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该说的不是这句吧!”
她神色不善地朝夏油杰磨牙,“说好的交流会之后就好好聊一聊呢?这都过去多久了……杰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完全忘记了?!”
“抱歉,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错。”
夏油杰配合她的动作向前屈身,口中连连道歉。
他在心里暗自澄清:
其实关于这事,也不能说是忘记了。
只是最近太忙,他又下意识地有些逃避,因此才拖延了数月时间,直到现在被人堵上门来。
“总之……先进来再说吧。”
他叹了口气,按住真理揪他衣领的手,带着人向房间内走,“要聊什么都可以。别着急,我人就在这里,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的。”
……
小小的单人宿舍并没有多少待客的空间。
接过夏油杰递过来的罐装饮料,真理不客气地在对方的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她看一眼手上的饮料——纯鲜榨的果汁,是她喜欢的牌子,喜欢的口味。
刚从单人用的小冰箱里拿出来,冰冰凉凉的。
“杰,你也坐。”
把她果汁暂时放下,摆出一个要促膝长谈的姿势,催促夏油杰也快快落座,“我们真的好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吧?最近你都总是和悟一起行动,男生的友情升温也太快了,听说你们已经成为互相的挚友了?”
夏油杰闻言有些无语:“……你都从哪听来的这些。”
“悟告诉我的。”
真理飞快地把锅甩出去。
她那披头散发,头发可能已经比她还长的好友也在床边坐下。
对方看起来有点心累,还在试图纠正她的说法:“任务都是分配好的,只不过最近恰好需要我和悟一起处理的任务比较多……‘挚友’只是种说法,我们不也是吗?”
“……听起来有点道理。”
真理想了想,徐徐点头表示认同。
反正她也只是顺口一说,倒没有很在意什么挚友不挚友的。
论交情,事到如今谁也比不过她和夏油杰交情长久。
而要论关系……他们一年级四个人关系好到裙子都可以穿同一条!
不说谎话。前段时间五条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偷穿家入硝子的制服裙子还在咒高内招摇过市,事后被暴怒的家入硝子联合她一起抓住,她们在操场上立了个木杆把人倒挂上去,路过来交任务的庵歌姬头都差点笑掉。
她对着被挂起来的五条悟就是一顿猛拍,险些拍到手机内存全部消失。
想起这事嘴角的笑容就有点控制不住。真理搓搓脸,强迫自己回到严肃的气氛中来。
“偏题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她拍了两下床褥,示意大家集中注意力。
在身边的好友看向她后,真理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是我提出的,那就我先来说——杰,你有没有觉得你被那些所谓的‘咒术界常理’影响太深了?”
“之前去京都的路上,你提到天元和星浆体,对吧?”
她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就继续说下去,“或许你没有多想,同化星浆体之类的事情听起来好像只是一种特殊设定,是作为背景板存在的‘故事设定’。”
像是意识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夏油杰不禁呼吸一滞。
真理飞快将之前所产生的想法向对方复述:
“但是不是这样吧。换成我们听得更多的说法来说,‘每隔五百年就要向山神河神进献一个活人作为祭品,以此祈求风调雨顺’——这样说是不是熟悉多了?”
当然是熟悉的。
民间故事里总是会出现类似的桥段,往往都是些愚昧无知的山野村民,为生存而选择残害同胞。
他们的目标多半是稚子,是女人,丑恶的习俗将对那些无力反抗的存在的压迫正当化,所谓山神或河神,也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而是吃人的鬼或妖怪,本质野蛮又血腥。
这是夏油杰所不齿,所厌恶的。
可如果要将这说法完全代换……
天元大人与星浆体的同化……难道也是同样的本质么?
“……这确实是我没有想到。”
夏油杰沉默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是我想当然了。真理,多谢你提醒我……我会好好考虑关于咒术界的这些事。”
眼见他心中不太好受,真理却只是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杰,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个……这根本不是重点。”
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在这一刻,女孩子和往常无异的神色,看起来甚至显得有些无情,“还有‘咒术师的义务’。我不是说保密或是保护普通人有什么不好,但是杰,‘普通人’这个分类存在其本身,在我看来就已经算是一个骗局了。”
这是她从很早之前起,就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对方的事情。
真理极尽耐心,一点一点说给夏油杰听:
“我可以把人分成很多种。我关心的和我不关心的,有才能的和平庸的,掌握资源的和被掌握的。在本质上,不管怎么分类那也都只是人而已。杰,你能明白吗?‘普通’是一个太模糊的定义,谁都可以躲到这个词语的背后去。”
被捧高的不一定真的受到尊敬,看似势弱的也未必真的就弱小。
别有盘算的人总善于包装自己。她生在商人家庭,耳濡目染,从最开始就对此尤为警醒:
只要有利可图,一点虚名又能算得了什么?
掌握特殊力量的咒术师,只有在日本尚存的咒术界。
层出不穷的咒灵和为应对咒灵一批一批殉职的咒术师。
制度老旧却又不思进取,勉强能运作就不做任何改进的咒术界。
——得利的到底是谁?
真理咽下那个几乎就到嘴边的回答,专注于眼前与夏油杰有关的问题。
“咒力或咒术,说白了只是武器的一种。弱小一点的咒术师甚至挡不住木//仓//炮,他们和士兵,和军队,和国家相比,也说不清是谁更需要保护吧?”
她探出手,将手掌覆在夏油杰放在床边,已然握紧的手上。
“我不是说你的理念不好。只是,杰你要保护你认为没有咒力的那些‘普通人’,我却担心会有人以此伤害你——”
“不会有这种可能!”
夏油杰在她开始这个话题后,第一次高声反驳。
他眉头紧锁,神色僵硬,显然心绪极不平静。
“嗯……杰你很强,直接的伤害大概确实不会有吧。”
真理看着他,有点困扰地笑了笑。
她忽然抬手,比出一个木//仓的手势,将食指抵在自己的额前。
“可是,万一是我被杰你口中的‘普通人’伤害到,难道你就不会因此受伤吗?”
她轻描淡写地“扣动扳机”。
夏油杰瞪大双眼,面容骤然失去血色。
第54章
夏油杰动了动嘴唇,随即又抿紧,没发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真理猜测,对方或许是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她说的话,说她香川真理同样很强,不会轻易被任何人伤害。
但他们毕竟是这样多年来的友人,他应该立刻就明白了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未必就要是她。
被伤害的可以是他的父母,可以是他身边的辅助监督,可以是没有那么强悍的家入硝子,甚至可以是他投以关注的任何人。
夏油杰在自己的心中将世上的人定义成“术师”和“非术师”两类,幻想自己,甚至所有“术师”都应作为保护者不求回报地付出,认为这就是他们的存在意义——好友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会迅速接受咒术界的思想,演变成这种情况,真理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只是这份理想未免过于纯真,每每令她叹息,甚至感到些微恐惧。
理想珍贵,理想主义者难得。
付出越多,就会越不容许其纯白的理想之上出现半点瑕疵。
这东西实在脆弱,沾不了半点灰尘。
理想主义者的崩塌从来只在一念之间。
具体的人物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夏油杰又该要怎么办呢?
不论夏油杰是要坚持他的想法,继续保护那些“普通人”,还是因此而心生怨怼,反手针对,这都不是真理想要看到的。
因为不论哪一种选择,都建立在对方依然已然因此受伤的基础之上。
室内一片静默,夏油杰沉默不语。
他压下眉眼,仍抿着唇。没来得及收拾的额发垂落在面颊上,投下的阴影陡然变得浓重。
真理也不催促,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
秋末初冬的天气,在她来时,夏油杰便打开了室内的暖气,此时不过短短一会,房间内便已经十分温暖,让不太耐冻的她也不觉得寒冷。
她又重新拾起之前被她丢在床上的那罐橙汁,瓶身上已然凝出了一片水汽,果汁在等待之中逐渐变温,不复刚从冰箱拿出时的凉爽。
真理有些唇干舌燥,却不大乐意去喝变温了果汁,于是只将之捧在手上,一点点用手抹掉罐身上的细小水珠。
又过了片刻,夏油杰终于再度开口。
“……真理。”
他声音压得很低,嗓音有些发紧,“其实你从最开始……从我们进入高专之前,就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对吗?”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对。”
真理直视对方,认真回答,“对我来说那样的想法当然是幼稚的,但那也只是我以自己‘如果是我的话,绝不可能这样做’作为标准做出的判断。那是我的标准,不是你的。”
她停了一会,才说:
“所以那时候我想,如果杰你真的不愿意改变想法,能就这样一直坚持下去的话,那不是也挺厉害的吗?”
许多在世间留下笔墨的伟大事业或了不起的人,最初未必不是以被世人评价为“幼稚”的一个念头作为起点。
所以在夏油杰频繁说起诸如“强者”“弱者”,或者“保护”之类的话题时,她惯来不怎么发表意见,也只有一次忍不住和对方稍加探讨,最终话不投机,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
真理并不强求友人一定要在所有观点上与自己保持一致。
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她天生就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灵魂。
既然她都从未见过两个相同的灵魂,那只是学会接受他人不同的观点和想法而已,又有什么难的呢?
真理不为难自己,也不想为难那些她在乎的人。
但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同。
数月以来,她看到夏油杰在自己与五条悟之间生出压力,看到对方逼迫自己不停努力,灵魂的负荷前所未有地加重。
她看到他像是个好学生对书本上给的知识照单全收一样,对咒术界那些陈词滥调毫无防备。
五条悟说他们是“最强”。
周围无不认同,总监部也好像认清现状,不再有任何动作。
夜蛾前阵子还告诉他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冬假之前一年级除家入硝子外的三人将要准备接受特级的评定,这种特级的集体晋升没有前例可循,他们会成为最年轻的特级,最特殊的小团体。
过度的肯定和被追捧会让人昏了头。
明里暗里,所有物品都标了价。
在自愿的情况下,真理不介意“买下”那些标价的商品。
但她做不到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夏油杰一无所知地掉进别人的游戏规则。
真理再次把果汁罐子丢到一边,拿湿漉漉的指尖去戳夏油杰的脸。
“其实杰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她心里瘪了一股气,毫不客气地把手指上沾上的水汽全往对方的脸上抹,“你明明也知道人总有好有坏,人家未必就需要你保护……我们一起读了九年的书,今年是你和我做朋友的第十年欸,我知道的你怎么可能不清楚?”
夏油杰任由她动作,等到她不再气鼓鼓的,才抬手抓住她的手。
“我知道。”
他把她的手按下,有一瞬间用力紧握,随即又像是怕伤到她一样快速松开,只虚握着她的指尖。
“我知道真理你能看到那些我所看不到的东西,以前你总说他人的恶意让人恶心。你还记得我们最初认识的那一年吗?你说你不喜欢我们救下的那个职员,说她满身都是你讨厌的情绪垃圾……那时候的事我一直没能忘记。”
夏油杰好似陷入回忆,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现在接触过咒术界后回头再想,非术师的负面情感聚集诞生咒灵,或许一切都只是人们自作自受。你那时候说不愿意保护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责怪的。”
39/68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