度较从前更盛。
多日不见,忽然见他旧貌换新颜,颜姝还有些不太习惯。到了近处,压了压心中波澜,才继续往前。
他站在亭中的一幕,令她想起之前在颜家那时。那天两人谈崩了,奚元钧还同她置气,也不知今天会怎么样。
颜姝走到亭中,不像从前那样,还温温柔柔地同他行浅礼,唤他尊称。
早在发现她过来时,奚元钧就转了身,面朝她站着。两个人都直直站着不动,若看着他们,会觉得双双都在拘谨。
“你们都先去等着。”奚元钧遣走思远和桑荷,只与颜姝两人单独谈话。
亭中又静了一会儿,颜姝才听奚元钧开口对她说:“今日请你来,是要同你答上次你问的事。”
不知道他是否有过彷徨和压抑,又或者并不看重这次谈话,话音低沉,是颜姝不曾听到过的。所以她对他将要说什么,便没再往好的一面去想。
颜姝心里有积怨,态度也冷傲:“什么事?过了这么多天,不太记得清奚世子指的是哪一件事了。”
奚元钧被她刺了一下,心存的渺渺希望逐渐冷却:“你问我,可愿许你正妻之位。”
哪怕颜姝暗自镇定过多回,以为自己能做到毫无波澜,但听奚元钧亲自提及这事,她还是不免颤了心。颜姝未答,食指在袖子里绞着,等待着奚元钧后续的话。
为什么这段时间,奚元钧没有给颜姝送过信,解释他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暂时没有结果的事,不能给予她承诺,给她期待。如果他做不到,颜姝难道要等着他?等多久?
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时,才有说出口的必要。从前奚元钧这么想,经过这么多天,他仍然觉得应该如此坚持。可不说这个,他能对颜姝说什么呢?
“我想娶你为妻,但双亲不同意”,若对她说这句话,还不如告诉她自己在争取的事。这话更让人空欢喜,且推脱责任。更别说还会打击颜姝的自尊心,让她难过。
话到嘴边,左思右想,奚元钧又迟疑了。他见她默不作声,忽然闯出口一句:“为何现在不想问了?是不是有人已经许了你这件事。”嘴上说出的这句话,比奚元钧脑子动得还要快。不知觉中,他竟然把暗暗藏在心底计较的心事给说了出来。
颜姝盼着盼着,等了半晌,竟什么承诺或者心里话都没等到。她有些失望,听奚元钧问,她也拧着性子答了:“是,如何?你磕磕巴巴不愿给的东西,有人舍得给。”
奚元钧面色冷峻,见到她之后,一颗本跃动的心冻结又碎裂。他心里有痛苦,话到嘴边,又变了味道:“你说你要嫁高门,所以凡是有高门公子愿意娶你,是谁都行,是不是?”
颜姝没答话,她想听的话没听到,反倒又让奚元钧挑剔她。她是有话直说的人,撒过气后,只想知道她最在意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和你有何关系,难不成你心悦我,不想让别人娶我?”
“是。”奚元钧冷着脸,却一口咬定。
颜姝撇过头,暗暗翘了翘唇角,又忍住,仍佯装气愤:“但是你就是不愿说定亲的话。”
“现在还不行。”奚元钧不想让她知道父亲母亲不同意她嫁进来国公府的事,姑娘家本就面皮薄,必须小心呵护。
可颜姝,走了。
她转身就走,夏日轻薄的裙装飘扬,娉婷身姿越跑越远。奚元钧以为他把人气跑了,实际上背对着他的颜姝,面上是隐隐克制的笑意。
颜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仍然介意奚元钧说话不坦诚,所以她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
她何至于生气呢,奚元钧说“现在还不行”,换一种理解,那就是——等待时机。她知道自己之后要做的是等,等待奚元钧的好消息。可以满足了,但颜姝不想让他太好过。
因为他明明可以说得更好听一些,但他不说,那就让他吃点苦头。秦相宜说过,骨头硬惯了,就需要有人治一治。她嫌奚元钧骨头硬,那就得拿出点手段来磨一磨,让他学会说些软话,说些好听的话来。
再者,颜姝再不跑,难道还要让奚元钧把她和翁霁的事盘问清楚吗?她不想让他知道,在他还没给出答案之前,她就已经回绝了别人好意的事。她之前难过好些天,也该让奚元钧尝尝食不下咽的滋味。
颜姝逃离果断干脆,奚元钧留在原地,一口郁气涌上喉间,哽得人无奈又无力。
颜姝,她果然是他的克星。从前招架不住,现在又拿她毫无办法。她到底是误会了他,还是不想听这种要让她等的,虚无缥缈的话。奚元钧一概不知,他从没探究过女子的心思,更别说颜姝这样古灵精怪的姑娘。
他琢磨了一段时间,始终拿不准颜姝会怎么理解。随后,还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想要知道的事,颜姝同样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她和翁霁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要与他定亲吗?
奚元钧心里没底,他作为国公府世子,从没哪一天像此刻这样,茫然若失,只觉得自己拿不出任何手段的力气。
若让奚元钧跳出这段关系,作为旁观者来评判别人的事,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和颜姝两人的言行有多少指摘。作为男子,他太隐忍、一意孤行。作为女子,颜姝太过娇纵,小心思过多。
可这事发生在他身上,让他来看颜姝,他却看不出来她哪里有不对。她想攀高枝不是错,在他这里碰壁后,另寻他处也不是错。错在他无法给出承诺,错在有翁霁虎视眈眈。
她不能等他,也不是错。她多等一天,蜚语流言都能多传出十里。名声坏了,往后她在京中怎么做人。那些高门的主母,都不是善茬,恐怕挑剔她、看轻她。
唯一可解之法,只有奚元钧主动聘她为世子夫人。偏偏他现在还做不到。
第46章 献舞
上一回在翁府花园假山的不欢而散, 折磨的人是颜姝。这一次事先想好的谈话同样无果,只是,这回颜姝心情大好, 反倒是奚元钧备受折磨。比多日之前的颜姝更甚。
秦少珩知道奚元钧离场的原因,见他面无表情地回来,眼帘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便猜到两人谈话并不顺利。
“怎么样?”他走上前去迎了他,伴在身侧。
秦少珩并没有告知奚元钧,他也有对颜姝有意的意愿。他妹妹秦相宜曾转达过,颜姝现在谁都看不进眼, 让他先等着。再看奚元钧和颜姝的事还没了结,秦少珩就更加没有必要讲明了。
他揣着不一般的心思, 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撺掇好友的事。“怎么样”这三个字问出来, 心底都有一丝的心虚。却又有种讲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暗含着某种不义的期待。
奚元钧摇了摇头, 道:“不懂女子心,且先安排好自己的事。”
他说不懂,没见着情况的秦少珩就更不懂了。依秦少珩的理解, 他觉得颜姝多半是对奚元钧失望了, 因为他知道奚元钧绝不是那类会哄人的。女子心思细腻, 脸皮薄,又被动, 他这样的,若不是颜姝看上他, 两人连十句话也说不上。
秦少珩心想,他该是有机会的。
另一头, 秦相宜也在跟颜姝打听,她看颜姝面上隐约带着笑,却又不是雨过天晴的明媚,秦相宜纳罕,这是什么情况?
她问:“奚世子答应迎娶你了吗?”
颜姝摇头,但眸光闪烁,因为有喜悦之色而变得灵动:“我问他,是不是不想别人娶我,他说是。”
秦相宜白眼朝天:“他不想,那他倒是做出点实际来,这么拖着,像怎么一回事?外面传得风风雨雨的,对你太不公平了。”
“没办法,先这样吧。”只要能有个好结果,其实颜姝可以不在乎这些。
两人说了几句,回到人群中之后就没再聊关于这事的内容。不多时,奚世子的加冠礼开始了,宾客观礼,人人都看奚元钧去了,没人再盯着颜姝不放。
远远看着,奚元钧在人群中独独出众,颜姝毫不费力就能捕捉到他的身形。看到他清晰挺拔的面部轮廓。不苟言笑的仪态,所到之处犹如鹤立鸡群,将旁人都比成了闲杂人等。
晋国公夫妇位列上首,国公爷为世子加冠,虎父豹子,俱是一般气宇轩昂。
人群中不断有低声议论,说着有关奚元钧的话。颜姝静心听着,多数都在称赞奚元钧如今在审刑院出类拔萃,备受瞩目。颜姝之前知道,但并未过多了解,奚元钧这段经历对她来说是缺失的一块。
这会儿道听途说,拼拼凑凑,颜姝才知道奚元钧如今有了官职后,本就品行端正的一个人,现在更是心思专注,早出晚归,缕缕立功。人人都夸,像奚元钧这样出身高,自己又奋进的,不知道多难得。
颜姝听了,心里也很高兴。不过在奚元钧朝她看过来时,颜姝依然倔强地挪开视线,逃避得光明正大。
奚元钧收回视线,心有怅然。
这之后,他就没再见到颜姝了,不知道她和秦相宜去了哪里,后来离开也早。秦相宜要随她一起陪着,因此秦少珩也早早地跟着走了。奚元钧并未多想。
而颜姝她们一行,打国公府离开后,又去外面寻了个雅致的茶寮坐了坐,就只有秦家兄妹和颜姝三个人。
关起门来,终于能畅所欲言,秦相宜也不避讳她哥哥,说的话尽是问与奚元钧有关的。
颜姝一一说了,也道明了她的揣测和想法:“我猜,奚元钧有苦衷,国公爷和夫人应当并不接纳我入门……”
颜姝说到这里,秦相宜气拔山河地打断她:“那他也应该说清楚,他怎么不为你考虑考虑,你迟迟得不到承诺,该多难受?”
颜姝摇了摇头,其实之前她就猜过各式可能,再加上今天两人谈过之后,奚元钧怎么想的,她估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男子和女子思维有差异,他作为担责的一方,前瞻后顾,的确难为。
只要她确认了奚元钧对她的心意,一切误会都拨云见月。
秦相宜没她这么心思通透善解人意,她就算知道有苦衷,该不乐意还是不乐意。她骂完,又一心想,只要颜姝不介意就好,她看不惯也没几个用,又不是她嫁奚元钧。于是熄了火,问:“然后呢?”
秦少珩也紧紧盯着她。
颜姝轻轻搅动自己碗里的小瓷勺:“我会等他消息,不过,也得好好惩罚一下他。”
秦少珩炙热跳动的心脏逐步冷却,眼里的光也黯了下来。颜姝说话时看了他一眼,这句话,显然也是在告诉他答案。
秦相宜听了她这决定,并不意外。她扭头看秦少珩:“听见没,你没希望了。”
颜姝低下头去,心有愧疚。
秦少珩故作轻松展眉一笑:“还需你说?我早就知道他们两个还有后续。我不过就是凑个热闹。你要怎么惩罚他,我帮你啊。”
其实颜姝此前没想过要怎么惩罚奚元钧,她故作生气不搭理他,已算是对他不坦诚的惩罚。她没想到,秦少珩如此洒脱,不仅拿得起放得下,还要跟着凑热闹。
颜姝摇头:“倒不用……”
“对了,再过一阵子,有蹴鞠大会,好些球社都参与,我们那群人都去,你也来。”秦少珩打断她,给颜姝递了个好机会。
秦相宜面露欢欣,眼前一亮:“对了!我把领舞的机会让给你。颜姝,你去台上跳舞,打扮得艳丽些,让奚元钧看了难受。”
颜姝被这俩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弄得眼花缭乱,听秦相宜细细展开来讲,才逐渐明白。
每年七月盛夏,京中都有一场蔚为大观的蹴鞠大会,参与者几乎包含京中大半年轻郎君,尤其有些本就由勋贵子弟建的球社,多为高门公子,其中不乏武将世家子弟。
能人云集,蹴鞠大会又有昱王他们捐赏的大彩头,举办几届后,渐渐成为了京中的盛事。
而那蹴鞠大会开场之前的欢庆之舞,为了名头和排场,是不请舞姬的。既然参赛都是公子们,献舞的也成了这些公子家中的姐妹。秦相宜曾经做过两次领舞,今年被推举的还是她。
但现在,她决定把这个露面的好机会让给颜姝。
她越想越觉得好,一口说定:“事不宜迟,你今天就回去准备此事,时间可不多了。”
颜姝被急匆匆委以重任,还未弄明白这是什么事,就被秦相宜冠以领舞的名头,张罗起帮她造势的一应事务。
不断有新鲜昂贵的衣料布匹从武威侯府送到颜家,秦相宜还给颜姝请了两位女师傅,帮她排舞,陪她练习。每日有一半时间,颜姝要在秦家,同一起登台献舞的姑娘们排演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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