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被秦少珩骗着写了句诗,又强行帮他挂出去的奚元钧,后背有一瞬凉意。
在这之前,秦少珩他们还没止住笑谈。今天收获颇丰,不仅成功坑了奚元钧一次,还引发两位姑娘大战。始作俑者秦少珩被奚元钧拍了一巴掌,内脏受震,但还是顶着奚元钧的怒火幸灾乐祸。
他们这群人,都不是那等招猫逗狗无所事事的纨绔,志趣正经,取乐的方式也就简单。平日赛个马、斗个武什么的,闲暇时候就以互相坑害为乐。尤其是奚元钧,因为他最无趣,刀枪不入的,所以谁能坑到他,比猎一只老虎还要稀奇。
这些京中贵公子之间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谁有收获,其他沾光看热闹的人都要给二十两银子。
秦少珩这一招,赚得钱袋子都要放不下了。
他拍了拍鼓囊囊的钱袋,心满意足丢给小厮,想起那厉害的陌生姑娘,赞了句:“不知那姑娘是哪个府上的,有点意思。”
有人接话说:“跟翁家人认识,谁去问问翁三就知道了。”
“问翁三那个闷子?还不如问少珩的妹子,我在庙会上看到她们说话了。”
秦少珩看一眼奚元钧,应声道:“行,待会儿问问她。京城怎么还有我秦少珩不认识的绝色?这可不行。”
奚元钧一无所动,不想搭理他。秦少珩笑了笑,心想他这好友果真是块石头。温柔的不喜欢,热情的不喜欢,怎么有趣的也不喜欢?
此时他心目中有趣的颜姝,正在被各位新认识的姑娘打听喜好。
“喜欢什么样的?清秀斯文的,还是威武霸气的?”
“是喜欢有才情的,还是会武擅骑射的?”
没有长辈在的场合,这个年纪的姑娘们最爱说这些,更何况今天是花朝节,聊这些话题也应景。颜姝能说会道,惹得其她人都想与她说些轻松取乐的话题。
要问颜姝的理想夫婿,她似乎给不出具体答案,不过此时,颜姝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
听大家说奚世子难以讨好,是个难啃的硬石头,她忽然有了兴趣。颜姝平日闲暇时,读书、绣花、学琴、画首饰样子,心情最好的时刻,就是面对难题有所成就之时。
她喜欢征服难题,迎难而上。
前有柳姑娘劝她嫁人要嫁顶好的,这就撬开了一道缝隙,然后再听闻奚元钧油盐不进,无心儿女之情,又激发了颜姝的好胜心。
她暗暗想,真有那么难吗?她也要试一试。柳姑娘说得对,嫁谁不是嫁呢?如果能嫁入国公府,飞上最高枝头,颜姝想要的荣华富贵,一应都到了顶。海阔天高,都将任她施展。
这么想着,颜姝坦诚地给了诸位好奇她的姑娘答复:“喜欢对男女之情无意的。”
她这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她们看向颜姝,发觉到她抿唇浅笑神情狡黠,既不像随口胡说的,也不像卖弄玩笑寻人开心的。还是柳姑娘率先猜到她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你要试试打动奚世子吗?”
颜姝点头。
如石坠湖中,人群登时沸起涟漪,一群人笑闹开来,都纷纷支持颜姝。无论她成或败,谁不想见识一下颜姝的手段,和奚元钧的应对呢?
柳姑娘惊喜于颜姝的爽快和直率,对她更有好感:“你呀你呀,可真够大胆的。”
其实之前她撺掇颜姝入国公府,八成都是玩笑话。她在宫中伴读,受了不少三公主的压迫,知道三公主看上奚元钧,暗暗不想三公主如意。所以无论是谁笼络住奚元钧的心都好,她都觉得舒坦。
再加上不喜欢陆知燕,见到一个跟陆知燕作对的人,柳姑娘就想亲近。她半玩笑半试探的话,竟被颜姝当了真,这让柳姑娘对颜姝最大的感觉,就是觉得她大胆。敢听敢想敢承认,是个痛快人。
若换作是她,恐怕还会怀疑对方安的是什么心思,把人一个劲往高处架。这下,颜姝接过了这个大难题,她既意外又惊喜。甚至觉得,别人办不到的,这下可能真要给颜姝办到了,她确实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这群姑娘们之间的对话,要是给外人听到,恐怕要说三道四的。不单对男欢女爱侃侃而谈,还议论如何引得男子倾心。
原本姑娘们私底下也不会说到这种程度,可能今天有颜姝和陆知燕的斗争开头,又有颜姝不着调的说话作引子,闲聊的氛围便一路不受控制地脱了缰,越发放开。
待来花林踏青的人多了,再没有能畅所欲言的好环境,几人才意犹未尽地终止了话题,彼此心照不宣对视着偷笑,唤着要去扑蝶。
扑蝶是花朝节惯例的玩乐活动,因为传说这一天的蝴蝶是花神的使者。蝴蝶有灵,各蕴其意,若花神女夷允你捕获蝴蝶,说明好事将近。至于是什么好事,说法全应对于所捕蝴蝶的花色上。
白色是容貌美丽、橙色是心想事成、黄色是身体康健、蓝色是佳偶天成。
水源旁的花丛是蝴蝶最多处,颜姝她们好几人结伴而行,想寻那人烟稀少的僻静处,人少了,蝴蝶才多。
因为路不宽敞,十几名女眷前后走着,中间间隔几步远。
颜姝和翁荣、郑云淑三人走在一起。
方才与颜姝说话的人太多,她们两都没怎么开口,大多时候听着其她人说话,仅有笑容。能主动找过来结实颜姝的,肯定也都不是内敛的人,起码比翁郑二人要更开朗。
这种人一多的场合,不擅长说话的就更沉寂了,声音小又插不进话题。
此时和前后拉开一段距离,确保人听不见了,郑云淑才压低声音问颜姝:“阿姝,你真的要……要追慕奚世子吗?”
翁荣倒是没怀疑颜姝是开玩笑,不过她也好奇颜姝是怎么想的。方才人太多,说的话题又花里胡哨,翁荣应付不来那样的场合。总觉得大家的言辞都有些夸张,让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但她知道,颜姝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别人或许是胡说的,颜姝肯定不是。
“是啊,当然。”颜姝一口应下,发觉郑云淑面色为难,她又补一句解释,“不管是嫁给谁,我都要经历这个过程。除非有高门大户的公子愿意主动聘我为正妻。”
郑云淑绞紧袖口,废了好大的力才问出口:“可是,你不怕她们笑话你,拿你取乐吗?”
让郑云淑来看,刚才那些并不熟识的贵女们向颜姝提出来的话,说得好听是热情,不好听,就是轻浮。哪有人在还未了解完全的情况下,就撺掇商户人家的女儿去高攀国公府世子的?差距太悬殊了,郑云淑怕颜姝太天真,成为别人的笑柄和谈资。
但颜姝显然并不是因为相信了别人的话,才做此决定的。她有她的道理和准则。她握住郑云淑的手,郑重道:“云淑,何必要顾及他人的态度来桎梏自己?我只知道,人生要把握在自己手中,别人要笑话就笑话去吧。我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郑云淑怔然。
第15章 扑蝶
原来颜姝并不是被别人说服意动,她是自己决定的。他人的话只是诱因,主因全在于她自己。
既然是这样的话,郑云淑之前为她担心所设想的状况就不必再想了。她喘一口气,点点头:“那便好。”
和颜姝交好了这么多天,郑云淑的心态在悄然之中已扭转了不少。这若是以前,听说颜姝立下大志向,她恐怕还会有想法,或是觉得颜姝妄想,或是自己心里不平衡。但今天,郑云淑一心想的,只有担心颜姝是不是被人哄骗了。
颜姝也察觉到郑云淑越来越贴心,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冲她眨眼:“待会儿争取捕一只蓝色的蝴蝶。”
涉及到自己的事,郑云淑还是不好意思,她别过眼,小声道:“你捉蓝色的才是。”
翁荣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暗暗点点头。果然,这才是她认识的颜姝,正视自己所求,从不委屈自己。
在翁荣心里,这样明媚的姑娘,配得上世间任何人。更何况,她也觉得奚世子算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她们俩若有了情意,翁荣乐见其成。只是可惜,她还想让颜姝做她嫂嫂呢。
姑娘们走了一阵,寻了一块地势平坦、干燥,花丛繁茂的好地方,一旁还有几棵抽了嫩芽的柳树。清晨水汽重,蝴蝶不出来,但越到中午,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衣就越多。
为了扑蝶,人人都备了扇子。几位姑娘一手拈着扇子,一手提起裙摆,轻手轻脚步入花丛中,追寻蝴蝶的飞舞踪迹,或停驻或追逐。
扑蝶嬉戏,难免有欢笑声远扬。有蝴蝶出没的地方不多,听到这边有笑声,旁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远远的,秦相宜就看到玩得正兴起的一群人里有颜姝。她太显眼了,明明有好几个人,秦相宜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不过这会儿陆知燕不在。之前颜姝害她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奚元钧面前丢了颜面后,陆知燕气不过,独自跑了,这会儿她不在,她们其她人也不会有额外的动静。
主要是秦相宜没什么反应。
她们远远看着,有人正想问秦相宜,要不要把那群人赶走,占了便宜扑蝶的地方,身后忽传来一道懒散而醇厚的男声。
“相宜,傻站在这儿干嘛?”
几位贵女转身回看,又很快低下头,不经意地收拢着站姿。因为来人是秦少珩,秦相宜的兄长,武威侯嫡长孙。
秦少珩身长六尺(按宋代一尺31厘米算)有余,身形轻薄但健硕,他一过来,有的姑娘头顶才齐他胸口。他气势压顶,人又倜傥不羁,所以没几个人敢抬头去直视他。
秦少珩越过秦相宜的视线看出去,远远看到熟面孔,想起来便随口问一句:“今天和陆知燕不对付的那姑娘是谁家的,叫什么?”
秦相宜盯着他,眼神莫名:“怎么,你看中她了?”
这兄妹两个感情并不深厚,从小吵吵闹闹长大,一个强势,一个叛逆,现在都大了还偶尔斗嘴。因此,不说秦相宜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也不会直白地告诉秦少珩,让他如愿。
秦少珩原本想否认,毕竟他只是因为奚元钧才好奇,但看他妹妹这一脸防备的样子,反骨也硬了,教育秦相宜说:“也该长大懂事了,别老是在外边欺负别人。”
“我哪里欺负她了?”秦相宜不服气,下巴高抬,“你知不知道她还曾讹了我二百两银子,是她欺负我才对!”
“还有这回事?”秦少珩忍俊不禁,忽地一笑,但还是没忘折腾他这跋扈的妹妹,“那你更该学聪明点,别整日和蠢人混在一起,把自己脑子都害笨了。”
他口中的蠢人自然是指陆知燕的。以秦少珩的身份,根本不用顾忌陆知燕那点微薄浅淡的背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说完,还没等秦相宜发作,兀自转身走了。
秦相宜气得捏拳,咬牙切齿骂“混蛋”。
有秦少珩这一打岔,秦相宜能放过颜姝才怪了。没有颜姝,她不至于怄一肚子来自亲哥的气。
再说走远去寻朋友的秦少珩,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停下来,扭头望向湖边扑蝶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角眉梢现出淡淡带有玩味的笑意。
原本都只是随口一问,可秦相宜说讹银子的事,又让人生出更多好奇心来。秦少珩想,大不了待会儿若碰到翁家老三,让他问他妹妹去。有趣的事,怎么能少得了他秦少珩知道呢?
此时的颜姝刚刚捕获她的第一只蝴蝶,雀跃不已。众人都凑到她身边看,原都以为颜姝捕到的应该是蓝色蝴蝶,结果竟是橙色的。
把蝴蝶交给桑荷捧着,颜姝有少许的失神。她之前明明看中的是一只蓝色的蝴蝶,想要求个好兆头,怎么一转眼,蓝色的飞走了,扇子扑到了另一只。
橙色蝴蝶,意喻心想事成、诸事顺意。这与颜姝先前在花神庙所求,倒是对应上了。但她后来有了新的心思,准备将来引奚世子对她倾心。这时候,就需要蓝色的蝴蝶来作好兆头了。
但女夷好像在提点她似的,扑蓝蝶却捕中了别的。难道说,这意味着,颜姝想要的佳偶天成没有,但是可以心想事成?
她暗自分析一番,留了个记性在这回事上。不过不算要紧,比较起来,心想事成比情缘更重要。
颜姝没捕到蓝色蝴蝶,郑云淑倒是捕到了,她凑趣祝贺了她一声,郑云淑羞得丢下蝴蝶跑去远处。
花朝节的这一上午,因为人多热闹,时间显得极短,不过一人捕了一只蝶,就到了巳时。游玩两个多时辰,大家也都饿了。节日这天的午膳,可以留在花神庙吃斋饭,也能回到城中去。
花神庙的斋饭是有数的,能留在这里用饭的只有少数,多数人都得回到城内。正好下午还有在城内循环的神女游行,午时正差不多就开始了。
去城里酒楼订个视线高看得远的雅间,与家人好友一同宴饮,观看游行,也是美事一桩。
至此,聚在一起的这几位姑娘只能先暂时分开,与亲人汇合,再相约前往同一处酒楼汇聚,运气若好,说不定还能凑在一起用膳说笑。
颜姝和郑云淑一道,与其她人告别,前往自家马车停靠处等待。
山脚两边停着的马车,大半是京中非富即贵的人家。颜姝远视望去,其中有几列宽敞的四架车,车盖紫漆深重,奚家的车应当就在其中。
说是要接近奚世子,可颜姝暂时还没有头绪。之前在树林中与几位贵女有交谈过,但因为她们与奚元钧也不熟,并不了解他,所以她们说的那些,做香囊、做武靴,颜姝感觉都太寻常了。
她们都说奚世子难以被打动,既对温柔小意无感,也对泼辣热情无意,所以如何取得他的注意,必须要多想想,尽量不做无用功。
在颜姝看来,机会是有限的,如若前三次都没能有所收获,恐怕再接着制造事件,只会让人烦扰。陆知燕就是个反面例子。
一个对自己没兴趣的人,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感情是最强求不来的东西。陆知燕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暂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男女之事上,颜姝看她也挺可怜的,一腔真情付诸流水。
胡思乱想了会儿,母亲和舅母她们回来,三哥也带着谢韫皓回来了,一家人分成两车,男丁骑马,回内城用午膳去。
酒楼是早就同翁荣约好的,正是当初颜姝看过的,那五层楼高的太丰楼。酒楼位置好,能同时看到三条大道的情况。今日花朝节,太丰楼生意兴隆雅间紧俏,不过有翁荣打包票能留出位置,起码颜姝她们一家是不愁进不去的。
等到了太丰楼,报上府名,伙计径直领着颜姝她们去了第三层楼。
如果是平时,第五层是视野最开阔的。但今天要看花神游行,楼层太高反倒看不清楚。反而是三楼,视野既开阔,又不至于距离太远。所以今天能留在三楼用饭的,都是有点手段的人家。
三楼一半是敞座,一半是雅间。颜姝她们到的时候,翁府的人已经到了。颜姝之前见过翁夫人,为表敬意,还前去为翁夫人行了一礼,也见了翁家人。
她回的时候,翁荣追了出来,要和颜姝去露台说话。
颜姝以为翁荣只是无趣,来找她单独待一起。结果她挽着她去了没人的露台,面色带疑:“臻臻,你说奇怪不奇怪,方才我三哥居然跟我打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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