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竹没管脸颊火辣辣的巴掌印,紧紧盯适着她,“陈窈,这两年,我们在这里喝了多少杯酒,一起听过多少首歌,从公园到公寓的那座喷泉扔过多少枚硬币,早上晨跑路过的那家面馆吃了多少碗土豆面,看了多少部电影,你记得吗?”
陈窈两手一摊,耸肩,“我又没疯,为什么要记得这种没用的东西。”
动作似曾相识,江颂竹分神一秒,“可我记得。”
“131杯酒,49首歌,302枚硬币,127碗土豆面,54部电影。”
他摩挲杯子,“尽管如此,仍旧无法消解那一次的仇恨。甚至你选择何商岐时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他对你来说是更好的棋子,而面对我这个弃子你连装都不愿意装。”
“你别装了,江颂竹。”陈窈望向江面,眼皮薄红,略微有点肿,“你帮我难道不是想日后挟制江归一?”
江颂竹眉间散着哀愁,“我是真心的。”
她不说话。
“陈窈,没人能保持绝对的善,欲望,阴暗面人人都有,我也不例外。我甚至想过杀了母亲,亲弟弟,但都没去实行。难道你就能保证自己从未产生这种念头?”他自嘲一笑,“我问你做什么呢,你大概天天都是这种想法。”
“你知道就好。”
江面的雾气和阴影笼在陈窈的周身,尘世烟火气,喜怒哀乐裹挟其中,叫人猜不透,以至江颂竹痴痴望着,却感觉距离这样近,自己永远触不到。
“我一直都知道。”
“算了。算了。”他无奈叹息,“起码你逃跑,谁也得不到,我的心理也稍微平衡点......”
江颂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就是这种人。得到想要的东西,陈窈毫不留恋起身,脱掉披风对折放在他的桌面,他叫住她,“能不
能再陪我看一场电影?”
“不能。”
他似乎并不意外,不再看她,抚着脸颊的巴掌印,遥望江面倒映的水中月,“真遗憾啊。”
陈窈满脸漠然,和岳山一起离开,路过那家面馆,她摸摸肚子,进去叫了两碗土豆面。尽管客人很多,店家速度非常快,没过五分钟,两碗面就端了上来,她看着面条讨厌的绿色不禁皱眉。
岳山默默抽双新筷子撇去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不至于生气,他们生意好,忘了而已。”
过去两年吃的每一碗,似乎都没有绿色配料,但这种事情在陈窈心里燕去无痕,她戳了块土豆,嚼了几下,忽然问:“岳山,我是不是很坏?”
岳山有点讶异,这种明显带反思的语气不应该从陈窈嘴里说出。
“为什么这么问?”
“江颂竹今天的表情和江归一很像。”她嚼着软烂咸鲜的土豆,“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岳山想起今天在片场拍摄的画面,看着她兴致缺缺的表情,“陈窈,你今天拍摄最后一幕是演戏还是真情实感?”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真的在伤心。”
她面露迷茫,“是吗?”
岳山知道陈窈天生缺陷的脑功能无法区别真心和理智,他问:“你那时想到谁了?是想到父母的事还是......二爷?”
陈窈戳了几下土豆,不高兴地说:“那是因为那结局看起来像我演的角色赢了,其实输的一塌糊涂。我讨厌输的感觉。”
她要赢,就算失败,她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
晚上回到家陈窈继续迷惑何商岐的视线,他脑子不好,按照她设的方向一步步掉进陷阱。他暗示要不要同房睡,她同意了,因为这样可以争取最大限度的信任。
陈窈洗完澡,穿条真丝睡衣坐在床檐,何商岐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他的身材属于看起来就很猛的类型,麦色肌肉像掺了牛奶的德芙巧克力,伤痕为这幅躯体增添了几分野性。
他在她身边坐下,摩挲她的手背,“陈窈,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会不会对我日久生情?”
陈窈心里没波澜,捏了下他的手背,“何商岐,很晚了,你到底做不做呀?”
“做做做!但我尺寸可能会伤着你......”何商岐不动声色看了眼她颈间的吻痕,将她的手包进掌心,“江归一怎么帮你的,我也那么帮你,好不好?”
陈窈惊讶侧目,“你确定?”
何商岐读懂她的表情,眉梢微挑。
没想到江归一那么倨傲的人竟然愿意跪舔,这着实出乎意料。
何家也是名门望族,何商岐从小在凉川也是横着走的霸王,性格又有点大男子主义,犹豫了几秒,很快说服了自己。如果做的没江归一好,怎么能取代他们相处的时间。
他动身,单膝跪在陈窈面前,握住那对纤细的脚踝,抬眼看她,哑声道:“我没帮人干过这种事,哪里舒服,你就拍下我的头。”
何商岐的瞳孔是接近黑的深褐色,陈窈抚上他的眼尾,指尖轻轻颤动,随后用掌心盖住了他的眼。
就在这时床头柜的手机疯狂震动。
就像得到特赦,陈窈松了口气,“等等。”
她抬腿,爬到床头另一边探身摸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突然打了个寒颤,铃声断掉,一条转账通知跳出屏幕。
【江归一向您尾号4836的账户汇入444444.44元,如汇款信息有误,银行将退回处理。】
接着第二条短信。
【你敢让他舔,我现在过来把你们全杀了。】
铃声再次响起,陈窈后背冷汗直冒,因为这铃声不是手机本来的响铃。而且江归一怎么知道她在做什么。
“谁啊?”何商岐不满地问。
第三条短信,只有一个字。
【接】
她看着手机黑乎乎的摄像头,心脏往下坠,手指止不住发抖。
第三次铃声响起,这次更加尖锐,刺得耳膜生疼。
连何商岐都发出疑惑,“你怎么设置了那么多不同的铃声?”
第四条短信。
【确定不接?】
陈窈额头细密的汗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她几乎能想象江归一的表情此时有多阴郁,这条短信无疑是最后的警告或威胁。
脑袋被乱七八糟的思绪搅浑导致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隐藏手机里的高科技监控何时装的,这段时间的计划又被他知道多少,她只知道再不接,后果不堪设想。
陈窈吞咽唾沫,按下接听键,“喂.....”
“陈窈。”江归一连名带姓,嗓音索命阎罗般可怖阴森,“别作死。”
她还没说话,何商岐不悦地问:“是不是江归一那狗日的?”
“陈窈。”
“让他滚。”
这次江归一的嗓音更低沉,威慑魄力全开,是来自江家十五个系首领的口吻。
即便陈窈心理素质好也有点膝盖发软,想跪一跪的冲动。
“赶紧挂了吧,别让他打扰我们的好事。”
“陈窈,我再说一遍,让他滚。”
何商岐凑过来,抬臂想搂她,陈窈像躲洪水猛兽往旁边缩,肩撞到床头柜木板,手机从掌心滑进地毯。
江归一没说话,何商岐看她一眼,视线投向手机,弯腰想捡的动作。陈窈以迅雷之势,冲过去抢他前面捡起手机。何商岐瞬间明白,目光深沉审视,而江归一此刻开口了,“电话给他。”
陈窈有种江归一就在面前,自己卡进两人中间进退两难的错觉。她抿唇,然而何商岐暴露土匪本性,一把抢过手机,梗着脖子开骂,“江归一!你是不是有病?这么晚打电话打扰别人好事?你丫的祖上缺德吧!”
手机传来更凶悍的怒骂:“什么好事?哪来的好事?还尺寸呸!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我怎么帮幺幺关你屁事!你一辈子都学不会!少在那丢人现眼!”
“哎呦喂!不就当舔狗?谁不会?”何商岐扯着嗓门,“我几斤几两你看过了?总比你个娘娘腔好!”
江归一几乎在咆哮了,“你他妈再说一遍!!!???”
“死娘娘腔!像你这种一看就是不行的秒男!又细!又小!又短!”
“哈?我看你是自己垃圾根本没见过猛的!你他妈问陈窈我的兄弟有多好看!多大!多硬!多快!多持久!多爽!”
陈窈两眼一黑,默默缩进角落。
结婚那么久好不容易可以吃,结果被打搅不说还质疑男性尊严。何商岐怎么可能问陈窈,失了智地喊:“这还用问?你他妈现在开视频!我们比一比!”
江归一醋火滔天,吵得上头,真接了比对。“开!你开!我他妈倒想看看你是个什么鸟玩意!谁怂谁是孙子!”
陈窈两眼又一黑,太阳穴微微抽搐。不敢相信这两人在外头一个是呼风唤雨的大佬,一个是神通广大的大校。凉川军校果然名不虚传,都不是正经人。
何商岐当即要解皮带,手指拽到皮扣。
“操你妈的!滚厕所去!”
江归一的声音简直是手机发狂般喷出来。
“凭什么?老子在自己家为什么要去厕所!”
“操!操操!”江归一急了,“幺幺别看!别看脏东西!”
“你他妈才脏东西!”何商岐吼完扭头看陈窈,颧骨飘起一抹可疑的红,像是害羞了,“你别听他胡说,我的也挺好看。”
陈窈:“......”
听到江归一飙脏话,随即砰地声车门响,陈窈蓦然从“嫌弃但免费看戏”的状态抽离,按住何商岐的手,眉头轻轻一皱,咬唇,咬得粉里透白,“何商岐,我肚子有点疼。”
江归一声音停了。
因为陈窈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何商岐弯腰蹲下来,担心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眨眼,“唔.....好像来例假了。”
何商岐心里猫挠似的,电话往床头一拍,“我给你揉揉。”
“不用了,你去叫阿嫂给我弄点红糖水,我先洗洗,等会睡了......”
“......”
何商岐胸膛起伏,咬肌统统绷紧。他抄起床头手机,咬牙切齿地骂:“江归一!操你妈的!”
说完摔门而去。
电话传出江归一揶揄的声音,“真疼?”
陈窈沉默地坐在床头,身体随冷静下来的思绪慢慢失去
温度,犹如跌入冰窖通体发寒。
“监控什么时候装的?除了摄像头的监控是不是还有监听?你一直耍我玩?”
她连连质问。
他没回答前面两个问题,平静地说:“没耍你,我认真答应你的事从不食言。”
陈窈冷笑,被愚弄的感觉让她声音变得异常尖锐,“然后我洋洋得意时,像当初拆穿我的作案手法那般,拆穿我所有的计划,让我觉得无路可逃,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寂静无声。
江归一站在车前,黑色身影隐没在黑暗。他望着那栋民国时期的楼房,握拳的骨节血迹斑斑,背后伤痕掙裂,两年前无路可走的绝望疼痛再次席卷全身。
如果不是无法忍受她和别人亲密,怎会暴露?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能怎么办?”他恨自己在她面前如此不争气,咬牙说出时连嘴唇都在颤抖,“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眼睛是心脏的嘴巴,疼到受不了,眼眶就会湿润,他按压眼睛,实在不想像个废物掉泪,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让这颗心脏独自呐喊哭泣。
“幺幺,我尽力了。”他说:“我已经退到悬崖边。”
她讥讽,“你的意思再退就会粉身碎骨?”
“是。”
“但江归一,你往前也是粉身碎骨。”
“为什么?”
陈窈静默许久,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院墙外的身影不期然闯进视野,路灯昏昧,惟江归一的轮廓清晰。
他似乎看到她,下一刻,拉开车门,星星点点的亮光闪烁。
他在等她,否则不会开星空顶的劳斯莱斯。
客观呈现的事物总能让人心里感知强烈而厚重。
她遥望他为她亮起的一隅梦幻星空,第一次主动提及。
“你知道我母亲钟清欢是被父亲陈泊序杀死的吧。”
他嗯了声。
“他们十六岁在校园相遇,二十二岁结婚。”陈窈注视着江归一身影,语调平直,“她早知他是精神变态,为了所谓的爱奋不顾身,爱他十二年,以为能感化,结果二十八岁时被杀害分尸。”
“我遗传精神变态的基因。”她淡漠到像在谈及和自身无关的事,“弑父不是为母亲报仇,我六岁时就想杀他,可他太聪明,我呢又是个体力渣,一直等到十六岁,他精神失常有所松懈才动手,我是为自己报仇。”
“你要知道我们不一样。”
那是极为深刻的一字一句,“生活于我而言,一切不过是愚妄的游戏和死亡之舞,唯有胜利和杀戮绵延不朽。”
傲慢之罪,无需修饰,无需权利外貌附加条件,凌驾感性思维,没有敬畏心,没有信仰,没有有效的标准,没有一致原则。
这是最畸形的存在。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允许,身体的火焰和黑暗将无限扩张,发出野蛮尖叫、嘶吼,让他人为之惧怕、颤抖。
就像气球,无限充气膨胀,触探容量。这容量是世界律法、道德考量,是自身的荒谬虚无。抵达极限,终将爆裂,自取灭亡。
江归一永远不明白她对他人、对自己说了多少谎,杀死多少个畸形疯狂的自己才能像正常人活到如今。
他也不会明白,他身上的混乱癫狂,剧烈、巨大的生命张力,对她有多大的诱惑力,不断动摇她,让她无数次想起拿起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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