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也一并带进高专吧?
这事有点难办,真理思考了一阵子,很快便选择放弃。
伏黑惠短期之内在伏黑家生活没什么问题,这事还是等五条悟从福冈回来之后,再和地方商量解决不迟。
等到香川夫妇再次离去,时间已经进入三月,春假似有若无即将结束,真理几人即将升入二年级,新一年的学生们也陆续来到高专报道。
与此同时,气温像是坐火箭一般迅速回暖,山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积雪也在明媚的日光下消融,林间虫蚁重新开始活动,树木抽出新芽,半山腰一片樱花树某一夜之后忽然冒出嫩嫩的花苞,总是留在高专驻地内的家入硝子率先发现这一变化,闲暇时和其他人提起,说是“有机会可以一起去赏花”。
樱花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能借机大家聚在一起喝酒。时常凑过来串门的庵歌姬一听便举双手赞成,和她搭档出任务的冥冥嘴角挂着笑,十分捧场地给她们推荐起酒水。
度数低的起泡酒有哪些,果饮怎么选,特调酒哪种更好,烈酒是配青柠还是抹盐……
女生们说得头头是道,真理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还有人记得未满二十禁止饮酒吗?”
暂时结束忙碌的夏油杰也回到高专,黑发少年外貌没有太多改变,整个人看上去却远比一年前这时候要成熟稳重太多,此刻他便在一旁提醒,“虽然也没人管着,但你们多少收敛一点。”
夏油杰看了一眼脸上写着好奇的真理,忍不住再次强调:“烈酒还是算了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任务……真理,你也要喝吗?”
“当然。”
真理肯定地点头,她接住家入硝子大笑着朝她抛过来的飞吻,抿着唇笑,“我还从来没尝试过喝酒呢,杰难道不好奇吗?”
真要说的话,其实在刚入学那会,家入硝子就曾经邀请她之后“有空一起喝一杯”了。
只不过之后太过忙碌,加上四人里喜欢饮酒的只有一个家入硝子,这个约定就无限延期,最终不了了之。
现在正好有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
夏油杰听了只能叹气。
真理看着是乖巧,实际上真的打定主意,劝是没办法劝的。而对方问的这问题,他也很难回答。
抽烟、喝酒,其实私下里都是试过的。
只不过试过几次,发觉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于是没有继续下去而已。
为了自己在好友心中的形象不会继续向“不良少年”偏移,夏油杰选择默默闭嘴,不再对女孩子们的计划做什么评价。
总归他到时也会在,多看顾一点就是了。
思绪自然而然地想到这里,夏油杰难免又被自己理所当然跳出的想法刺痛,笑容有一瞬间僵硬,很快又被掩饰过去。
“总归他也会在”。
这想法是没错,他会在的。
只是现在的真理,还需要他一直在吗?
第73章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夏油杰无法再与任何人倾诉自己的心声。
前不久,少年刚度过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忙碌归忙碌,高专众人也没忘记给他庆生。生日蛋糕、派对、礼物,其他人有的夏油杰一样也不缺,只有夜蛾当天有事实在没能来,之后另外抽了个时间将他约出来,拍着他的肩膀送了他一支钢笔。
一般是学生毕业时才会送的纪念之物,夜蛾正道却早早替这几个小孩都备好了。夏油杰收了礼物,看向恩师,一时有些错愕地张大了眼睛。
夜蛾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蒲扇一样粗大的手掌拍在肩头十分沉重。
“你们几个都有,本来想等你们毕业的时候再送。”
夜蛾说着,沉默了片刻后才叹气,“……现在提前给你也是一样的。杰,收着吧。”
从前,总是怕学生等不到毕业的时候便离去。
现在没有了这层顾虑,“毕业”一词本身却好似也失去了原本年复一年在时间中沉淀出的那种韵味,从稚嫩到成熟之间漫长的跨度被接二连三的事端缩短,“成长”从抽象到现实,变得近在眼前。
于是在那个令人难忘的圣诞节后,夜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提前将这份礼物交出去。
这代表认可,同时也略带感伤。
“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夜蛾正道说。他最后按了一下夏油杰的肩。
“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还是我的学生。”
夏油杰握紧这份礼物,沉默无言。
他思绪纷杂,一时想起一年前入学时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自命不凡,当身份还是学生时,他迫不及待地向周遭展示自己的强大,自认已经成熟,自信不论什么困难都有办法跨越,再棘手的难题都能够依靠实力解决。
现在呢?
他比一年前要更强了。
他确实获得了自己想要的那份认可。
可与此同时,夏油杰又难以遏制地生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怅然与恐慌,似乎手中的钢笔忽然变成某种烫手的东西,那代表自己将要失去某种身份,失去某种再不会有的,能被所有人理解的肆意妄为、甚至狠狠失败的权利。
他在这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或许这就意味着,他确实长大了。
孩子极少真的正视自己的成长,在他们眼里,自己本就成熟无比。
成年人则咽下所有苦痛,事后默默回首,发出夹杂着叹息的梦吟:
何必要长大呢?如果永远是个孩子,世界永远单纯,那该多好呢?
是啊。那该多好呢?
怀着隐约的怅然,夏油杰平稳地迎来自己的十六岁。
春假期间,他久违地回了一趟老家。
本想喊上真理一起,但前一天晚上已经习惯性地走到对方宿舍门口,夏油杰才猛然想起这阵子真理正和父母团聚,连着好几天没回高专,也提前打过招呼,绝不许咒术界人士在她的父母面前露出马脚。
少年想要敲门的手轻轻落在门板上,好一会才落下。
对门的家入硝子正好出门,见他站着,便不客气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然后了悟似的笑了笑。
“她不在。早就走了。夏油,你这个毛病很坏,总是等到最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家入硝子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硝子。”
夏油杰收回手,状若寻常地微笑,“她只是一时有其他事,我可以等她回来。”
家入硝子耸了一下肩。
“随你吧。”
她带上房门,从夏油杰身边走过,“你不会后悔就行。万一真的后悔了也别发疯,反转术式治不了精神疾病,到时候不好过的还会是她。”
家入硝子摆摆手离开。夏油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自喉中漏泄出自嘲般的轻笑。
他开口既像是迟了许久的回复,也像是自言自语。
“不用担心。”
少年垂下视线,低声说,“不会让她为难的。”
夏油杰最终一个人回了家。
乘上电车,走下熟悉的站台。踏入闭著眼睛也不会走错的街道,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挂着“夏油”门牌的独栋小楼外墙整洁,车库里的老车清洗一新。门口多了一盆叫不上名字的盆栽,绿叶尖尖,在初春的暖风中结出一团团聚拢在一起小小的花苞,细长的茎干摇摇摆摆,伶仃又坚韧。
按响门铃时,“家”带给人的感觉忽然又陌生起来。
来开门的母亲见到他时既惊且喜,拉着他的手迭声让他快快进门。在此出生在此成长的家中气味瞬间扑鼻,熟悉又陌生。
酱油、味增、鲣鱼花的香气与其他说不上来的生活气息混合在一起,令夏油杰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木木地走了两步,既像是打从心底里在最熟悉的环境中松下一口气,也像是一脚踏进了早已不属于他的旁人的生活,为这种难言的异常感觉心惊肉跳。
仔细去看,家中其实什么也没有变。
家人的合影仍然摆放在书架上,电视柜旁多了些电视购物买回来的杂物,父亲的报纸还是喜欢摊在桌上,花瓶里还插着母亲每天细选出的鲜花。
今天是休息日,父母都没有出门,和自己五官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不掩诧异地看着他走进家门,夏油杰看着对方张口欲言,神色几番变换,最后却只闷闷地说:
“……回来就好。在学校还好吗?”
“都挺好的。”
夏油杰回答。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与记忆中似乎并无变化,又好像已经不大相同的父亲,惊奇地察觉自己与对方的许多相似之处。
年纪大一些的夏油沉默了半晌,挪动了一下座位,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拍了一下,年轻的夏油接收到了这个无言的信号,终于卸下了些许陌生感,从善如流地走进家庭的核心区域,在父亲身边坐下。
“最近学业如何?”
“没什么问题,都能应付。”
“老师同学都好相处吗?”
“都好。同学都是很好的人,老师也负责,很照顾我。”
“好,那就好。过年时怎么都不回来?你妈妈很想你。”
“……学校组织了社会实践,有点耽搁了。”
夏油杰回答着父亲的问题,思绪逐渐转向别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观察起自己家中的环境——没有咒灵出没,没有肮脏的东西淤积,比他去高专之前还要干净,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
疑惑刚刚生出,他的视线便触及挂在日历旁的一串装饰品,神社的御守、旅游的纪念物之类的,一张眼熟的符纸夹在其中,夏油杰的视线定格在上面。
“杰是在看这个吗?”
母亲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走过去将那张符纸摘下,递给他看,“这是小真理秋天的时候送过来的,说是从什么很灵验的神宫请来的,让我们一定要挂上。”
母亲说完,觑了觑他的脸色,语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杰,小真理怎么没一起来玩?难道是吵架了吗?”
夏油杰扯起笑容,用比自己想象的要平稳得多的声音回答:
“没有。没有吵架。只是她最近比较忙……妈妈,把这个挂起来吧,确实是很有用的东西。”
被那个初入咒术界,沉浸在自得中的他忽略的部分,有人什么也不说地替他补上了。
秋天。
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看着母亲重新将符纸挂好,忽然问:
“妈妈,外面的盆栽什么时候能开花?”
“大约要等再暖和一些吧。”
母亲回答,“花期还很早啊。这个冬天太冷,最近才刚刚好些,花也开得很慢,不知还要等多久呢。”
“但是花可以开很久哦。杰很喜欢那盆屈曲花吗?等到开花了,要从学校抽空回来看看吗?”
夏油杰仍然保持着微笑。
“好啊。”
他说,“之后会多回来的。”
这天夏油杰在家里过了夜。
明明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他的房间还是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被褥是新换的,带着清洗用品刻意营造的香味,并不是夏油杰喜欢的那一种,但躺在床上被棉絮包裹的感觉却很熟悉,于是连这种有点恼人的香气也变得顺心起来。
自进门来便一直存在的陌生感终于徐徐消退,好像他曾分别身处的两个世界直到这一刻,才缓慢地开始融合。
他闭上眼睛,身为普通少年的夏油杰和身为咒术师的夏油杰,在这时才终于完整。
第二天夏油杰回到高专时已过晌午。
最近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时间,咒术高专内却比前一年的这时候还要冷清。五条悟还在福冈未归,家入硝子把自己关在医务室内,说是要研究人体构造,怕“吓到他们”。
一年级生前段时间简单地来报了道,但暂时还未搬入宿舍楼,夏油杰走过高专入口处长长的台阶,又穿过一片安静的主建筑群,最后在空无一人的忌库门口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香川真理。
这不算奇怪。夏油杰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对方开始着手整理高专的忌库,并且因为里面的东西太多太杂而烦恼不已。
他刚一靠近,正思索着什么的女孩子就敏锐地回过头。
“杰,你回来啦。”
真理熟稔又亲近地招呼,朝他挥了挥手,夏油杰看到她手中抓着一个不大的小木盒。
“我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你也刚回来?对了,你手上这个是……?”
真理先是就他的前半句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再次摇了一下手里的木盒。
“是两面宿傩的手指。忌库里有好几根,总不能就这样放着,我在想办法处理。”
夏油杰闻言,也看向木盒。
“特级咒物这样是没法损毁的吧。需要我提供咒灵尝试受肉吗?”
“不用。”
真理停顿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符纸将木盒死死缠住,这才接着说,“我在想办法惹怒他,让这个里面的灵魂主动攻击我。”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绕过束缚,进行还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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