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渝和衣躺在上面，心情已经舒展很多，只是眼睛仍通红。
她原本想今晚回学校，天色太晚，温斯择担心她的情况，让她在这里先住一晚。
街上路灯光亮透过窗户投入，在地板上印出规整的方格。
那光亮就被拘在方格里。
草间偶尔几声虫鸣，街上安静到能够清晰听出汽车轮胎摩擦过柏油路面的嚓嚓声。
桑渝在这样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开口：“温斯择，你睡着了吗？”
隔着一段距离的天井内，撑开的躺椅上平躺着一名少年。
温斯择手臂半曲着放在脑后，一条长腿平伸，一条腿自然地支着，腰上搭了一条薄毯。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仰着头，视野内几颗零散的星。
“没。”
桑渝侧过身，眼睛望向地板上那一块拘着灯光的方格子。
“温斯择，你觉得什么是长大呀？”
“成熟和责任感。”
“那你觉得长大第一步是什么呢？”
察觉到对方恢复了些许元气，温斯择暂时放下心，猜到她是有话想说，他没急着回答，只反问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长大第一步是要找到自己。”
桑渝坐起来，双臂环着曲起的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睛望着那处光亮。
“我以前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快乐，那时候没有人过问我的想法，我可以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像鱼缸里的小鱼一样自由自在。到后来才发现，什么小房子呀，没有人过问呀，都是暂时的，什么自由自在呀，快乐呀，也只是骗自己的。鱼缸也只是鱼缸，不是大海。”
“今天晚上和妈妈吵架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是期待他们能来过问我的。我希望他们能把大把精力放在我身上，我希望能住进他们的世界中心。嗯，住在世界中心旁边也可以，总之，不能距离中心太远。”
“但是事实上，”桑渝默了默，声音低下去后又慢慢扬起，“这很难实现。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有自己权衡的标准。或许我还不够成熟吧，但是我很高兴，我也有自己的标准了，就是我已经找到了我。”
温斯择静静地听着，又是一阵沉默后，桑渝问：“温斯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枝头，温斯择笑了笑。
“嗯。”
“酒酒，我很为你高兴。”
桑渝也笑起来，她再次躺回床上，深呼吸，语气中无限希望。
“温斯择，我想快点长大了。”
良久的沉默后，清晰的男声从天井方向传来。
“好。”
-
十一长假整个校园像一座空城，连食堂边的便利店老板都放假了。
桑渝入校前到几百米外的小超市买了足够的面包泡面，看得温斯择直皱眉。
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送她到楼下后不住叮嘱。
“一天最多只能吃一次面包或泡面，剩下两顿出去吃。”
“进去后把宿管老师电话记下来，有事情马上联系我和老师。”
他低头摁着自己的手机，没一会儿，桑渝那边嗡一声，手机里进来一条话费充值短信。
“晚上睡觉关好门窗，锁上门……”
桑渝第一次见温斯择这么多话，她看向台阶上一直看着两人的宿管老师，忍不住低声嘟囔，“温斯择，你今天怎么这么像个哥哥啊。”
温斯择一顿，嘴唇动了动。
宿管老师四十多岁，从桑渝来填写假期住宿申请时就对这个女生有所留意，后来签字流程到班主任穆老师那里，看他低声轻叹，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宿管老师也能猜到，一个高一学生好好的假期不回家，而是呆在空荡无人的学校里，肯定不是为了学习这么简单。
高三的孩子只有三天假期，一个个还都收拾行李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呢。
有了这一层认知，宿管老师看向桑渝的眼神都充满怜爱，在一旁等得累了也没急，她隐约听到两人的谈话，扬声叫人：“桑渝哥哥是吧，你帮你妹妹把行李箱拎上去吧，学校学生老师放假，保安都还在的，安全方面不用担心哈。”
桑渝哥哥……
温斯择还没给出反应，桑渝先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看向温斯择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伸脚踢踢自己的行李箱，“桑渝哥哥，请吧。”
温斯择：“……”
宿管老师将一楼的铁门拉开了些，给行李箱留出足够进出空间。
桑渝拎着超市购物袋先上台阶，逗趣地回头喊人：“桑——”
手上的袋子倏地被拎走，少年另一只手提着她的行李箱，手臂上的青筋脉络清晰的隐在皮肤下，阔步走在前面。
-
温斯择走出校门时，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私家车悄无声息汇入车流。
手机电话铃响，他看一眼来电接起来，不多时，一辆车停在身边，坐在副驾驶的贺一晨招呼他上车。
“在德济，人没事。”
贺一晨发过去一张图片，降下半边车窗，附中女生宿舍楼从视线中慢慢退后。
温斯择低头拖动图片放大，晨光中，桑麟坐在病床上，面前摆着几碟菜，他手上握着一只炸鸡腿，正低头奋力啃着。
贺一晨收回目光，低头从烟盒中磕出一支烟，想到什么后又将烟盒收起。
“巧了，正好有认识的朋友在那，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你昨天晚上说了之后，我那朋友过去找他，听他吹了半天牛，我艹。”贺一晨低笑一声，受不了似的，“真他妈能吹，建远是他家开的是吗？”
建远原本是本省一家建筑集团，房地产行业兴起后，又成立了开发公司，这几年风头正劲。
“他爸在建远算个高层。”温斯择回。
“那桑麟怎么没去读私立？”
温斯择勾了下唇角，没答。
-
桑麟吃过早饭睡了一觉，医生来查房也没起，直到被妈妈殷丽拍醒。
殷丽把病床摇起来，打开电脑推到桑麟面前，嘴上唠叨着，“你爸4号回来，你再住两天就得出院了啊。”
桑麟打了个哈欠，眯缝着一双小眼看到电脑上的网课页面时一阵烦躁，他伸手摸向水杯，却摸到一本书，拿过来一看，是南礼附中高一年级数学练习册，桌子上还有物理化学……
桑麟把书丢到一边，马上被殷丽捡回来，“这套题不好弄，你小婶今天刚送来的。”
桑麟哼一声，“有什么不好弄，直接拿桑渝的不就行。”
“你懂什么，这套后面是配着答案的，”殷丽翻开给他看，“你看这步骤写的多详细，我去问了你们网课老师，这学生做的都对。”
桑麟乜一眼没接这茬，问：“桑渝什么时候来跟我道歉？”
一提到这个殷丽也来气，可想到昨天晚上容筱和她商量的事，也只能勉强咽下，她三言两语安抚了桑麟，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催他准备上课。
“还有十分钟，你赶紧准备一下。”
桑麟不情愿地下床穿上鞋，慢悠悠去卫生间放水。
他哼着歌晃悠进卫生间，正要拉下裤子，嘴上忽地被捂上一条毛巾，一只精瘦的手臂横上他的脖颈，没给他反应时间，将他整个人拖进隔间。
第30章 长夏
桑渝回校的前几天其实并没能踏下心学习, 即使已经抱着向前走的决心，脑子里仍会不时闪过那一晚和容筱争吵的画面。
那天后桑远南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接通后两人相对沉默, 后来讲了几句也是不欢而散, 而容筱和她的联系只有每天一次的转账。
超过24小时未接收的转账会自动退回，容筱便会再转。
双方的关系就这样僵持住。
一直到四号那天, 没有新的消息过来，桑渝看着平静的对话框熄灭手机屏。
心里不知道是高兴多一些, 还是失落多一些。
容筱有一点说的没错, 至少在经济上，他们没有亏待过她，也在尽力给她最好的。
她的零花钱一向不少, 不然也没有财力买下那么多正版漫画。
十月四日高三生返校上课, 校园里热闹起来，旧食堂开放。
桑渝到食堂溜达一圈，被一份份水里捞出来的炒菜弄得胃口全无，最后还是去了校外。
不用上课, 她吃饭时便没有着急，选了一家以前和卓一一出来打牙祭时吃过的店，很合胃口的麻辣烫，又要了一瓶汽水，一顿饭刷掉30块。
容筱这几天的转账让她意识到自己在“离家出走”时并没有考虑经济问题, 她的气节仍在, 不想再接受容筱的金钱, 这次出来时特意带上了银行卡。
卡是以前容筱给她开的 , 她的压岁钱作为教育基金存放在里面，今年开学缴费时, 划的就是这张卡。
看到余额的那瞬，桑渝松了一口气，卡上的余额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已经很多。
只是再一细算，扣除高中三年各种费用，平均到每个月的生活费并不富裕。
以后漫画书是绝对不能再买了，像今天这样随便一顿饭吃掉30块的奢侈生活也不行了。
只是再节省，能省下的钱财总是有限的，桑渝把主意打到了开源上，最先想到的就是奖学金。
有了这样的现实摆在眼前，桑渝午觉也没睡，埋头扎进学习。等她有难题要去问温斯择时才发现，手机上几通他的未接来电，未读消息满满一屏。
桑渝心虚地调出他的号码，几乎是拨通的瞬间，温斯择便接通了。
街上车马声嘈杂，少年的呼吸声混在其中。
似乎是刚刚奔跑过，温斯择的气息不稳而急切。
“酒酒。”
“我在。”
“怎么没有接电话？”
桑渝揉了下耳朵，将听筒挪开一些，“在做题，刚刚手机静音没听到，你别着急呀我没事。”
她笑一声，听到那边缓下的呼吸，问：“温斯择你在外面吗？”
秋雨沥沥，人潮涌动的街头，身高挺拔的少年单肩挎着黑色书包，肩膀上碎着细小的雨珠。
温斯择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站台，“嗯”了一声。
嘟嘟嘟的电话声响，温斯择将手机挪开一些，外婆来电。
桑渝这边也听到提示，忙说：“那你先忙，我有一道题目不会做，你忙完帮我看看。”
“是外婆找我。题目现在发我。”温斯择顿了顿，转身往回走，“宿管老师电话也发我。”
将题目和宿管老师电话发给温斯择，桑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往食堂。
外面正在落雨。
往年要到十月底才入秋的南礼，今年十月初就有了凉意。
正是放学时分，林荫路两侧的路灯已经燃起，暖黄色的灯光下，秋雨斜飞，簌簌粒粒地拍打着叶面。不远处的高三楼明亮透净，大片学生正从教室涌出，脚步匆忙地下了楼，朝食堂行去。
桑渝撑着一把伞混到队伍中。
这一场雨持续良久，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宿舍的窗户开着，缕缕秋意钻进来，沁着水珠一般，落在鼻头上一阵清冷。
窗帘被风吹得撩起一角，边角处不时打在床架上，嗒嗒作响。
被子里暖烘烘的，桑渝听着这天然的白噪音，窝在里面不想动弹。
初中班级群里正热闹，不知道是谁牵头，说起前几天在医院遇到的一件事。
一个学生模样的病人声称自己去卫生间时被医生打了，报警后调监控，却发现在他出入卫生间的前后一个小时内，根本没有其他人进出。
这学生原本过两天才出院，这事之后吓得当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班级群里跟破案似的，正在猜测这件事的可能性。
桑渝觉得有意思，跟着猜了几句，温斯择也出来说了句话。
桑渝正要接他的话茬，轱辘辘的声响渐近，宿舍门锁一声脆响后，被人缓缓推开。
桑渝一愣，探头向外看，孟恬薇正推着行李箱进来，见她在宿舍也没吃惊。
“薇薇，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啦？”
“在家里看不进书，”孟恬薇撑起微笑，将背上沉重的背包先卸到桌子上，“快起来吧，温斯择在楼下等你。”
桑渝腾地坐起身，“温斯择回来啦？他怎么没给我发消息呀。”
宿舍门还开着，秋风穿堂而过，桑渝被吹得打了个寒颤，麻利地溜回被窝，捞起手机一看，又腾地从床上弹起。
温斯择在五分钟前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s：起床了吗？】
【s：给你带了早餐。】
【s：？】
当时她正在群里热聊，没有注意单人消息。
桑渝切回群聊看温斯择出现的时间，再看一眼这最后一个问号，顿时觉得它颇有灵性。
似乎在问：怎么不回我消息？
孟恬薇被她这模样逗笑，反身回去关门，搓一下手臂念叨了一句今天好冷呀，才回：“是呀，在楼下遇到的。桑渝，你们怎么也这么早回来啊？”
这个“们”字，自然是包括了温斯择。
桑渝默了默。
她大概能猜出温斯择提早返校的原因，心里不由得暗添一丝愧疚。
桑渝掀开被子，拿起床边的衣服迅速换上，身上仍有些冷，“我想考个好成绩。”
29/88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