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齐站在人群末端等候,张望斋堂里面的妇人忙碌。
花神庙卖的花糕还算是比较精致的,颜姝看到她们有好几种模子,桃花、月季、葵花,每种花形做出来的花糕颜色也不同。桂花米糕白中微黄,玫瑰米糕是浅浅的茜色,黍子做的糕金黄色,还有绿豆做的。
等了近两刻钟,终于快要轮到颜姝了,她要了四打桂花米糕。眼巴巴盼着女尼递到她手上,刚要接过,有人挤到了她前面,拿走了热腾腾冒着香气的花糕。
“你做什么?”颜姝气得拽住那人袖子,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陆知燕。
等在远处的秦相宜她们这才知道,这就是陆知燕说的,不用排序就能拿到桂花糕的好办法。再看被抢的人是颜姝,有好几个人都捂嘴笑了。
档口这头,陆知燕用力甩开颜姝的手:“松开,拉拉扯扯的泼妇。我先同女师傅说的,你想抢不成?”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把颜姝她们几个人气得不可置信。她们一直等在这里,哪里见到陆知燕来过?
可是看向女尼求公道,那人只顾着忙活接蒸笼、包花糕,眼睛都不往这边看,摆明不想掺和。身后的人还催促,让颜姝她们不要挡路。
颜姝必定不会放任她好不容易等到的花糕被陆知燕抢走,她扯着她往旁边空地去,陆知燕挣扎,想走,颜姝直接去夺她拎着桂花糕的麻绳。
陆知燕察觉抢不过颜姝,眼见东西要被夺走了,另一只手上来一拽一扬,衣袖翻飞一片混乱后,四打桂花糕全都远远飞了出去,油纸破裂,白白的花糕滚落一地,沾了地上的灰尘,变脏了。
颜姝望着一地狼藉,愣住了。她都还没碰到绳子,刚才手用力捏着陆知燕的手腕,所以不存在因为争夺把纸包打飞出去,还都散了破了。
别人或许没看清,但颜姝知道,陆知燕是故意把桂花糕扔出去的。她看向陆知燕,瞳仁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陆知燕许是怵了,撇了撇嘴扭头就走,怕自己走得不够快,被正怒气冲头的颜姝给打了。人发火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她怎么这样啊?”翁荣追过来,望向一地可怜的桂花糕,和气得直发抖的颜姝,自己也气得脸色发红。郑云淑也跟过来,和丫鬟一起收拾一地狼藉。
远处,以秦相宜为首的贵女们看到这一幕,各有不同反应。有觉得痛快的,也有觉得过分的。
秦相宜望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白色花糕,眉头微蹙。
一共四打桂花糕,四十八个,沾上灰尘就这么浪费了。颜姝她们几人把花糕捡起来,用纸包着,丢到堆积赃物的木桶里。待收拾好,陆知燕已经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颜姝脸色冰冷,翁荣她们怕她气坏身子,都围在她身边安慰她。
“臻臻,别生气了,也就几个花糕,不值钱的。”
“姑娘,奴婢再去买,您等等。”
“阿姝,跟小人置气不值得。”
颜姝咬牙切齿:“桂花糕不值钱,但那是我辛辛苦苦等来的。陆知燕,别让我抓到机会。”
她这句话把翁荣和郑云淑都吓得不轻,总感觉颜姝会亲自动手跟陆知燕算账。她家中虽然并非多大的权贵,但是有个堂姐在宫里是嫔位,要是伤了她,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事。
几人联合哄劝,好说歹说把颜姝哄得心情没那么差了,新买的桂花糕也吃到了嘴,说是去烟雨亭散散心。
结果来到烟雨亭外,隔着不远的距离,又看到了秦相宜她们那群人。
花神庙后面的烟雨亭并非什么小亭子,这里沿湖而建,曲线游廊连接两座湖心亭,可供不少人登亭游玩。男子与女子分隔两处,左右各一亭,姑娘们在右侧这边。
在连接两座亭子中间的游廊,已经悬挂了不少写有文字的诗笺。颜姝隔着几丈远,精准从人群中捕捉到陆知燕的脸。
她看到陆知燕刚在亭中写好字,小心翼翼地把纸笺挂回去,神情柔和,一副小女儿情态。
若在平时,颜姝其实算是宽容大度的人。但陆知燕刚才做得太过分,令颜姝丧失理智。陆知燕让她失去了具有特殊意义的花糕,浪费了她的心血,她要让陆知燕也尝尝心意被人丢到地上弄脏的滋味。
这仇,颜姝必须得报。动不了陆知燕这个人,不能攻身,她就攻心。
第13章 报复
看陆知燕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便知道她对诗笺的珍视。颜姝径直走过去,趁她与人说话不注意,将她刚挂上的诗笺扯了下来。
一张长条形的诗笺有两面,这张笺子上正反两面都被写上了字,笔迹不同。一面是虬劲洒脱的行书,一面是工整的簪花小楷。
“碧苔破冰岁寒少,春来风暖枝头先。”她悠悠念出行书所写诗句,点评道,“勉强还行。”而后又翻到后面,准备把陆知燕写的也念出来。
第一句念罢,耳尖的陆知燕已经发现了。她扭头一看,颜姝两指随意夹着那脆弱的纸笺,面色嘲讽,陆知燕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想斥骂颜姝,但人太多她又做不到撕破脸。
陆知燕只得疾走几步,冲到颜姝面前阻止她:“还给我!”
颜姝错步一扭,又提高声音,继续念道:“梨杏洒下肩头雪,笑靥散去心上霜”念完后,她摇摇头,一脸嫌弃,“这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酸诗?”
一句话,瞬间激怒陆知燕。她红着脸狞着眼,冲上来抢夺诗笺,同时用力推了颜姝一掌。颜姝被推到廊柱上,撞了一下肩头。这是陆知燕好不容易抢来的机会,她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看到诗笺成功因为陆知燕的抢夺被撕毁,然后气得她红了眼睛,颜姝心满意足,不气反笑,继续报复陆知燕:“这种水平想以诗会友,陆姑娘还需多读几年书才是,不然怎么配得上前面这句呢?”
游廊中间发生这么激烈的斗争,顿时,两侧凉亭的男男女女都停下动作,望向颜陆二人,好奇地看起热闹。
她口中“勉强还行”前句诗文的主人,也侧目看了过来。
秦少珩看到奚元钧莫名其妙的不快脸色,憋着坏笑。他又看向主动招惹陆知燕的那名女子的曼妙背影,暗叹一声“侠女”,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哪个府上的,同时招惹两个人,性子真烈。
奚元钧就算了,她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主要是这个陆知燕,是个麻烦人。性情乖张不说,还伙同他妹妹秦相宜一起招摇入市,是京中贵女里人人避让的存在。她竟然当众嘲笑陆知燕,真是有趣。
再看陆知燕,因为诗笺不仅被捏烂了,还裂成两半,她气得胸前起伏不止。看她瞪着颜姝的神情,和刚才花糕被扔的颜姝一样,都想把对方撕得粉碎。
颜姝不仅不怕,还继续刺激她:“我说得不对吗?‘梨杏洒下肩头雪,笑靥散去心上霜’确实俗气,平仄也不美。这是写给谁的?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他喜欢你吗?”
颜姝这样毫不客气地当众揭人短,陆知燕又气又羞,耳根红得滴血。她指着颜姝咬牙怒道:“你给我闭嘴!”
颜姝只是看着她笑。
她这副淡定抗衡的姿态,展露的却是要与她不死不休的坚决。阳光的照耀下,颜姝美丽的面庞剔透如玉。透过她,陆知燕看到另一侧亭子中望着她们的奚元钧,他眸中冷漠的厌弃令陆知燕崩溃。
果然不该在这里跟颜姝发生争执,奚元钧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场合。
心一慌,陆知燕顿时六神无主,乱七八糟地把颜姝挑衅她的动机往她最害怕的方向揣测。陆知燕指着颜姝的手指发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配,你还是趁早歇了心思吧。”既然她不行,她也要把别人拉下水。
颜姝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为什么陆知燕会觉得她有什么心思呢?难道她并不觉得抢她的花糕又丢到地上的行为过分吗。
但陆知燕被惹怒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就证明,这是她最在意的事。所以颜姝并没有否认,也没解释。
翁荣说陆知燕有宫里娘娘做靠山,颜姝仇也报了,应该点到即止。若把人逼太紧,惹出大事来就不好了。颜姝又看了陆知燕两眼,意味不明,随后走向好友们,结伴离开。留陆知燕一人难堪。
颜姝这以不变应万变的回应,让陆知燕一颗心揪成一团,根本没什么把握,心慌意乱。她又不想当着奚元钧的面丢人,只能捏着诗笺,狼狈离去。
围看这一场闹剧的人,男子那边都只是看个热闹,女子这边不同的情况可就多了。陆知燕人缘并不好,因此不喜欢她的人,看到她被颜姝气得崩溃,都大为痛快。
也有没什么所谓的人,觉得这两位姑娘都颇不矜持,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体面。
与陆知燕熟识的秦相宜她们,看自己人被欺负了当然不快,但因此也看出来了,这颜姝并非软弱的人。陆知燕何曾在人前受过这样的委屈?常常都是她欺负别人,还都是让人吃亏受气又不算什么大事的做法。
心态各异的众人,又都有一致的想法,好奇这位胆量不小的姑娘是谁。先前因为绣鞋,颜姝她们已经成为不少姑娘眼中的熟脸,和陆知燕闹了不快后,好奇她的人就更好奇了。
认识翁荣的人,都知道翁家六姑娘内向矜持,能和她好到穿同样款式的鞋,颜姝这人应该不简单。
等颜姝她们换到烟雨亭后面的梨花林中歇息,有不少年轻的姑娘都聚了过来,一处说话闲聊。
颜姝给自己出了气后就好多了,一改心情和面貌,在翁荣和郑云淑的陪同下,首次踏足京城的贵女圈中交际。
才说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颜姝敏锐发觉,这些主动追过来与她结交相识的姑娘们,大概都是不喜欢陆知燕的人。因为她们在与她说话时,无论是夸她美貌,还是夸绣鞋精致,都有着明显的热情。
这就说明,颜姝已经获得了她们的好感。
竟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就这么打开了一条生路。
颜姝之前打定主意要找陆知燕发泄怒火时,还短暂想过后果。她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被陆知燕和秦相宜她们利用身份和人脉排挤她。这对她很不利,但颜姝忍不下这口气。在活得困难与活得窝囊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却没想到,她找陆知燕的麻烦,在无形中讨好了这么多人。听翁荣介绍,其中不乏有勋贵之女。京中人际复杂是一方面,还有一层,是各位贵女背后的势力互相交错。
陆知燕的堂姐在宫里是嫔位,其他人家中也出了后妃的,天然就与她是对立面。
不过这只是小范围的情况,最主要的,还是陆知燕此人行事太不光彩,不讨人喜欢。
这意外之喜令颜姝很欣慰,她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别人对她有一分好感,她能回以十分。不过半个时辰,好些人都叫上了臻臻这个亲昵的乳名。
贵女们不但没有因为颜姝的商贾出身看轻她,在得知她并非官家小姐后,反倒更刮目相看。
真是大快人心,陆知燕在颜姝身上跌这么大一个跟头,对方还是她最瞧不起的商户之女。
众人熟了之后,说话越发荤素不忌。一位姓柳的姑娘再次提及陆知燕,问颜姝道:“臻臻,陆知燕她还以为你想跟她抢奚世子呢,你当时没说话,所以到底是与不是?”
这误会就大了,颜姝实话实说:“没有想过,只是为了气她假装的。”
“你可真会气人呐。”柳姑娘笑到拊掌,但她很快语气又变得认真,提议说,“我看你这么聪明,又实在美丽,其实你可以试试。嫁谁不是嫁呢?能嫁顶好的,何必委以其次。”
另一位姑娘紧着接话:“奚世子有什么好的?眼高于顶,估计给他配天仙,都要遭他嫌。”这话获得不少人的认同。
这时候,颜姝才发现,这位国公府世子的声誉,在京里闺中姑娘们的嘴里,实在两极分化。要么把他捧到天上,比如翁荣的夸赞,陆知燕的痴心,还有和陆知燕一样心思的姑娘们之间的争夺。要么说他不好,视作洪水猛兽。
这就引发了颜姝的好奇。
这是她第一次在京中与人大范围地结交,不能把心思暴露得太快。所以她并未坦白自己想要高嫁的想法,而是顺着她们的话,自谦了一番,不解说:“可我一介平民,即便硬挤了进去,恐怕也只有做妾的份吧。不怕各位姐妹笑话,我还是想要明媒正娶,做个正妻的。”
她这话并不会冒犯到人,在场的姑娘都是有头有脸的,要是颜姝想入高门宁愿做妾,恐怕才会惹人诟病。
柳姑娘摆摆手,灵动的小表情带些神秘,又有安慰:“国公府已是鼎盛,何须强中再强?再说,以我对奚世子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虽然他人有些没情味,人品却是刚正的。”
柳姑娘出自高门,另外还有个身份,是宫里三公主的伴读。所以她说的话可信度很高。并且耐人寻味。
仅仅这几句只言片语,似乎能让人揣摩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来。柳姑娘说奚元钧并非唯利是图,说明他对身份高的人也不买账,莫非……三公主也心悦他?
颜姝品出味儿来,忽然就对这位国公府世子有了兴趣。
最主要的,是好奇于他的口碑,为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这么大。
第14章 决定
特地找过来认识颜姝的姑娘有六位,加上她们的随从,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在花林中漫步、闲聊。
颜姝性格大方,话不算太多但惹人发笑,没多久就跟大家混熟了。并且无形之中,她的位置逐渐到了人群中间,跟谁说话都方便。柳姑娘她们提及奚元钧后,姑娘们顺着这话题聊开,给颜姝听了不少京中的逸情故事。
其中不乏与奚元钧有关的。
颜姝早就意识到,这些能找过来认识她的姑娘,也都对国公府世子无意。方才在烟雨亭中,陆知燕怀疑颜姝针对她是因为有别的原因,旁边围观的人也都听到了,如果也和陆知燕有同样的心思,估计不会想和她亲近。
大家都没那种想法,聊起来就没有了顾忌。话越聊越多,颜姝的疑问便得到了答案。
这位出身高贵的国公府世子,原来是个既不吃软也不吃硬的冷石头。无论是温柔小意的倾慕,还是热烈大方的明示,他全都来者皆拒。一个能打动他的都没有。
这好在是庆朝开化,人人自由。要是放在守旧克制的前朝,恐怕有心思的姑娘们什么都做不了,媚眼抛给瞎子看。
除了女子有意主动之外,姑娘们说,也从没见过奚世子多看过谁。他的心思更多都是在读书习武和玩乐上,喜欢跑马、打马球、射猎。和一群出自武官家的公子走得近。
颜姝纳闷着问:“那他何必去烟雨亭写诗笺,这不是浪费人家心思么?”
烟雨亭那样的布构,显然是为了撮合年轻男女相知的。是凌驾在盲婚哑嫁上的人情味。对于向往真情的女子和男子,那是她们能寻觅到知己的好机会。
没人具体地回答颜姝的问题,大家也都费解。最终还是颜姝点评:“大概他就是喜欢写诗,喜欢显摆他写的字吧。”
从没听过谁这么不留情面贬低奚世子的,姑娘们又被颜姝精准的调侃给逗乐了。不过,再一想,似乎颜姝说得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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