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渝水那边出事了。”
他眉头微皱,敏感的神经像根弦霎时绷紧,“陈窈怎么了?”
江之贤和江颂竹同时看向江归一。
“她不知从哪里搞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满院都是烟雾……”
江归一瞳孔骤然紧缩,“我他妈说了别让她接近零食房,一群废物——”
他憋下气,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把后墙炸掉跑了。”
铮。
——弦断了。
椅腿划在地板爆发刺耳的噪音。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小姑娘!”
所有人看向江归一,他的唇、手微微颤抖,仿佛是克制到极致,并且他们几乎能通过那颗完美的颅骨看到他此时的思想活动。
操操操。
老婆跑了。
于是平常从来慢悠悠走路的江二爷气冲冲朝大厅门口跑了起来,跑了一半又折回来,“谁开跑车来的?”
江之贤微微叹气,江亚卿若有所思,江梵笑嘻嘻地举手,“我!”
“钥匙!”
江颂竹调侃道:“二哥,你是不是疯了,钥匙在门童手里啊。”
“操。”
江归一咒骂着跑出会议厅,狂奔到停车场,找门童要了钥匙,然后两米高的个子挤进了狭窄的驾驶位,
那大长腿根本伸不直只能蜷着。
叭叭叭。
江归一狂拍三下,一脚踩下油门,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停车场。
一辆骚气的红色法拉利恩佐冲向停车岗。
前面车辆依次过杆,还有位不知为何卡了将近三分钟。江归一气得狂按喇叭,按着按着把自己按清醒了,赶紧掏出手机打开Flex制作的追踪软件,看到未出南楚的红点,悬着的心脏才落回原位。
.
时隔两年,陈窈与甄佩文在阳光下第一次会面。她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人,眼神含义不明。
然而甄佩文更快的是从警车下来的的警员。
“你好陈小姐,我们收到匿名举报,指控你涉嫌谋杀以及连环杀人案。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陈窈慢慢理解这句话。
果然人本身自由才有资格追求自由。
每当离成功就差一步之遥,就有人出来捣乱把她再次打回低谷。
她看向唯一知道自己所在地的甄佩文,冷冰冰地问:“是你吗?”
甄佩文知道如果自己回答是,但凡她出来,一定会想办法报复自己。
“不是。”那双和江归一非常像的眼睛注视她,“陈窈,你好好想想,除了让你进江家,我有真的害过你吗?你想要的东西,提的要求我都在尽力满足。”
陈窈想到在美国崭新的人生,那可能是她这二十年最自由的时间了。
“我不会被监狱关起来,大概还会被江归一抓回去。”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任期十几年的警员们面面相觑。
“抱歉,是我的错。”
甄佩文口罩上方那双眼睛透出悲伤。
陈窈摘下梨花项链,转交到她手上,“密码你送我去美国那天,这个加上江归一,你欠我两次,记得帮我逃跑。”
说完她委身钻进警车。
红蓝相间的警灯破开川流不息的道路,消匿的过程,两边车辆再次迅速汇拢,如同命运的洪流,即便短暂停滞,仍旧无法阻挡既定轨迹。
.
陈窈前脚刚走,江归一的车队包围整个小区,并根据梨花项链的追踪器找到了甄佩文。
江归一看到项链在别人手里,立刻拔刀抵住了甄佩文的脖子,那语气足矣冰冻三尺,“她在哪里?”
相似的眼睛正面相视。
眼泪聚集在甄佩文的眼睛,也许来自无法割舍的天性,也许他们真的太久没见了。
江归一的手在甄佩文的凝视中,失去握刀的力气,渐渐颤抖。
无望的时候,江归一不止一次期盼这双眼睛能够对自己温柔以待,不止一次期望这双眼睛能够为自己流下眼泪。
但结果总是让他很失望,于是那颗幼小的心灵变得冰冷。
越来越厚的冰雪覆盖了他的心。
那场火过后的二十年,江归一只能看着仇舒悦吴贞芳如何疼爱自己的孩子,而他被自己的父亲放逐,一边在外漂泊,躲过仇人的追杀,一边在恶势力横行的世界生存,变成人人避之的模样。
没有家,没有父母。
可笑的是,现在这位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再次出现在面前。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放弃了自已的名字,放弃了自己过去的生活,放弃了他。
意味着,她是真的不爱他。
甄佩文,郦沛白。
难怪难怪。
难怪江之贤宁愿放过陈窈也不愿断了她和甄佩文的联系,难怪江之贤让他把甄佩文带到面前。
江之贤早就意识到了。
难怪难怪。
难怪陈窈戴着梨花项链出现在江家,难怪她对江家了若指掌,难怪她那日说过去现在。
她早就知道甄佩文是郦沛白。
她早就知道他母亲还活着。
她什么也没说,并且还炸了他们的家逃离他身边。
她们一样,她们都不爱他。
是的,江归一,你现在懂了吧,根本没人爱你。
江归一整个人静止般,无声无息,须臾用刀报复性地往甄佩文的脖子划了一刀,然后挑走了她手里的梨花项链。
他权当认不出,他的母亲早就死在二十年前的大火。
而他的皮囊也被那场火和后来的战火千锤百炼,只剩下一颗钢铁般冰冷坚硬的心。
江归一的眼神和看陌生人无异,“陈窈在哪里?”
甄佩文用手背蹭了下伤口,这真的不算多深的伤口,只渗了点血,但她的心脏太疼了,以至嗓音都有些哽咽,“警局,估计是仇丽舒报的警。”
江归一得到答案,不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甄佩文禁不住开口,“归一。”
江归一没回头,甚至没任何停顿。
就像他明明认出来了,却无言以待。
她的肩往下垮,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紧紧闭上,眼泪从眼眶各处往溢。
实在太多了,她不得不捂住眼睛,哭泣声却从嘴巴跑出来,因痛苦皱在一起的五官,挤出的每条都被浸湿。
那是什么含义的泪水大概只有身为母亲的郦沛白知道。
.
审讯室,陈窈双手交叉放在桌面,她的皮肤又白又薄,白光直照,手背像纸一样,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看起来非常脆弱易碎。
警官问了些老生常谈的问题,问到大学时,陈窈一出口就是望尘莫及的高等学府。
“你现在应该在美国继续深造,为什么回国?”
“目前为止,我已经拿到双硕士学位,没有读博的打算。”
二十岁,双专业硕士,显而易见这都不是普通的学霸了。
对于高智商人群,刑警向来得更加严正以待。两位警官对视一眼,用PlanB开始询问。但她回答得无懈可击,就连表情都找不到破绽。
多年前铁板钉钉的旧案,事实证明陈伯序是意外身亡。警官决定放弃,着重询问更严重的连环杀人案,打开屏幕,播放灰色的人头像。
“这些人眼熟吗?”
陈窈略微扫一眼,“不认识。”
屏幕轮播结束,停格在倒数第二张照片。姓名钟清欢,年龄二十八岁(死亡),长相温婉清淡,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非常善良柔软的人。
陈窈的脸部轮廓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你母亲的长相也忘记了吗?”
陈窈盯了几秒,脊背缓缓向后靠,“这张照片选得不好,她真人更漂亮。”
“你们关系如何?过去有发生口角之争吗?”
“没有,她脾气很好。”
“具体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可以得到陈窈对母亲的印象,有利于他们从言语和微表情判断。
陈窈沉默片刻,“我母亲是位非常精致浪漫的人,每天早上会站在窗前读诗,早餐饭桌一定会摆上新鲜的玫瑰......”
“虽然她在天主教家庭长大,但她并不恪守教义,清楚知道宗教的自相矛盾,对未知无所畏惧,不害怕死亡,并且认为要求来世是非常愚蠢愚昧的行为。”
“她很善良,听到地震洪水灾情难民的处境,会替他们难过流泪,抽出时间慷慨解囊......”
听到陈窈的描述,警官即使没见过钟清欢都觉得她是位非常美好的女人。他们观察陈窈的表情,那是种迷茫又向往的表情,就像无法理解但憧憬。
审讯持续了很久,陈窈没有一丝破绽,直到警官们提到玫瑰园。
“陈窈,从审讯来看你没有任何问题,但毕竟案子久远,没有监控录像,我们还会继续跟进,举报的人说以上这些人的尸骨都在南楚135号的玫瑰园下面。我们已经派人去挖了。”
“不行。”
这三字声音太小。
“你说什么?”
陈窈一直很稳当的表情终于变了,“我让你们不要挖!”
“这是程序。”警官手肘撑在桌沿,手背垫着下巴,“
你为什么阻挠,担心我们挖出无法狡辩的真相?”
陈窈没说话,注视金属表面的纹理,像看见鲜血染透的玫瑰,耳边也像有滂沱大雨的声音。
警官敲了敲桌子。
她明白事已至此,有些尘封多年的真相无法再隐瞒。
“真相就是。”陈窈眼睛发酸,低头用掌心揉了揉,然后抬头,目光安静而清晰,“你们找的连环杀人狂是我父亲陈泊序,他已经死了。”
两名警官愣了下,嘴巴张开是“卧槽”的形状,他们连忙捂嘴,防止自己再说出违规词。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陈泊序不止杀了那么多人,还杀了你母亲???”
记忆从深渊浮出表面——
那天雨实在下的太大,电闪雷鸣,陈窈从睡梦中醒来闻到空气的血腥味,以为父亲太思念母亲又开始自残,她起床想看看情况。
结果看到站在玫瑰园的男人,浑身湿透,疯了般时而近乎哀鸣的嚎啕大哭,时而痴痴地笑。
印象里父亲从未如此失态,她走进他都没发现,直到她踩到碎骨,他回头,衬衣全是血,手上拿着块鲜血淋漓的脏器。
男人没戴眼镜,脸上都是血,从眼睛流出的眼泪混合了血,狰狞又悲切,他呆呆地望着陈窈,就像透过她在看死了数年的钟清欢。
那是陈泊序杀的最后一个人。
之后他全盘托出,向陈窈承认自己杀了钟清欢,并有意把陈窈打造成自己完美的作品,而他为陈窈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岳山。
…...
市局刑侦科闹哄哄的环境突然安静,目光投向由科长带进来的年轻男人。二十多岁,极高,长发,俊美的长相隐隐肃厉之感,身上穿件黑色的廓形驳领西装,走路姿势缓慢稳定,头微仰,哪怕副局讲话,也没有任何低头对视的意思。
众人既对美貌震惊又在想这是哪位牛掰人物,直到看那把刀和发尾的九眼天珠。
活祖宗。
这时刑侦队长大喊:“看什么看!还不滚去工作!”
众人心想惹不起,将头埋进了成堆的公文。
“二爷,那是上头的命令,我们配合工作,烦请您谅解。”
“仇家?”
科长摸摸鼻子没再说话,伸手,“您这边请。”
一行人进入审讯室,警员抬头看了好几眼,科长给了个眼神,“审完就把人放出来。”
这时审讯室的声音传出来。
“可据我们了解,你的父母很恩爱,而且你父亲为人师表,待人温和,他过去的职业生涯口碑非常高,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审讯桌的小姑娘上半身前倾,附在桌沿,那张毫无攻击性的脸从阴影里露出来,接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冷冰冰地说:“那都是被他利用、操控的工具,包括我和母亲,都是他用来给世人的交代。”
江归一眼神微动,沉思这句话背后更深层的意思。随后他抚上玻璃,摩挲着,就像隔着玻璃在摩挲她的脸。
“你不会为脱罪才什么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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