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声轻咳,没一会儿,钥匙拨开锁头发出清脆声响,温斯择心脏一跳,挪动鼠标关闭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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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而过,窗花慢慢褪去颜色,除夕夜淡去得如同一场梦。
九年级第二学期开学,各科老师按部就班复习,体育音乐课被抢着征用,班会课上老王堂而皇之讲起数学,被一群不准备考高中的学生报以嘘声。
而准备考高中的同学早已埋头扎进试卷习题,争分夺秒。
时间晃过一模,在二模前,学校接到通知,市电视台将派记者前来拍摄今年的春季运动会开幕式。往年春季运动会被禁止参赛的九年级,今年被临时通知参与运动会开幕式这一“面子工程”。
这对于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体育课的九年级学生而言,也是一种形式的“放风”。
校领导对这次拍摄很重视,严抓校风校貌,又亲自来监督开幕式彩排。运动会前一天下午只上了一节课,全校学生集中到运动场。桑渝举着班级引导牌走完第三圈时,校领导终于满意。
桑渝揉一揉发酸的手腕,将引导牌放回班级,拉上温斯择回家。
她的成绩进步飞速,一模时获得全校第三名的成绩,只要后面继续拼着这股劲儿,进附中没有问题。
做为好成绩的回报,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拥有了一晚“漫画自由”。
回到家吃好饭,桑渝背上书皮跑到温斯择家,拉出床下的书箱,抱出一摞漫画。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容筱打电话叫她回家,她才意犹未尽地阖上最后一本。
这一晚上精神食量吃得太足,桑渝被撑到睡意全无。
夜里两点时,脑子里还在过着第四本漫画的画面,三点时第六本,三点半第七本……
直到肚子饿了去厨房吃东西,遇到夜醒的容筱,两次。
容筱看她圆睁着的眼睛就知道她睡前兴奋,把她轰回房间,又给她放了一段白噪音,桑渝终于在漫漫雨声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桑渝困到刷牙时仍闭着眼。洗过脸清醒一些,她眯着眼睛往脸上拍了一层水,又挤出一坨防晒,将脸颊、脖颈、手臂和小腿涂了个遍。
南礼今年入夏早,这几天的温度和阳光堪比盛夏,早上8点多钟时气温已经将近30度。
相比彩排,正式的运动会开幕式多了校领导讲话环节。
桑渝站在班级队伍最前排,穿着学校专门定制的运动会礼仪裙,身姿挺拔如一棵青竹,双手搭放在引导牌上,目光微抬着,面向主席台方向的侧脸笑容完美。
等摄像机再次从她面前扫过,她垂下目光,努嘴动了动笑得发酸的脸颊,又轻轻动了动脖颈。
今年的校领导讲话环节比往年都要冗长。
余光中摄像机正向着七八年级方向缓慢移动,桑渝暂时放松,微微低首,眼皮也慢慢垂下。
日光明媚,为绿枝和裙角渡上一层金边,夏风拂过,金色摇动。
校领导的讲话声在耳边嗡嗡不停,堪比昨晚手机里的白噪音般好睡。
视线内运动场上的假草坪绿得刺眼,渐渐模糊成一片。
等桑渝意识到这片草坪距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时,扎痛感已经先后袭上小腿和手臂,手上原本握着的引导牌随着她倒在地上。
耳边几声惊呼,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
让我离开这个世界吧。
桑渝闭上眼睛想。
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祈祷大地能在这时候裂开个口子,收了她。
忽地,很轻的风从腿边拂过,裹着木质香的衣料擦过手臂,上半身被人揽进怀里。
桑渝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望向正试图抱起她的少年,指尖小心捏上他的衣角,声如蚊呐般求助:“……怎么办啊?”
“桑渝怎么了?”老王从队伍后面快速走过来。
温斯择一怔,垂眸看向怀里女生眼下淡淡的疲惫,心里的慌乱慢慢散去,他一手揽在她背后,一手穿过膝窝将人抱捞,起身时嘴唇微动,“闭上眼睛。”
桑渝一秒闭眼,指尖也松开,只睫毛仍在止不住地颤抖。
温斯择揽了揽她,让她的侧脸歪在自己臂弯里,转头看向老王,“最近每天看书到很晚。”
桑渝在心里默默为他点赞。
漫画书也是书啊。
老王自动得出“桑渝累晕了”这一结论,想到她最近的进步,心疼地哎呦一声,马上催着温斯择把人送到医务室。
灵溪中学的医务室位于教室办公楼一角,距离运动场不到二百米。
往常两三分钟的路程,在今天被无限拉长。
少年抱着少女奔跑的画面养眼又青春,这一幕如果在漫画里,大概是她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听到他慌乱而有力的心跳,或许她颤抖的睫毛会时不时擦过他的衣袖或肌肤,轻风会吹动她的裙摆,骄阳会蒸出他的汗水。
桑渝混乱地想着。
她的睫毛在颤抖,却是慌的。
如果只有她和温斯择在还好,老王作为班主任,一直跟在两人身边。
都怪她这段时间表现太过优秀,优秀到老王对她如老父亲般慈爱,一路都在关注她的情况,就差摸一摸她的鼻息看她还在不在人世。
等一会儿到了医务室可怎么办啊,桑渝在心里大哭。
在运动会上睡着摔倒,也太丢人了吧!
鼻息间一阵清苦的药香,后背落向一片绵软时,桑渝指尖紧紧揪住温斯择衣摆,紧闭着眼睛,从唇缝里挤出一句“别走”。
老王和校医的交谈声就在一旁,温斯择低笑一声,抽出环着她后背的手臂,退开前低声提醒,“记者跟着来了。”
乓当一声。
桑渝手臂垂落到床上,头一歪,满脸写着“已老实,求放过”。
灵溪中□□动会动静大阵势足,家长们普遍知道开幕式会上市台的本地新闻。
这天晚上,桑渝尴尬地坐在容筱和外婆中间剥着果皮,眼神睇向一旁单人沙发上的温斯择。
温斯择躬着腰,面前的茶几上摊开一本竞赛题,低着头刷得心无旁骛。
电视上开始播报各所学校陆续举办春季运动会画面。
南礼附中漂亮端庄的一名女生颇受镜头宠爱,数次给到镜头不说,还有开幕式后的采访。
附中正是温斯择和桑渝要考的学校,容筱和外婆看得格外仔细,从镜头中瞥见的操场一角,聊到教学成绩,又从女生的采访内容推测校园氛围。
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桑渝放下手里的果仁,身体向后倾靠到沙发背上,摸过一旁的手机求救。
【酒酒:……快救我啊】
晚上的时候,容筱看她做完一套试卷后无所事事,便拉上她一起到了温家。
外婆向来关注她和温斯择的成长,已经早早打开了电视机等待。
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温斯择坐直身体后掏出,而后唇角一勾。
他向桑渝这边望过来一眼,桑渝正靠在沙发后背上,苦着脸示意他快想办法。
想到白天的情况,温斯择收起手机。
电视画面正播放到灵溪中学,容筱和外婆停止讨论,镜头里闪过桑渝时,外婆笑着夸道:“酒酒上镜后更漂亮了。”
桑渝尽力扯出一抹甜笑,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表现半分,只拿眼睛瞥向温斯择无声催促。
温斯择拿上竞赛习题本,勾着唇角慢悠悠起身,语气上却一本正经,“桑渝过来,给你看一道新题。”
“好呀!” 桑渝几乎是惊喜地站起来,从容筱的腿和茶几中间挤过去,三蹦两蹦,抢在温斯择前进门,等他进去后迅速将门掩上。
这几秒的空档里,电视画面切换到校医务室。
半靠在病床上的女生没什么精神,眼睛下一层浅淡的黑眼圈,正被一群人围着。
记者:“这次晕倒是冲考复习太辛苦了是吗?”
女生无助地看向一旁。
旁边班主任老王见势护崽,“桑渝同学学习认真,每晚复习到12点以后,成绩进步明显,是冲刺附中的好苗子。”
校长在一旁接过话,“灵溪中学虽然只是一所普通中学,但是学生的梦想却不普通,像桑渝同学这样认真努力的同学还有很多……”
“我校每年都会向附中、二中等学校输送专项人才,目前几名体育特长生正在走资料审核程序……”
“通过桑渝同学这次晕倒,也让我们意识到在学生身体素质方面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学校计划在抓教学的同时,同步抓学生身体素质,未来计划增加体育课程数量,让我们的学生在学习的同时拥有一个健康体魄。”
声音隔着一道门隐隐约约传到房间内,桑渝坐到椅子上尴尬到想原地抠脚。
温斯择瞥她一眼,压住唇角的笑,翻开竞赛习题册圈出一道题目给她,“解一下。”
“真解啊?”
“真解。”
桑渝定了定神,抽出一支笔演算起来。
而一旁的温斯择打开手机,搜索出刚结束的本地新闻网页。
他塞上一只耳机,身体向后靠在桌子一侧,在视频播放到运动会部分时点击录屏。
余光内的女生低着头皱眉思考,眉头舒展开时,唰唰唰的落笔声后,草稿纸上跃上一串漂亮数字。
时间的钟摆滴滴答答,小鱼仍在鱼缸里慢慢游着。
窗台上的玻璃瓶被悄声藏进抽屉深处,千纸鹤收起翅膀,等待下一个日出。
晨昏交替,月升日落,繁星闪耀过这片夜空。
而时光晃过长夏,将他们送到下一段旅程。
温斯择想,他很幸运,又能陪她再同行一段路。
桑渝想,她很幸运,又能陪他再同行一段路。
第29章 长夏
楼道里依然漆黑一片, 从楼梯转角的窗户望出去,夜空中的几颗星光也黯淡。
周围很静,静到桑渝能听到自己压抑着哭声的呼吸。
她站在门外等了片刻, 家门关得牢牢的, 容筱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虽然预料到结果会是这样,桑渝的眼眶依旧再度滚烫起来。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 抹干净眼泪,提起回家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 在黑暗中摸索下楼。
她不知道容筱是不是就站在门里面, 隔着一道门听着外面的动静,刚刚强撑着自己逼着他们做选择的那股力气已经不在,桑渝如一只泄气的皮球, 疲累得撑不起自己, 全身上下只有骨骼还在茫然地听从大脑的指令。
强烈的自尊心驱使她不能发出一点动静,不能让容筱知道她曾站在这里渴望而不舍,不能让她知道她有一丝胆怯。
她就该义无反顾。
脚步挪下第一阶楼梯时,不远处传来很轻的跺脚声, 二楼三楼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桑渝一愣,眯起眼。
是哪个邻居要上楼吗?
她速度调整表情,以免自己狼狈的样子落在熟人眼中平添猜测,只是嘴角才刚弯起,就在望见转角处立着的那道身影时迅速下撇, 颤抖几下后, 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再也崩不住, 它们混在眼泪中, 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
温斯择沉默地看着她流泪, 没有多问,只上前拎过她的行李箱,带着她向外走。
三楼关着灯的窗前,容筱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走出视线。
晚上九点半,半街空荡,临街小吃店铺的老板摘掉围裙,将桌椅倒扣在桌面上,哼着小曲俯身打扫地面。快些打扫,就能快些回家。
温斯择进了旁边一家便利店,买到最后一份关东煮,又装了一包零食。
桑渝呆愣地坐在店外的台阶上,行李箱立在一侧,通红的眼睛望向街上往来的车辆。
好像每个人,都会有一段归途,只有她在向反方向行走。
温斯择站到她身侧,指节轻碰下她额头,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领着她来到外婆的店里。
他摁开天井的小灯,撑开一张折叠桌,将关东煮放在上面。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飘着勾人的香味,桑渝捏着竹签细柄末端转来转去,却没有咬下一口。
周遭安静,楼上那户人家电视机的声音从窗户隐隐透出。
“温斯择,你怎么会等在那里啊?”桑渝低着头,在氤氲热气中问。
“外婆说下午买菜时遇到了容阿姨。”
刚哭过一场,桑渝眼睛仍在发直,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般“哦”一声,眼前再度泛上一层雾气,她迅速低下头。
家里饭桌上那两道没动筷的菜,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所以妈妈……
“温斯择,我今天……”
天井小灯柔和的光芒在眼泪中晕成大大的光圈,在视线内交错混沌成一团。飞蛾逐光而来,不怕疼般一次次冲撞向灯芯,发出叮叮脆响。
满腔的委屈一直诉说到深夜才结束。
外婆店里有一张小床,有时候忙碌得紧了,外婆会在这里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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