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一的射击技术足以让所有人望尘莫及,他有信心两枪之内,陈窈不受到致命伤的情况能制服吴汜。
但他犹豫了。
“再不动,我就先打断她一条手臂。”吴汜喝道。
江归一耸肩,嗤笑,“哈,我做了什么,让你误解我在乎她?”
语气是掌控全局的松弛。
吴汜停滞一瞬,冷笑着扣动扳机,砰砰连开两枪,电光火石的霎那,子弹从皮肤擦过,打向旁边的岩石,碎片迸飞。陈窈闷哼声,江归一的瞳孔紧缩,盯着陈窈脖子两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退不退?”吴汜问。
江归一满脸阴鸷肃杀,眸中充斥戾气。他咬了下后槽牙,朝后做了个手势,大吼道:“闻确!”
得令的闻确皱了下眉,打开呼机,“9981,退!”
陈窈表情跟见鬼似的,江归一脑子坏了?她送他进监狱,他还救她?难道后面还有计划?
吴汜继续逼迫:“枪!”
江归一何曾受过这种威胁,气得半边脸肌肉神经性抽动,他冷笑,“你当我是傻逼?”
吴汜咧嘴笑,“你现在不就是?”
江归一没说话,半响,“你想怎样?”
“我他妈就知道你喜欢这小姑娘,哈哈哈哈哈!”吴汜笑了会儿,收了笑容,头快速向后撇了下,“从这里跳下去。”
江归一双目缓定洞悉,举着枪,抬腿朝前走,“除掉我,你报不了仇,人不是我杀的。”
“放你妈的屁!不是你杀的还有谁?少唬老子!”
他笑,“是你啊,十四叔。你最应该杀的人是自己。”
“什么?”
江归一先看到柯丽露指甲断了,猜测是她杀的赵妄铭,江之贤要利用柯丽露反将军。
直到查出那个消息。
“人是女服务生的母亲和柯丽露杀的,她母亲为报仇,柯丽露为自保。是谁让两位柔弱的女人痛下杀手?”江归一看着吴汜,“是赵妄铭和你啊,十四叔。”
吴汜表情松动,梗着脖子叫骂:“少泼脏水到老子这!”
江归一的眼神犀利,仿佛有实质,直穿吴汜。
而他每一步都为此加上了重量。
“你们害得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受辱致死,利用强权害冤屈无法洗刷,为母则刚,她母亲为报仇杀赵妄铭,何错之有?”
“你们压迫孤苦伶仃的柯丽露,逼她出卖色相,让她从影星变成只会脱衣服的妓女,她看到你们如此残忍,为自保杀了罪恶的源头赵妄铭,何错之有?”
“而你包庇赵妄铭作恶,为他擦屁股,间接成为害他落得如此地步的帮凶。”江归一笑,“这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现在赵妄铭死了,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
“难道你不应该先杀掉自己?助纣为虐的人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害无辜之人流离失所的人有什么资格背负血债活下去?”
他连连逼问,“这个世界每日因为你和赵妄铭死掉多少人算过吗?到底是谁杀了赵妄铭重要吗?他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死?”
吴汜双目赤红,“滚你妈的!”
心理博弈江归一没输过,他知道局势已然逆转,接下来该让吴汜付出代价。
他看了眼淋了雨脸色惨白的陈窈,克制地撇开视线,望着远处某个虚无的点,等了须臾,听到背后纷杂脚步,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江之贤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不告诉你的原因是什么,知道吗?”
吴汜看向赶来的江之贤等人,“妖言惑众!你们父子二人做的局!”
“吴汜,你不会忘记当年你联合仇丽舒对我母亲做了什么事吧?”江归一残酷地揭开真相,“还不明白吗?他做的所有一切就是为了逼疯你!”
吴
汜怔然,随后突然像被打倒,支撑人的精气神全部跨散,脚下趔趄,站都站不稳。
他看向江之贤,干巴巴笑了两声,“这样啊......为了给郦沛白报仇?”
江之贤沉默不语,少顷,“不是。”
“也对,是我傻逼了,听信你儿子的屁话,怎么可能单纯因为她,你就是想杀我。”吴汜吸了吸鼻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和阿铭都知道,这次出境凶多吉少......”
陈窈冻得嘴唇打颤,低讽,“那你还来找死。”
“是啊,可笑吧,我们这样的人也会有忠心......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哈哈哈......”
陈窈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人和棋子不同,棋子是没有灵魂的躯体,人的血肉骨骼由感情浇筑,而感情也许能短暂受控制,但它会自我衍变再驱使人做出不同选择。
她步步为营,却无法对他们的经历共情,无法探知一个人是否拥有良心。
这就是输的原因吗?
她意识有点漫散,渐渐回忆与母亲相处的点滴。
同样吴汜也万分感慨,仰头,可雨天没有星空,和褪色的时光一样灰暗。
他和赵妄铭、螺丝三人无父无母出生在毒寨,当时的头目把他们当作兵器培养,完成任务才有吃的,杀掉人才能活下来。
后来终于闯出去,他们以为终于可以迎来新生活,没想到毒和坏已经刻进骨子里,根本无法停止,日复一日,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
而视为救世主的江之贤从未想救他们,反而亲手把他们推向另一个深渊。
“螺丝的事是你设计的吗?螺丝的事是你设计的吧......”
江之贤说:“阿汜。”
吴汜一听这名字,绷不住了,突然嚎啕大哭,扯着嗓子哭,枪都拿不稳,“我们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想我们做刀,我们就去做刀,你到底懂不懂刀尖舔血的日子有多累?我每天都担心有人要杀我,每天晚上都做梦,那些恨我的人,死掉的人化作鬼,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而你!你的手干干净净,你他妈还有什么不满意?!”
江之贤只是静静地看着吴汜。身后的江弘义和林忠低声叹息。
没有得到解释甚至没有回应,吴汜又哭又笑,“这就是你,这就是你啊,我到今日才认清。”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大雨如注。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会幡然醒悟,我听到被强.暴服务生的母亲死掉,家中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孩子,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这么多年我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后来跑去给他们钱,他们不要,骂我畜生,说我猪狗不如……”
“可我他妈就是畜生啊!我生来就被当成畜生养,我的血液里都是臭蛆,没有腐肉怎么活下去?谁给我机会了,谁又他妈的教我做好人了?我真他妈受够了!”
吴汜枪口一转,毫无预兆地对邓六奇砰砰砰三枪。
邓六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飞来横祸,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骂了句操。
人群尖叫着炸开,他们手中的枪都被江归一的人收缴了。
吴汜又连开数枪,击中几位年长的男人。
“现在外七系最难处理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就是你们江家自己的事了。你还想做什么呢?”他想了会儿,“哦,你想杀掉陈窈。”
陈窈还没来得及反应,枪口抵住了太阳穴。江归一向前迈步,眼睛紧紧盯着她。
吴汜面色灰败,视线在江归一和江之贤身上来回转,讥笑道:“我为罪恶出生,你为王座出生,王座不需要爱。要怪就怪你生在江家,母亲是郦沛白,父亲是江之贤吧。”
他闭眼,“争来争去,最后孑然一身,没意思,真没意思……”
“没意思能别拉着我吗?”陈窈攥紧手心,背后都是汗,“我做错了什么?”
太阳穴中弹必死无疑,背后是海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但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得再争取。
“好与坏是自己选的——”
“闭嘴!恶妇!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好人的眼神,你杀过人吧?你肯定杀过人!日后指不定有多少人因为你死掉!”
生死关头陈窈懒得再伪装,吴汜让计划崩盘,她不耐烦,一字一句,“闭嘴!狗、杂、种!你没资格指责我!”
江归一:“......”
众人:“......”
“看吧这才是你的真面目!跟江归一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吴汜笑得狰狞,“我这辈子没做过好事,这次想做次好事。你个恶婆娘就和我一起死吧!”
“做梦!你这种蠢货不配和我一起死!”陈窈谁都不信,决定孤注一掷,使出吃奶的劲推开他,语气鄙夷,“坏人都做不好的废物!”
吴汜稍趔趄了下,耳畔刮过一阵风。
“陈窈——”
“陈窈!”
“陈窈!”
吴汜看了眼跑起来的江颂竹,嘴角牵扯出一个弧度,他转身,举枪对准江归一的后脑勺。
“二爷!”
“归一!”
吴汜做出扣动板机的动作,是预料中的空弹匣的咔哒清脆声,他的胸口出现两个黑窟窿,鲜血汩汩流淌。
真疼啊。
他缓缓转身,望向那双鹰眼。
和初见时一样,翱翔的雄鹰,野心是辽阔的天空。
“老大,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是对你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的报复。
吴汜如释重负,向后仰倒,眼睛溢出的泪水割裂了视线,他恍惚看到了四个人把酒言欢的画面,那日的天穹干净如洗,都是星星。
江之贤在混乱和震惊中如梦方醒,猛然回头,扒开朝山崖跑的人,“沛白!沛白!”
时隔多年的名字,代表被命运既定的生离死别重新判定。
而在这两声呼喊中,砰地声,一颗子弹射了出去。
“你疯了!”
“......是啊。”
每个人兜兜转转,走不出宿命的圈套。
如同子弹精准无误射向仇视的对象。
噗——
皮开肉破。
但江归一感觉不到疼痛,眼里只有陈窈,他追随她一跃而下,攥住了她的手臂,骂骂咧咧,“真是个废物,听不到老子叫你别跳?”
惊讶的表情还未在陈窈脸上形成,身体强行调转方向,接着被圈进温热的怀抱,比怀抱更热的是男人死死禁锢住她的手臂,从弹孔流出的鲜血,滚烫、炙热。
大雨滂沱,天空暗淡无光。
急速下坠中,江归一怒气冲冲的眼睛,像有数以万计的蝴蝶同时振翅,澎湃而生动。
她迷茫、仿徨地看着他,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想杀你,还要救我?
砰!
骨肉撞到岩石。
扑通一声,海浪淹没了江归一未说出口的话。
第046章 以逸待劳046
意识飘向虚无, 灵魂在黑暗里飘荡。各种记忆碎片如走马灯在脑中轮番上映。
父亲戴着平光眼镜,脸白净斯文,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你的人生不应该被蠢事影响, 不要和那些人做朋友。”
……
“脸上的疤怎么搞的?”
“摔了一跤。”
父亲挪开视线, 仿佛她脸上的细疤异常丑陋, 漠然沉默地擦肩而过。
……
高墙, 花园玫瑰鲜艳。
“为什么我不可以去学校?”
“等你学会怎么露出和我一样的表情,就可以去了。”
父亲的笑温和, 完美。
她试着牵动嘴角。
“不对,再练习。”
她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一部又一部电视剧、电影,笨拙地学习影片中正常人的情绪和表情。
……
女人的眼睛温柔善良, “妈妈知道你的小脑袋和别人不一样, 但你还有心,试着用这里去感受情感。”
她摸着心脏,摇头。
“没关系,它就像一块
钟表, 每次跳动都是为那一天计时。”
......
大雨滂沱, 玫瑰园被红色染透。
父亲背对她, 低低叹息,“窈窈, 你不该跑出房间……”
血。
到处是血。
眼睛、手、身体都是血,雨水无法洗净。
她摸着自己的胸腔, 心脏溢出的眼泪, 模糊了视线。
……
“死亡是生命的消失, 遗忘是灵魂的消散。她的灵魂永远与我同在。”
“你该死。”
“你确定不会被发现?”
半夜大雨不断, 玫瑰在浇打下尽数折腰,她蹲下, 俯视着父亲,语气狂妄,“发现又怎样?”
……
“小废物......”
喉间一热,陈窈止不住咳嗽,呛出血性泡沫痰。喉咙到肺部有种痉挛过度的涩疼,意识被疼痛拉回现实。
她缓缓睁开眼,头顶是波纹瓦片、木头、铁皮搭建的天花板。
环顾四周,一盏吊灯,没有电视,没有装饰,没有任何多余家具,除了锅碗瓢盆等必要的生活用具。
设施简陋,像批凑而成。
轮船没有这种原始的房间,江家人不可能准备这种房间。
没被带回江家?
她警惕地摸了摸脖子,项链还在,他的天珠也在,刀不知所踪。但救他们的人包扎了伤口,说明没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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