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推了下栏杆。
“还推?”
“哦。”
“你再哦一个试试看?”
江归一抿唇,陈窈懒得搭理他,笑着对萨鲁耶比手势,用肢体语言表达想法,但效率太低了,她抱着期待尝试,“English?”
萨鲁耶笑眯眯地摇头。
“萨瓦迪卡?”
“萨瓦迪卡。”
陈窈:“......”
要命,她不会说泰语。
这时旁边传来句磕磕巴巴的泰语,萨鲁耶把刀一拍回了句泰语。
她看向江归一,探究地问:“你为什么会说泰语?”
男人茫然,“不、不知道。”
陈窈:“......”
人脑精妙而复杂,不同的组织分区掌管不同的记忆形式,后天程序、感觉、情绪、空间等等。
江归一的幸运值确实高,没直接变成弱智,也没失去语言天赋。
陈窈不再细想,“我说一句,你跟他说一句。”
她抓住他的发梢用力一扯,无视他发懵的表情,警告道:“刀,我会帮你拿回来,别整幺蛾子,听懂了?”
“刀。”
“嗯。”
得到保证的江归一乖巧地当起翻译,但说话打磕实在太慢,陈窈饿得眼冒绿光,恨不得锤他脑袋,恢复他的表达系统。
经过一番周折沟通,陈窈得知萨鲁耶不止是族群与外界沟通的桥梁,还是有名的冒险家。
巴瑶族不需要钱,往往围绕岛屿捡漏,或打鱼养海藻拿去集市换生活用品。前两天萨鲁耶处理完物资,恰巧碰见江家的华丽邮轮,想去捡垃圾,没想到看到她和江归一跳下来,他以为他们受到迫害,水性极佳的他捞
了人就开溜。而江归一的刀,萨鲁耶认为是他们用掉他储存的伤药的报酬。
三人终于就地而坐。萨鲁耶的家人在海啸与疾病中生亡,家中许久没这么热闹,他在水平台搭建小灶,豪迈地拿出这两天打捞的海鲜。但他没想到那长发男人那么能吃,一口气干掉十五个生蚝,两只海胆,并且现在开始吃鱼了。
陈窈也没想到江归一完全不挑食,明明之前那么嫌弃她的零食,到夜市一口不吃,这会儿跟猪一样狂炫。
这还是挑剔的江二爷?简直像重置了内在灵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隐藏的双重人格?
她握着树枝削成的筷子,琢磨得出了神。
面前推来用叶子包住的鱼,剔了刺,碎成了易咀嚼的小片。
“幺幺,吃。”
她静静地注视抓着鱼尾巴啃的男人,“为什么剃刺?”
他含混不清地说:“你、可以多吃、吃点。”
如此单纯的回答,没有任何算计。
陈窈吃了口鱼,“江乌龟。”
江归一眉心蹙起,应了声,“嗯。”
她没再说话,看着波光粼粼的海水,鱼肉的香味萦绕在空气,心里升腾的异样,新鲜陌生,但不让人讨厌。
“你告诉他,我会帮他改造船上的引擎,再加一个简易的海水过滤器。让他把刀还给你。”
江归一笑得很开心,“好。”
.
吃完饭萨鲁耶拿出一堆破铜烂铁哐哐扔进船里,跳下去,对陈窈伸出手。
因为江归一总重复“幺幺”这两字,他猜想应该是她的名字,尝试说出自己学习的第一个字汉语,“幺幺。”
学习得还挺快。陈窈不想掉进海里,没扭捏,正想搭上萨鲁耶的手,一只纹着饕餮的手横空拦截她的动作,接着腕被攥住,过于强势的力道太熟悉,陈窈吓了一跳,扭头,“干什么?”
江归一表情严肃,“他没、没洗手。”
陈窈:“......”
男人长腿一迈,跨进小船,朝她伸手,眉目含笑,“幺幺,慢、慢点。”
陈窈扫了眼他大臂的纱布,“手不疼了?”
抬臂那一片连着的筋骨疼得厉害。江归一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这间隙,陈窈从他的表情判断出答案,她搭上萨鲁耶的手,从水平台跳下来,船体微微一晃,没站稳,身体前倾,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萨鲁耶心脏怦怦跳,情不自禁努鼻子嗅她的味道。
江归一瞳孔放大,看着萨鲁耶的行为,身体无意识做出反应,他猛地攥住陈窈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
萨鲁耶的思维原始,面对挑衅的动作,下意识想把人抢回来。
小船左右摇晃,海水涌进。
“干什么!”陈窈莫名其妙,生怕掉进海里,“放手!”
“不!你!你搭他的手!”
她狐疑,“你为这事生气?”
他理所当然,“你、你是我的!我的继母!”
这货的占有欲完全是骨头里生出来的。陈窈突生带孩子的无力感,使劲甩开两人的手,“滚上去!别烦人!”
江归一扬着眉冲萨鲁耶说了句泰语。
情绪皆形于色。不用猜也知道他说什么,她面无表情,“你滚。”
江归一不可置信,呆呆地指自己。
“是的,你滚。”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他僵硬了一秒,抿住唇,一脚跨上水平台,见萨鲁耶不动,粗暴地拽着他往水平台拖,磕巴着嚷嚷:“他,他也滚!”
“有病。”陈窈捡起扳手,“傻了也一样有病。”
“我、我不傻!”
吼完江归一对萨鲁耶疯狂灌输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萨鲁耶被念得发懵,一时没反驳。
陈窈莫名觉得觉得江归一像条暴躁的喷火龙。
真的好傻。
她蹲到小船引擎的位置,忍不住笑了下,开始改造废旧过时的结构。
江归一和萨鲁耶并排坐在水平台,眼巴巴盯着船里的纤细身影。萨鲁耶突然问他们什么关系,又说如果幺幺一直呆这里。
江归一拧眉,“你、你不准!不准叫幺幺。”
“那不是她的名字吗?”
“只有我、我可以这样叫。”
“为什么?”
“我的——”
“你的继母嘛。”萨鲁耶捂着胸口,看着陈窈满脸陶醉,纯然陷入爱情的模样,“她可真吸引人,我一看见她心脏就怦怦跳,这应该叫一见钟情吧。她和我说一句话,我就想把所有的东西给她,如果她呆在这里,我想和她一起生孩子——”
“闭嘴!”江归一阴郁地盯着他,嗓音掉冰碴,“再说一句,我、我保证你会后悔。”
萨鲁耶哽住,“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江归一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狠戾,他单纯不高兴,低头撩了缕发梢,“谁让你总想抢我的、我的。”
要不是陈窈,他才不救他。天色渐暗,萨鲁耶抓了抓浓曲的卷毛,“我家只有一张床,晚上你和我一起睡船里吧。”
江归一凝望着灯火下的身影,心脏和脑子同时滋生无从遁形的情愫。他总觉得特别熟悉,就像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
他看向自己左手掌的细疤,听着海浪的声音,回想与陈窈接触时心跳的频率。
她这时抬头望来一眼,是这双像雾霭迷蒙的眼睛。
心脏空拍。
他缄默定格与她视线交汇,很快得出结论。
——如果她对我笑一笑,我就想把所有的东西给她。
——我和萨鲁耶一样。
——原来这叫一见钟情。
——我对我的继母一见钟情了。
没有任何伦理道德的脑子很快接受了这个观念。
江归一腾出须臾思考自己是谁,没想出所以然,动了动脚,掀起小波浪,“不和你、不和你睡,我和幺幺睡。”
萨鲁耶不解,“她不是你继母?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嗯,所以我、我和她睡啊。”
“?”
江归一起身,拍拍屁股,再次强调,“你、你去船上睡,我们上床、床睡。”
第048章 以逸待劳048
和江归一睡觉, 陈窈没产生过多想法。齐齐平躺后,她开始琢磨计划。
明天或后天就可以拜托萨鲁耶送她一个人离开,至于江归一, 他身上有伤, 带傻子出行也不方便, 而且万一他恢复记忆, 于她不利。
想的正入迷,左手小拇指被勾住, 她挑眉,“干什么?”
“我、我怕。”
“......”
算了,牵手也不会掉块肉。陈窈继续琢磨, 男人的手指慢慢缠进指缝, 严实扣住,“幺幺,你、你在想什么?”
陈窈懒得搭理,快入睡时, 耳边一热, 肩窝发沉, 她不适应地扭头,男人腰弯折, 头靠在她肩膀,嘴角噙笑, 睡得香甜。
人对傻子格外宽容, 亦或潜意识认为他不具有威胁。陈窈没推开江归一, 回正头, 慢慢闭上眼。
等陈窈呼吸平稳,江归一睁开眼, 他觉得自己很聪明,撒个谎陈窈就给他靠了。
昏昧的光线,他的视线从她的睫毛、鼻尖、嘴唇,游弋到脖颈,微微起伏的胸口,又重新挪回脸上。
仿佛重演的熟悉感。
想到过去的自己和陈窈有目前无法探知的回忆,哪怕共有躯壳,江归一心里有点酸酸的。
想把她揽进怀里抱着睡,身上的伤不允许。
莫名其妙想舔舔她咬咬她,考虑到会挨骂只能作罢。
他安静地注视良久,直到意识陷入混沌。
这天晚上,江归一幼年的记忆随淤血的消散重回脑海,变成一个个零
碎的梦。
母亲从不对他笑,总掐着他的脖子哭,说她这辈子没做过坏事,为什么生出他这样的怪物,和父亲一样的怪物,如果没他就好了,没他她早就自由了。
父亲讨厌他的黄金瞳,说这是不详之兆会害的江家家破人亡,从不正眼看他,把他丢进后山山洞,叫奇怪的佛僧扒光他的衣服,往他身上画满像枷锁一样的咒文,整整八十一道,围着他唱歌跳舞,整整八十一天,他躺在石床中央,数了一次又一次小数循环,出山门那天他得到了一颗珠子,他们说这是由大成就者和高僧大德供奉流传下来的最后一颗雄象天珠,这是奖励。
其他人也不喜欢他,叫仇丽舒的女人总悄悄掐他的背和腰,骂他小结巴,小畜生,把他关进柜子,放狗咬他,踩死了他的小蚂蚁,骂母亲是不要脸的婊子,他生气地咬死了她的狗,腥臭的血从嘴里一直流进喉咙。
他以为这叫还击,可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地往后退,斜着眼捂着嘴议论他。
二少爷是天生坏种。
他们的嘴脸太丑陋,他不想理他们,自己爬起来,满身是血去找母亲,想告诉她自己打赢了,想洗澡,因为血太臭了。
母亲盯着他良久,转身离开。而后便是一场大火,熊熊烈焰中,母亲抱着他说:归一啊,别怕,很快就解脱了。
那是母亲第一次对他笑,他很乖,热得满头大汗也没埋怨。
那真是一个香甜的梦。
梦里母亲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唱动听的戏曲,“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但梦醒之后,所有人告诉他,母亲本来可以活下来,为了救他,在大火中烧成灰烬。
这孩子就是灾星啊。
说不定是他烧死了自己的母亲。
逝去的人化作执念在江归一心底生根,成了午夜的梦呓。
“妈妈......”
“为、为什么......”
“我不、不是......”
他不是五岁稚童了。
再经历一次当然明白母亲笑容背后的目的。
梦中感觉不到疼痛,是假的。
天生坏种不会悲伤,是假的。
没有爱,没有同理心,不会懊悔,所以愤怒、仇恨、悲伤这些负面分情绪会无限放大,如今再经历一遍,乘以数倍压到心间,压得江归一喘不过气。疼痛在心底无限蔓延,凝聚成他眼角滑出的泪。
原来归一真的是他的名字。
八十一道枷锁镇压,八十一天诵佛辟邪,九九八十一,九九归一。
火,扑不灭的火,烧得梦境通红。
.
陈窈热得全身发汗,还有种鬼压床的感觉,她缓缓睁眼,瞅向压在自己肚子,一条比她大腿粗、肌肉扎实的胳膊。
她面无表情地搬开胳膊,下一秒又跟八爪鱼似得缠了上来,再次搬开,再次缠上。
来回数次,陈窈烦躁地戳肩头的脑袋,指腹氲湿。
伤口感染发烧?
她伸手托他的下巴,愣了愣。
泪?居然流泪?
她把他的头放到枕头,转身与他正面相对,“江乌龟,江乌龟,醒醒。”
连连叫了几声,男人沾着泪滴的睫才缓缓掀开,经过眼泪冲刷后的瞳孔透亮,如同两颗瑰丽的金色水晶。
她被惊艳得失语,回过神发现他眼神比昨日清明了些,不再像平铺的白纸,倒像被揉皱了,瞳仁的纹路是折痕,眼泪充盈在里面,渐渐饱满,一颗颗滑出来。
陈窈迷茫,不禁用指尖碰江归一长长的睫毛,泪珠浸进皮肤纹理,她像被烫到,缩手,他抓住,又委屈巴巴地掉下几颗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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