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看得出此刻空气的凝滞。
下课铃声恰在这时响起,穆怀清拿起水杯和文件夹,笑了一声。
“入学考成绩单和排名留在讲台上,想了解的同学下课后来看,看完后班长收好送到我办公室。”
“不管入学考成绩如何,都只是我们高中阶段的过去时,不必焦躁也不必气馁。现在开始,大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决定你速度的是你未来的努力。”
“好,这节课到此结束,下课。”
话毕,穆怀清走出教室。
原本焦躁的情绪被安抚下去,大部分同学的注意力仍被勾着。
谁不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和排名呢?
像老师说的,考得不好也不必气馁。
而且,还有一个单科缺考的同学……
被学校优等待遇的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女生们矜持地坐在座位上互相观望,几名男生噌地站起身,比赛似的互相防备着蹿上过道齐齐朝讲台奔去。
而坐在中列第一桌的男生,也就是刚刚提问的吴优,凭借天时地利,起身一把抓过成绩单,扫过一眼后狼嚎一声“牛逼”。
这下大家更好奇了。
一群男生迅速挤过去,吴优同桌卓一一无辜被牵连,“啊”了一声后骂骂咧咧怒拍桌子,男生们赶紧收敛,身体尽力让开她,头往吴优那探。
南礼附中入学考卷比照中考卷分数模式,五科目总分620分,由初中部初三年级组出题,难度高题量大,大多数同学分数在80分附近徘徊,单科成绩上百分已经是凤毛麟角。
年级第三的孟恬薇,三门成绩过百,总成绩503分,班级排名第二。
而班级第一的名字后面,社会科目下的“0”分耀目刺眼。
众人屏息向后看。
片刻后。
“牛逼!”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人考出来的分数吗?!”
“牛逼!牛逼!牛逼!学神啊!”
“这分数,跪了!”
“这次我是真服了!”
“哥,求你教我怎么学习好吗!我游戏带你上分!”
南礼附中入学考试高一(1)班统分表上,第一排。
社会,单科成绩0,班级排名50,年级排名799。
数学,单科成绩120,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英语,单科成绩120,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科学,单科成绩160,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语文,单科成绩116,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单科缺考的温斯择,总成绩516,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教室后排,孟恬薇终于向桑渝说出一句“恭喜”,桑渝刚笑着回应,卓一一已经挤出人群冲过来。
桑渝直觉缩起脖子想跑,人刚起身,就被卓一一直接掐着肩膀摁在座位上。
“是谁说自己在最后一个考场?!”
“是谁理直气壮说自己是擦边考进来的?!”
桑渝奋力抵抗。
“你给我个狡辩的机会啊破折号?”
“破折号?你管谁叫破折号?”
“是谁说那道题目超出能力范围?!”
“结果你数学给我考118分?科学综合150!”
“你不要命啦桑酒酒?!”
孟恬薇一愣,手臂举起又落下,不知道该不该去帮忙。
桑渝伸手朝温斯择求救,温斯择瞟一眼笑闹成一团的两人,微一挑眉,垂眼,连同前排投来的各色目光一起视而不见。
求救无果,只能自救。
桑渝手伸到卓一一腋下,稍稍一搭,抬眼。
摇晃她不停的女生霎时像是被点了穴道,僵在原地。
卓一一最怕痒。
她不敢硬碰硬,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到桑渝前桌空着的位置上,翘起二郎腿,“行吧,你来狡辩。”
“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桑渝清了清嗓音,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解释,“有一个学富五车的小女孩,在中考前几天拍……”漂亮的眸子一转,她改口,“不甚生病,白天上考场,晚上上吊瓶,九年努力差点毁于一旦——”
卓一一提眉,抬手打岔,“九年努力?我怎么记得这个小女孩八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两科成绩擦边过线,被她堂哥力压25分,被她妈一顿数落,年都没过好,差点——”
桑渝被揭老底,连声打断,“前面说错了,重来。”
孟恬薇听懂了,在旁边抿唇一笑,被卓一一捕捉到,马上拉她来自己阵营。
“薇薇,你也觉得她在狡辩是不是?”
孟恬薇笑,却轻摇头,“桑渝那天晚上是实话实说吧。”
桑渝重重点头。
孟恬薇:“桑渝是中考生病没有发挥好,所以擦边过线。”
桑渝继续点头,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
孟恬薇:“这次入学考才是正常水平?”
桑渝迟疑摇头。
卓一一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胃里像吞了一颗酸葡萄,看着桑渝直磨牙,气哼哼的,“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桑渝侧眼,见温斯择不在,才敢开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过往,而且,”桑渝凑近,趁其不备,伸手捏住卓一一的脸一顿揉搓,“我想惊艳全场啊!”
卓一一摆着头后退摆脱她,声音模糊不清,“幼稚!”
桑渝嘻嘻笑着,朝她眨眼,清澈的眸光明晃晃的亮,“其实还有一句。”
孟恬薇搭话,“是什么?”
卓一一直觉不妙:“薇薇你不要问!”
然而桑渝已经悠悠开口:“一一,你就是我的全场!”
卓一一嘴角高高翘起,却一脸嫌弃侧过头做yue状,桑渝笑得伸手敲她头,瞬间改口:“那我收回。”
卓一一倏地愣住,拿眼睛瞪她,“哪有你这样的?我——”
“哒”一声,一瓶水落在桑渝桌角。
干净修长的手指撤走,温斯择拎着另一瓶水坐回位置。
有女生不动声色地望过去。
少年沉着眸子,咔一声拧开瓶盖,仰颈,喉结滚动。
卓一一收回目光,咽一下嗓子,“同意。”
桑渝:???
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第10章 引
桑渝家所在的小区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里溪。
小区外那条路宛如溪流,两侧香樟环绕,四季绿海,每到夏季,蝉鸣四起,最为生机勃勃。
小区内花园广场边的梧桐树冠如华盖,投下的树荫惠顾在此乘凉下棋的老人。
一群孩童正在这里玩贴人游戏。
桑渝三人下楼时,立马被招呼过去玩,但是很快就出现问题。
小朋友们两两前后相贴为一组,他们一下子来了三个人,势必有一人不能参与。
几位老人坐在不远处,喝着茶水摇着扇,看这群娃娃打算怎么解决。
旁边矮桌上几角斜切西瓜,红瓤绿皮,飘出丝丝甜香。
季悦率先开口:“桑渝,我和温斯择先玩,你等其他小朋友累了来换。”
察觉出自己的语气过于命令,季悦笑了一下,嘴角僵硬扯起,“好吗?”
平时一起玩时,桑渝是最好说话的,也是最配合的那个,遇到需要固定人数参加的游戏,她都在“替补席”。
她的快乐总是简单,即使是大家都在玩她感兴趣的游戏,而她在等待,也能自得其乐。
即使最后没有人让出位置,她“看”完一整场游戏,不高兴了,有人稍一道歉,她也会马上原谅。
只是,温斯择经常也会去“替补席”,他和桑渝不同,他是主动要求。
季悦问完话,先去看温斯择,只要温斯择不反对,其他人都会听她的。
温斯择眉头动了一下,抬眼看着她,没开口。
季悦松了一口气,心想,温斯择是想玩儿的。
她目光落在他和桑渝牵着的手上。
但她不知道,此刻桑渝的友谊保卫战还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暗暗进行着,她像一名独自奔赴战场的小战士,表面可可爱爱,内里雄赳赳气昂昂。
她从出门时就拉着温斯择的手,天气热,手心出汗了,迅速地在裙子上擦一把,再去牵。
她的想法很简单,抓在手里的就是自己的。
现在季悦想让她放开,她才不呢。
桑渝抓紧温斯择的手,脆声反驳:“不好,我要和温斯择一组一起玩。”
第一次被反对,季悦愣在原地,秀气的眉头皱起,脸上气鼓鼓的。
没人愿意让步,最后是温斯择出了主意。
桑渝和他一组,季悦独自一组,有人加入或者退出时,单独的两人自动合并为一组。
很鲜艳的玩法,规则也简单,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这下没人反对,游戏很快继续。
桑渝美滋滋地贴在温斯择身后,眼睛滴溜溜追着被追的小朋友。
她想先跑。
小朋友的想法很简单,先跑就要喊出口。
桑渝跳着招手:“程子浩这里!程子浩来我这里!”
其他想跑的小朋友也在喊。
一时间院子里一片童声稚语。
桑渝喊声足够大,只是,这次被追的是程子浩,季悦坚定的拥护者,他谁也没理,呼呼喘着粗气站到季悦面前。
季悦自己一组,程子浩贴过来后,她按规则直接跑。
被喊的人名换成了季悦。
桑渝撅起嘴。
她内心纠结又矛盾,想跑,又不想让季悦和温斯择同组。
她刚刚应该站在温斯择前面的,这样温斯择跑去哪里,她就追去哪里。
桑渝正在为没能实施完美计划而惋惜,跑得飞快的季悦已经径直冲到温斯择面前。
“桑渝,该你跑了!”季悦提醒。
桑渝呆呆的“啊”了一声,瞟一眼快追过来的追逐者,拉上温斯择的手就跑。
这操作看傻了季悦,也看傻了其他小朋友。
周遭霎时安静,小朋友们不知道该喊谁的名字,追逐者也懵了,喘着粗气停在原地。
全场上下,大概只有桑渝是快乐的。
跑起来有风,蓝色裙摆飞扬。
她不遗余力的拉着温斯择向前,像带着自己的秘密宝藏,逃往一处安全地。
季悦再次感到被扔在原地,或许桑渝不是故意的,但她的眼圈还是很快红了,指着奔跑的两人喊:“桑渝,你犯规!”
奔跑的桑渝并没有听到季悦的话,她拉着温斯择哒哒哒绕完一整圈,两个人齐整地站到季悦前面。
桑渝提醒:“季悦,该你跑了。”
小朋友们齐齐懵圈,规则是这样的吗?
倒是坐在一旁摇着扇子的爷爷奶奶们哈哈大笑。
季悦被气得脸红,没人觉得桑渝违规了吗?
她吸了口气,再次声讨:“桑渝你刚刚犯规了!”
桑渝回过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表情像个小迷糊,“我不是故意的,那刚刚那圈不算,你重新跑好吗?”
季悦:“……”
她看向规则制定者。
温斯择点头,“以前犯规也是这样的。”
小朋友们站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连一旁的刘奶奶都说,小桑渝不是故意的。
季悦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小朋友们很快恢复秩序,她还是自己一组,攥着小拳头独自一个人站着,眼圈红着,胸口一起一伏。
“我、我可以和你一组吗?季悦。”
身后一个弱弱的声音。
季悦回过头,是她家楼下的邻居,安佑。
他拘谨地踩在滑板车上,头顶都是汗,眼神怯怯的。
季悦正在气头上,嫌弃地扭过头,“不可以。”
安佑嘴唇动了下,又问:“季悦,我可以和你一组吗?”
“不可以!”
“季悦,我……”安佑再次问,眼神里带着某种执拗。
季悦一腔火气回头,“不可以!你有病你玩不了这个!”
安佑愣住,非常迟缓地点了下头,“季悦,你是生气了吗?”
“别烦我了!”季悦这次头也没回。
他两手紧紧攥着滑板车把手,回头看向站在远处还在给自己鼓劲的妈妈,无助地垂下头。
这是他很努力背下的一句开场白,可是还是没有用。
和小朋友一起玩怎么这么难。
安佑踩上滑板车,看一眼玩得热闹的小朋友们,正要离开,斜前方的小女孩突然对他招手。
“安佑,你有新故事了吗?”
安佑见是桑渝,倏地笑开,他目光向下,落在她小小的鼻尖上。
“我曾经是一条鱼,一条红色的鱼,尾巴是天上的云朵。”
季悦心烦地皱眉。
又来了,又是这种没头没尾的话。
又是这种古里古怪的翻译腔。
不上幼儿园,跑几步就会跌倒,讲话奇奇怪怪。
妈妈说得对,安佑确实有病。
桑渝却瞪大眼睛,一脸好奇,“你好漂亮呀,那我呢?我也是鱼吗?”
安佑骑上滑板车,脚蹬地滑近,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
他是个安静漂亮的小男孩,头发带一点自来卷,眼眸漆黑,皮肤很白。
是桑渝认识的,第二好看的小男孩。
安佑说:“你也是鱼,”他歪着笑,双手在空中比划,“你是彩色的鱼,温斯择是绿色的鱼。”
桑渝努力想着,彩色的鱼,是尼莫那样的鱼吗?
尼莫,算彩色的鱼吗?
而安佑轻声讲起他的故事。
他说,他厌倦了在水里游来游去的生活,长出四条腿后上岸。
他越来越聪明,吃着果子在树上荡来荡去,学会打猎后吃上肉,这代价是,身上的毛发越来越少。
后来他学会建造房子,不会被风吹不会被雨淋,他制作出神奇的斗篷,它是红色的,穿上它可以在天上飞。
他还有一个秘密,他曾经是一条鱼。
桑渝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表情跟着他的故事而变。
她会为他遭遇困难心急,会为他有所成就欣喜。
她不会觉得他奇怪。
好像,她来到了他的世界。
安佑隐约有种感觉,他和别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
别人在上学时,他呆在家里。
妈妈会带他去很多地方,可是,他一直找不到玩伴。
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
他很难进入别人的世界,别人也很难进入他的世界。
那中间好像有一道看不到的墙,那道墙很高,他希望爬到墙的那一边,也害怕爬到墙的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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