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下了雪,姜栗的感冒迟迟未好。
她说话还有轻微的鼻音,加上软绵绵的语调,开口就像是在撒娇,因此她不怎么愿意说话。
下午的工作结束,韩榧单独留了姜栗。
姜栗像是上课被点到名,心一慌,扑闪着眼睫看向童扬。
童扬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和师姐师兄们一块儿溜走了。
姜栗:“……”
她最近没犯错,上课也挺认真的。
韩榧:“把口罩摘了喘口气,戴了一下午闷不闷?看你状态好得差不多了,就差嗓子没恢复。”
姜栗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摘了口罩。
室内开着暖气本来就闷,她又戴着口罩,下午一直晕晕乎乎的,这会儿韩榧开了点儿窗,风透进来,她舒服多了。
韩榧仔细瞧了姜栗两眼:“比起前阵子又瘦了点儿。现在你们年轻人,真古怪,失恋的人瘦,没失恋的人也瘦。”
姜栗想起那个冬夜在青水湖边见到的宋澹奚,他看着清瘦不少。在各大群里疯传的宋澹奚送丁惜仪回学校的照片她没点进去看,不知道韩榧老师说的人是不是宋澹奚。
韩榧:“最近怎么样?”
姜栗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沮丧道:“还在习惯。我经常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在那个瞬间没有防备,像是被击中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好久才能缓过来。”
韩榧莞尔一笑,她为女孩子的暗恋感到遗憾和难过,但这是独属于姜栗的丰沛的情感,青涩也珍贵。
她温声道:“或许这是一件好事。”
姜栗困惑地抬头:“嗯?”
韩榧斟酌道:“这只是人类情感的一部分,把它看成是一种体验。以后你能感受到比这更强烈、更难忘的情感。姜栗,你的人生才刚开始,说不定还有七、八段恋爱等着你,天南地北,每一个地方的男孩儿都不一样。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儿?”
姜栗想起在雨中大步奔跑,面容清俊,嗓音清亮的男生。
这是她唯一的想象。
韩榧:“又想起你的暗恋对象了?”
姜栗闷声应:“嗯。”
韩榧也是在和姜栗交流过后才知道,这小呆子根本就是暗恋,连人男孩儿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哪儿来的失恋。
女孩子情窦初开,原本很美好,可惜人家已经有了恋人。
“我的初恋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韩榧看到姜栗瞬间鲜活的眼神,好笑道,“当然不是我的前夫,我和他结婚之前谈过不少恋爱呢。初恋是我邻居家的哥哥,又高又帅,说话风趣,知识渊博,没有女孩儿不喜欢他。”
姜栗霎时忘记了忧愁,瞪圆了眼,恨不得竖起耳朵。
韩榧:“在那个年代,他梳着背头,戴着斯文的眼镜,大眼睛高鼻梁,白衬衫上还有汽水的味道。那时是夏天,晚上他到我房间里来帮我补课,中途下起了急雨,他坐在窗沿,衣服被淋湿了。我听着窗外唰唰的雨声,和他对视两秒,就亲了上去。”
姜栗的耳朵慢慢红了,热度蔓延到脸颊,心跳随着韩榧的话慢慢加快,紧张又期待。
“然后呢?”
“然后,我们谈了为期两周短暂的恋爱。下午他光明正大地从我家门口进来,带着书教我读书,等天黑了,他从正门离开,转眼又从墙上爬到二楼,翻进了我的房间。我们在床上拥抱、接吻,聊天南地北,聊电影、小说,未来与梦想,聊所有能想到的事。”
姜栗用手捂住发烫的脸,小声问:“为什么只谈了两周?”
韩榧扬眉一笑:“开学后他就回美国了,我找了更帅的男朋友。”
“哇。”姜栗忍不住感叹出声,“好厉害。”
韩榧在学生面前完全是理想中的老师,名号响亮,履历漂亮,学识渊博,长相和气质充满了书卷气息,性格平易近人。谁也猜不到她年轻时这样热情奔放,像瑰丽夺目的玫瑰,吸引着身边的人。
韩榧朝她眨了下眼:“这是老师的秘密,我儿子都不知道。”
姜栗忙不迭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
韩榧:“你可以尝试着认识一些聊得来的朋友,就当转移注意力。这只是建议,如果你不喜欢或是感到不舒服,就按照自己最舒服的步调来,不用勉强。”
姜栗坐在学校便利店的窗前,思索着韩榧的话。
她完全不知道哪里有聚会可以参加,这三年来她只参加过宿舍的聚会,但杨星一定知道。
她慢吞吞地往嘴里塞了一颗鱼丸,爆出的汁水唤醒味蕾,再喝一口热乎乎的汤,舒出一口气。
姜栗小口咀嚼着,下午烦闷的心绪已豁然开朗,每次和韩榧老师聊过之后她都会更好一点,直到遇到下一个节点。
这几天她不想太早回宿舍,不想总是听到他的名字。
丁惜仪这周哪儿都没去,上课的时候戴着帽子和口罩,下了课就躲到宿舍里,生怕遇见人。
杨星曾问宋澹奚为什么不来看她。
丁惜仪说她不希望他来。
姜栗想起夏天那个每天都盼望着见到宋澹奚的自己,只有一个场合她不想看见他。
那就是她脱下小熊玩偶服,满身大汗的狼狈瞬间。
她不想宋澹奚看到那样的她。
丁惜仪或许也有过许多个这样的瞬间,她没有小熊玩偶服作为保护,她只有自己。
从高中时期开始的暗恋,终于到了梦想成真的时刻。
最后的结果还会如情起时般美好吗?
姜栗不知道,丁惜仪也不知道。
夜幕降临,姜栗坐在天地间渺小的、发着光的小盒子里,苦恼着思索着世间最难的命题——
爱是瞬间还是永恒?
夏日的每个瞬间像天上的星,点用线连接之后,所以点都有了关联,时间将那一个个瞬间组成了这个夏天的最难忘的回忆。
如今已是冬日,她又会在哪个冬再想起只停留在这一年的夏。
姜栗低下头,一口一口吃完了所有关东煮,汤汁也喝得干干净净,把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里,她起身往外走去。
便利店的门朝两旁打开,门外高大的男生与她擦肩而过。
风带来他身上的味道,干净清新的薄荷味,如夏般沁凉,可他的衣襟上覆着冬的凛冽。
她停下脚步,门慢慢合上。
一门之隔,她听到区别于那个雨日的低沉的男声。
他嗓音微沙:“一包薄荷糖。”
姜栗安静地站在原地,指尖连接心跳,可能是过了十秒,也可能是过了一分钟。
她没有回头,慢慢走向冬夜。
第24章 蝉鸣之夏
姜栗认为自己有许多朋友, 但人们对“朋友”的定义并不相同,大多数人口中的“朋友”指的是人类朋友。
每当人问起,她便摇摇小脑袋。
小姜栗失落地想, 原来她没有好朋友。
姜栗小时候住在人口相对少的岛屿,岛上也有年纪相近的小朋友,只不过男孩子们爱玩骑马打仗,成日在山上、海边疯跑,或者早早跟着家里出海,女孩子们多数帮着家里干活,晒渔网、照顾妹妹弟弟们,偶尔会看见她们聚在一起跳皮筋、翻花绳。
她总远远看着, 并不亲近他们。
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女孩子总需要留在家里,现在仍旧不懂。
姜栗的奶奶是个十分勤快的人, 家里需要她干的活并不多, 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照顾菜地,喂养小鸡小鸭。多数时间, 她会偷偷溜到山里,路上会遇见熟悉的岛民,热情地招呼她去他们家里玩儿, 她只是笑, 很快像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她有自己的小世界。
再大一些, 姜栗有了妹妹和弟弟,妈妈爸爸打算从外地回来在南明买房, 方便孩子上学。
她想快快长大,努力去市里的中学读书。
因此她跳了两级, 早早去了市里。
那之后她的同学们都比她大两三岁,她上初中时个子还不高, 小小的一个丢入人群都看不见。同学们把她当成小妹妹,平时对她有诸多照顾,却并不亲近,她有关系好的同学,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再后来上高中,市里最好的学校,竞争最激烈的尖子班,班级里人人都将对方视为竞争对手。
很遗憾,她也没能在其中交到朋友。
进入青春期之后,有不少男生向她示过好。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人们看向她的目光总是相似的,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也更长。
高中运动会,每一届的举牌手都是她。
她有过欢喜,也有过烦扰。
直到上了大学,姜栗才发觉交朋友没有她想象的难。
在她们学院,不会有人因为她从泥地里抓了一只虫而尖叫,不会有人因为她成日对着一株草、一只鸟发呆而说她古怪,不会有人总是嫌她满身泥。
她喜欢这所学校,喜欢这里的同学,喜欢这里的老师。
姜栗想,她只是没来得及遇到她命中的“朋友们”,只要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总有人和她并肩同行。
这个学期的最后两个月,姜栗并没有选择去参加聚会,或是刻意去认识朋友。她依旧三点一线,在教学楼,韩榧老师的办公室和图书馆之间来回,时间如雪一般融化。
过了十二月,期末考试到来了。
偶尔姜栗坐在图书馆里看向窗外,大雪凛冽,土地冰冻,冬的肃杀令这座学校变得如此沉寂。
流言也在这安静中消散了。
她很少再想起宋澹奚。
当时关于照片的流言没有几天便停息了,丁惜仪的状态好了一阵,没多久又恢复了原样。她瘦了很多,许是因为恋情困扰,也许是因为临近期末学习繁忙,听杨星说,她正在考虑出国。
宋澹奚出国后,两人必定会面临异地恋的所有状况。
现在这么近的距离尚且都无法令两人敞开心扉,更何况隔着几千公里,这段感情只会更难。
她选择了勇敢。
姜栗偶尔会想,丁惜仪的痛苦与爱意此消彼长,分不清哪一种更多,或许痛苦过后,她依旧会想起当年在球场保护她的少年。
那她自己呢?
或许她们是一样的。
她会在清晨的寂静中,午后的阳光下,黄昏的光晕中,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想到他。
关于他的记忆,关于夏的记忆。
还是一样深刻。
期末考结束,姜栗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韩榧把小雪豹的爪印拓印下来,做成了一个模子装在标本盒子里,标签上贴着一行小字:阿奚的脚印。
韩榧将礼物递给她的时候说:“下学期提前安排好学校里的一切,五月份跟我去三江源。”
姜栗就像一盏失控的灯,呜哇叫着,眼睛里,脸上都是激动的光,恨不得冲上去亲韩榧一口,还好她忍住了。
她拿着小雪豹的脚印蹦蹦跳跳地跑进大雪里。
姜栗一路跑进宿舍,脸颊边满是红晕,因为跑得急了,这会儿正喘个不停,眼睛格外亮。
杨星极少看到姜栗这副模样,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张知桐和丁惜仪正在收拾行李,闻言也看过来。
姜栗笑着摇头,只说:“放假了。”
杨星纳闷:“抢到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高兴。你和知桐都是明天的高铁回去?”
“嗯,我们一起去火车站。”
“那你们注意安全,我和丁姐今天先回去了。”
“知道啦。”
姜栗小心翼翼地把标本盒子放在桌上,脱下羽绒服,本想收拾行李,忍不住又坐了下来,将这个小雪豹的脚印看了又看。
她好喜欢这个礼物。
半晌,她平复了心情,准备站起来,冷不丁看见背后站了个人,丁惜仪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盒子。
姜栗吓了一跳,下意识按住胸口,以免心脏蹦跶出来。
丁惜仪脸色微白,面对受惊吓的姜栗,连勉强的笑都撑不出来,指着盒子问:“……这是什么?为什么写着‘阿奚’?”
空气里弥漫着古怪的气氛,时间仿若静止。
杨星和张知桐走过来,担忧地看着两人。
姜栗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听到阵阵海潮的声音。
她被海浪卷进冰冷的海里,呼吸被吞噬,身体不断地往下坠落。
半晌,她涩声说:“是韩榧老师观测的小雪豹,这是它的脚印。它叫阿奚。”
丁惜仪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对不起栗子,我以为……对不起,我太焦虑了,我……”
她胡言乱语地解释着,眼泪簌簌落下。
杨星和张知桐被丁惜仪的反应惊到,忙安慰她没事,不过是一个小误会,栗子不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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