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她轻声询问天内理子,“如果你们出了什么事,大家……嗯,大家都会伤心的。”
第67章
时隔近一年,真理再次踏足咒术总监部在东京的总部。
仍然是那座显得阴沉的塔形建筑,没有了大量以天元提供的基底作为支撑的结界术覆盖,内部结构不再复杂莫测,长而深的通道显出原本的模样。
神秘消散,架筑其上的威严与权威也随之骤减。
跟随着他们一路走来的天内理子发出“哇哦”的惊叹。
小姑娘神色之间不见多少畏惧,反而满是好奇。她握紧身边黑井美里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紧前方的四人,好像只要有这些人在,她就再也不必担心什么。
他们对她的每一条宽慰与承诺都很快兑现。不论是悬赏暗杀,还是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心间的同化,所有重担都在这个夜里从天内理子的肩膀上卸下。
短短的数小时相处,这些咒术师已经给了她足够的信心。
塔的最核心处,一场风暴将起。
空置的场地正中央,一具老人的遗体被符纸层层紧束,悬停在空中。
咒术师的遗体易遭恶用,因而咒术师死后,遗骸往往会经遗族处理,再行安葬。
咒术总监的地位特殊,由御三家推举,在政府内挂名,对隶属于总监部的全体咒术师都有生杀大权。这样一位平时高高在上的人物,自然也是一名拥有生得术式的咒术师。
真理仔细端详老人的遗容,视线在其额头的缝合痕迹上久久停留。
“看出什么了吗?”
五条悟摘下墨镜,和她一样仔细凝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死得很彻底,也没有残秽。”
确实如此。在这方面,没有人的结论比“六眼”说出的更加可靠。
真理对这一结论赞同地点点头。
面前的皮肉是空的。
这具尸身什么也没留下。
但是……
“我见过这个。”
她终于肯定,伸手虚点了一下老人的额头,“这样的缝合伤口,我之前见过。杰,你还记得几年前在京都的时候,和我们说话的那个女性辅助监督吗?”
“是在收复虹龙之后?”
一旁的夏油杰若有所思,在记忆中翻找出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片段,“……我记得。对,那个人的头上确实也有很古怪的缝合痕迹。”
真理点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一声怒喝打断了她。
“尔等小辈,无召竟敢擅闯!”
斥责声从一扇纸门后传来。
这一声像是给了许多人勇气,方才异样的沉默被打破,随即一个声音变成多个,声浪逐渐起伏,变为成片的责难与声讨。
“如此无礼!”
“天元大人之事还未问向你等问罪,怎敢……”
“该处以极刑!”
“……”
真理微微偏头,看向围绕四周的纸门,神色漠然。
他们的闯入显然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也触碰了许多人的神经。
可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早已经不是这些惊怒的老人们怒斥两句,就能够让一切顺心如意,“重回正轨”的了。
夏油杰的咒灵冒头,五条悟手中术式能量聚集,隶属于高层的私人武装在两人手下撑过的时间只能按秒来计算。
真理隔空捏烂了几扇纸门,扯碎仅剩下的几层脆弱得可怜的结界。
她看向之前叱责最大声的那位老人,对方面上筋络暴起,目眦欲裂,本就衰老的面容丑陋地扭曲,浑身分不清是因愤怒还是恐惧而颤抖。
他们再没有躲在暗处发号施令的资本与底气了。
一直以来给人添堵的,他们现在要对付的人物就是这样的表现,真是让人一点都提不起劲来。
明明真的要算的话,他们这些咒术师才是受害者,现在却反而感觉她像是在欺负人一样。
真理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动手。
她不愿意和这些伤眼睛的东西说话,兴致阑珊地把人丢到一边,不再理会。五条悟嘴里吐不出什么像样的好话,张口就是火上浇油的嚣张嘲讽,家入硝子一进场就拉着天内理子与黑井美里站到一边看戏,没有半点要出头的意思。
于是唯一还算得上会粉饰的夏油杰只得站出来,承担润滑剂的职责。他不怎么走心地说了几句“事出突然手段有些急躁”“如有冒犯,还望海涵”之类虚假的场面话,他的咒灵包裹着那些被收拾得动弹不得的私兵,甚至还挺有礼貌地把人挨个丢回了高层们身边。
气氛一时诡异地凝滞。
总监部高层那些勉强维持的体面就如同那一扇扇勉强悬浮的纸门,在几个出格的年轻人面前显得摇摇欲坠,可怜又可笑。
事已至此,接下来的发展就像是被按了快进键。
咒术总监莫名身亡,天元结界失效,笼罩本土的结界一夜间消失无踪,在已经足够所有人焦头烂额的重大变故之下,更加实际且影响深远的变动一刻不歇地无声进行。
总监部高层接连更换成员,取代‘帐’的新型结界推广,‘窗’与辅助监督的工作模式开始调整……每一项变革,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了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
一个月后,咒术高专内。
整个冬假时间都在奔波忙碌,刚刚结束一个阶段事务的夏油杰和五条悟双双踏入教学楼。
“所以杰,你是怎么威胁昨天那个顽固老头‘退休’的?”
五条悟反复在指尖聚出小型的‘赫’,询问时略带不服,“他连我说要用‘赫’轰了他家都不怕欸。”
“没什么,我只是比你们更‘讲道理’。”
夏油杰耸耸肩。
他看了一眼旁边拿‘赫’当玩具玩的白毛,多少有点担心这家伙会不会一时激动,随手把‘赫’甩出去。
“谁都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但要是逼得太狠,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咒灵操术笑了一下,语调里带着一丝浅淡的嘲讽,“被几个学生从台上扔下去,和勉强踩着我给的台阶自己走下去,他们知道该选哪种。”
他尽量让自己说得轻描淡写。这些事过去离他很远,他从来也没具体去想过。
但最近的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倒是看得越发清楚。
确实就像真理以前偶尔会说的那样: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好懂,行事逻辑就越有迹可循。
因为那些人占据得太多,又缺乏放弃的魄力和勇气。
但凡想要少失去那么一点点,就只能按照他们给的那条路走,这样一来,至少还能保存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体面。
夏油杰不打算和五条悟提这些,这些东西五条悟根本也没打算懂。
能什么都不考虑的时候谁想费劲想这些事呢?五条少爷对自己刚掌握的“赫”和“茈”爱不释手,每天就高高兴兴的顺手拿不服气来挑事的刺头练习,其他事全都等着他们来拿主意。
夏油杰在心里摇头叹气,两人一起走过教学楼的木走廊,拉开教室的门,里面只有家入硝子一个人坐着,见他两出现,家入硝子叼着棒棒糖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五条悟视线扫了一圈,把嘴一撇,大大咧咧地拖出椅子坐下:
“怎么只有硝子你在?”
“只有我在真是对不起啊。”
家入硝子对着这混球同期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
夏油杰在另一张课桌后坐下。
这还是自圣诞节当日以来,近一个月时间里,他们头一次再次聚集在这间教室内。
如今他们闹得咒术界大为动荡,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几人现在顶着咒术高专学生名头,还坐在这里读书这件事到底剩下多少实际意义。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该读的书还是要读的。
夏油杰把书本掏出来,然后偏头问:“硝子,真理她今天不来吗?”
“嗯,今天真理请假。我一会和老师说。”
家入硝子看了眼纷纷竖起耳朵的两个男生,合上自己手上的医学书,大发慈悲地告知两人,“她发烧了。现在还在睡觉呢。”
……
开始发烧的时间大约是前一天的晚上。
白天时,真理终于结束了包括符纸与新型结界术在内的一系列事物的交接,总算是顺利将手中的琐事全部丢出去。
这让她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很忙碌。她想要组起一个专业的技术小组,建立一套更加系统可靠的结界筛查系统,取代现在完全靠‘窗’探查各地诅咒,进行评估并分发任务的工作方式。
一旦这套系统成立,就不仅可以用于对各地诅咒的探查与评估,更加能够在人群中检测出拥有咒力、身怀术式的特定对象。
这事儿她琢磨了大半年,如今总算有机会推动其实现。
首当其冲要针对的,就是那群老鼠一样潜藏在暗处的诅咒师。
真理提出率先针对诅咒师,其实也没什么十分特别的理由。
只是想到她自己都还遵纪守法,勤勤恳恳祓除咒灵,为满地的烂摊子操心,就会顿生一股愤愤:
她都这样了,那些不论什么方面都毫无贡献的老鼠凭什么能够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
再菜的诅咒师,多少也能算得上是劳动力。
等到把人抓回来,接下来是断罪处刑也好,是以工抵罪也好,帮忙对付咒灵的人手不嫌多,怎么监管这些人到时候总能够再想到办法。
真理心里也清楚,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各方面的沟通有夜蛾带人去做,她并不操心。而她要负责的,是在其中提供大约一成不到的技术支持,以及超过九成的武力威慑。
人才从来都不是没有,而是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合作,以及有没有大环境让人愿意合作并自由发挥。
在这件事上,真理很有自觉。
——她自己就是那个环境本身。
她说要有,要做,确保没人能反对,没人敢挑事,这台机械才能顺利拼装,齿轮才会转,一切才有机会走上正轨。
这一阵子她过得并不轻松,好在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
在回高专的路上,她还顺带绕路解决了一只被紧急观测到的二级咒灵。咒灵本身没造成什么伤亡,拍死一只二级对于真理来说差不多和拍死苍蝇一样简单。
西村使用了新型的“帐”,外观平平无奇,效果差强人意。
“能确保普通人无法看到内部的异常,在这方面的功能效果上已经达到标准。”
西村慎一给出的评价十分谨慎,他本人也参与了这种新型的“帐”的研发,因此说起来时头头是道,“但构架逻辑还有瑕疵,强度也还需要调整。我们现在还在改进中。”
真理摆了一下手。
“现在这事与我无关了,你是负责人,你来判断就好。”
她坚决不肯再让已经推出去的工作回到自己身上,“做出好用的东西,总监部应该会给你们发奖金的。”
“会吗?”
西村难得直白地叹了口气,“以前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会吧。”
真理看向车窗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止是奖金,从辅助监督往上升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啊。”
女孩明明没有在看他,西村慎一却有种感觉,像是她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对方给出的回复是肯定的。
这实在是太好了。
真理回到高专时,山上积的雪已经快要化光了。
天光明亮,晴空万里无云。空无人烟的半山上一片沉静,天内理子已经重新恢复学业,白天并不在学生寮,黑井美里自然跟随保护,留在高专的时间并不多。
两个男生双双外出,和她一样四处忙碌,好几天不见人影,如今只有家入硝子一如既往地驻守在校内,无论什么时候他们回来,她好像都会在这里。
真理浑身松懈下来,靠着硝子长长地舒气。
家入硝子身上带着一点点消毒水的味道,她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想到是硝子,就会感觉很安心。
当天晚上,真理早早上了床。
这一夜睡得并不舒适,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全身卸下力气,顿时觉得关节肌肉都疲惫酸痛。缩在自己绵软厚实的被褥里,真理却觉得浑身发冷,身上的温度仿佛不断在向外流失。
紧绷后终于放松的头脑昏昏沉沉,难以思考。
女孩子半夜里挣扎着爬起身,拉出毛毯压在被子上,又摸索着换上更厚实的连体小恐龙居家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再度躺下。
这件“恐龙装”还是不久之前,她生日那天收到的礼物。
很难想象就在前一天夜里,她还在和人打得满身是血,命悬一线,而天亮时,几人一起乘着夏油杰的咒灵从总监部回到咒术高专,真理在宿舍门前被其他人团团围住,礼物塞了她满怀。
圣诞节礼物可以改日再送,但她的生日礼物谁都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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