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天帝陛下已经和魔主达成和平协议,天魔两界的战争早已经平息了。”暮霜试图反驳道。
“平息?”春辰嗤笑了一声,“仙魔本是不同的两族,生于两界,习性不同,修炼根基亦不同,天界根本不适合魔族生存,但魔族生性残暴好战,又贪婪无比,仍旧侵入天界来,若非我们耗尽全力,斩杀了那位魔界太子,折损了魔族最大的战力,他们又岂会退兵?”
却没想到,重烛堕入人间,竟然还活着,还隐藏得那么好,要不是他从这小雀仙催生出的相思豆中察觉到他的存在,根本发现不了他。
“魔族天性难改,一旦魔界太子归位,仙魔之间的和平协议,不过是一纸空谈。”春辰神君仰头望向 上重天,唇角的笑意透出一丝讥讽,“偏偏我们的陛下是一位以大爱治天下的仁德之君,似乎想学西天那位佛祖割肉喂鹰,感化对方,鹰的肚子总有饱时,但魔的胃口却是永远也填不满的。”
春辰神君说得这般大义凛然,但暮霜还是从他泛着红光的眼底,感受了一些源自于他私人的愤恨来。
暮霜这样的小雀脑袋,只装得下悬圃园里几亩花圃,哪里想得明白这天地神魔之间的纠纷,满天仙神,总不可能只有春辰神君一个清醒之人吧?
她沉默片刻,选择了相信天帝陛下,仰头道:“陛下会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春辰愣了下,旋即笑出声来,大约是觉得自己同这样一只脑子只有核桃仁大的小雀讲大道理,有些可笑,他摊手道:“那本君这样做,自然也有本君的道理。”
第45章
天界只一须臾, 人间便已过去几日。
司墨怎么也没想到重烛嘴里那个被关在天山地牢里的来剑宗修士,会是自己的好友。
祁阳在温谷之中被重烛擒下后,落到了燕歌的手里, 他俩以前交手过数次, 结下过不小的仇怨,这段时间来被燕歌折腾得不轻。
要他主动为魔修引路, 去寻找虞山, 绝无可能, 可他这人性子又倔强, 很有剑修的风骨, 无法逼他就范。
司墨还不得不配合魔头演了一出戏,骗祁阳将剑气注入到了送给他的那把紫竹木剑里。
有了来剑宗嫡系弟子的剑气,这把剑顺利地将他们带到了虞山, 踏入虞山之后,司墨才发现这里并非是外界传闻的那般完全封锁,而是成了来剑宗弟子感悟剑气的试炼场地。
来剑宗创派祖师和他师兄的一场大战,生生斩裂了一座山岳,剑气深入山壁,那山壁相夹的山隙里,便坐着许多来剑宗的弟子,在此面壁感悟祖师爷留下的剑气。
司墨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重烛,生怕这位魔头冲上去把来剑宗的弟子们屠了。
好在重烛此行并不为找正道的麻烦,不想节外生枝,耽误时间。
他将自身魔气隐藏得很好,为防司墨拖后腿, 还在他身上也施加了一重隐匿的术法,两人踏入虞山之时, 全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们将虞山顶上的旧居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虞山旧居里有一间药庐,因为有结界护持,里面的物品保存得都还十分完好,他们从药庐里翻出一本医书札记,其上的字迹娟秀,看上去是导致师兄弟二人反目的女子所写,里面有部分关于附魂草的记载。
重烛仔细翻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条理来,只好将这本手札收入袖中,带回去给桑莲。
他转眸环视一圈屋内,袖中蛇影涌动,窸窸窣窣地散向四面八方,条条蛇影张开大口,眨眼间便将药庐里的东西洗劫一空。
司墨被满地乱涌的蛇影惊骇地退出门外,难以置信道:“你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
重烛瞥他一眼,没有理他,转身往外走去,撕裂空间准备离开。
司墨连忙追在他身后,扑上去想抓住他的袖子,迭声道:“烛兄,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我现在可是正道的叛徒,魔尊的走狗,司氏的耻辱,如果被来剑宗的修士发现了,那我就完了。”
眼看要抓住之时,重烛倏地压回了衣袍,身影没入裂隙中。
司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他伸手抓了个空,裂隙在眼前飞快合拢,哭丧着脸喊道:“花娘子啊,看来我们今生是无缘再见……”
还没嚎完,裂隙重新撕开,一道蛇影不耐烦地将他扯了进去。
两人很快回到天山,踏入宫殿之前,重烛回头朝他抛去警告的一眼,沉声道:“你要是敢在她面前告状,我就杀了你。”
司墨连连点头,一脸诚恳道:“烛兄这说的是哪里话?我这人向来秉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怎么会行那等挑拨离间之事?你放心好了,在花娘子面前,我肯定只会说兄的好话。”
司墨还不知道暮霜的真实名姓。
重烛心里舒坦了一些,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反正对暮霜来说,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桑莲从室内迎出来,带着对异草的狂热,急切地问道:“尊上这么快回来了,是找到附魂草的线索了?”
重烛将那本手札丢给他,蛇影从身后浮出来,又将从药庐里囫囵打包来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丢给他去研究,问道:“阿霜怎么样了?”
桑莲的注意力已完全被手里的札记吸引,随口回道:“她一直都没醒。”
重烛眉头霎时拧紧,大步往里走去,司墨也担忧地想要跟进去探看,被飞快阖上的门扉拦在了外面,门内传出重烛冷漠的声音,“内子居所,外男还是不要进的好。”
“其实,我也懂一点医术的……”
门内的人根本不听,司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回头去看那位医仙,凑到他面前问道,“莲先生,花娘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啊?”
桑莲就地抱着医书研究起来,哪里还有工夫应付他,司墨只好蹲在一边,托腮望着门扉发呆。
这手札的主人对附魂草研究得很深,约摸也是一个对医术痴狂的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手札里的记录方式十分古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信息十分琐碎,寻常人很难从中拼凑出完整的记录来。
这种记载方式,通常是为防止被人窃取医书里隐秘信息,巫医谷中也有一些不可外传的医术药方会采用这种古老的密文方式记载。
桑莲很快找出了这医书记载的规律,他翻得札记哗啦啦响,司墨从没看过有人这样胡乱翻书,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的,这能看出来个啥?
偏偏桑莲还真就看出了个啥,手札中记载,附魂草作用于人魂,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奇珍异草,想要吃透附魂草的药性,必须得用人试药不可,一般的兽类缺乏灵智,无法试药。
这本手札的主人内心纠葛许久,最终还是用钱收买了一些贫苦之人为她试药,为防被自己那身为虞山剑尊的夫君看出来,她才选择了用这方式记录。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在第三个人因为附魂草而发狂之后,她所做之事还是暴露了,虞山剑尊强逼她放弃了附魂草的研究,后又见她日日寡欢,形销骨立,最终选择妥协,选择把自己送给她试药。
虞山剑尊的魂魄比凡人强太多,光他一人就足够了,断掉的记录又从这里重新开始,附魂草被植入他的灵台,日复一日受他魂识滋养,终于开出了一朵雪白的魂花。
手札的主人欣喜地记录魂花之时,也开始察觉到枕边人的变化,他的生活习惯,口味吃食,说话的语气,看她的眼神,甚至两人亲密之时的举动,都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
当初那一个怜惜弱小的剑尊,忽然变得视人命为草芥起来,谁人惹他不高兴,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招致他的杀害。
手札的主人以为就连虞山剑尊也扛不住附魂草令人发狂的药性,将附魂草从他灵台里取了出来,虞山剑尊果然又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这使得手札主人彻底放弃了对附魂草的研究,将它归类进极度危险的异草之列,封存了起来。
如此过了两年,二人愈发恩爱,终于在一次情难自禁,神魂交融之时,手札的主人惊恐地发现自己丈夫的这具身躯里,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魂魄,她也终于明白,为何他总是逃避与她神交。
对方见实在隐瞒不住,才彻底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早在附魂草花开的时候,虞山剑尊身体里的魂魄就变了,附魂花招来了一个曾经死在虞山剑尊剑下,因此对她丈夫极端仇恨而不入轮回的恶鬼,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桑莲一目十行地扫完后续,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往屋里冲去,喊道:“重烛——”
司墨被他吓了一跳,跟着起身追上去,紧张道:“怎么了?”
两人刚触碰到那一面紧闭的门扉,一缕木灰忽然从上方飘落下来,殿宇发出一声咿呀的尖鸣,门窗猛然崩裂,一股巨大的能量从屋内横扫出来,将整座殿宇冲撞得四分五裂。
桑莲两人被冲得倒飞出去,相继吐出血来。
被震塌的殿宇内,重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身上的魔气不住往外逸散,他心口之上插着一根尖锐的桃木花枝,盛放的桃花瓣上飞溅着点点殷红的鲜血。
重烛花了许多时间才唤醒暮霜,没想到她睁眼之后,一句话没说,先将这根桃木枝刺进了他心口里。
锦施倚靠在床榻上,将桃枝刺进他心口的那只手抖个不停,那支桃花枝是春辰神君的本命法器,蕴含了他所有的神力,杀死被困在凡尘之中还未能归位的重烛,绝不成问题。
在与暮霜魂魄异位时,春辰神君是这样告诉她的。
锦施从暮霜的身体里醒来时,那一支桃花枝立刻出现在了她手里,她不能有一点点的迟疑,不能给重烛一丝一毫辨认出她不是暮霜的机会。
所以在睁眼的第一时间,看到他俯过身来,朝她伸手过来的时刻,她便握紧了那根桃花枝,用力地刺进了他的心口里。
一定要杀死他,一定能杀死他……
锦施盯着那根桃花枝,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在心中祈求着春辰神君的神力能将他彻底杀死。
她手腕上那一圈墨黑色的咬尾蛇手镯隐隐发着光。
护心鳞在这一只手镯里,重烛对暮霜毫无防备,被桃木刺入心口之时,它已来不及去回护它真正的主人。
重烛抬手去拔心口的桃枝,那桃枝在他手中忽然逸散,散做无数青绿色的光点没入他的血肉之内,抬起阴冷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问道:“暮霜在哪里?”
锦施眼睁睁见那桃花枝消散,而那魔头虽然受了重伤,却不像是会立刻死去的样子,她眼中的希冀终于彻底化为灰烬,徒劳地瘫回榻上,失声笑起来。
春辰神君,果然又骗了她。
不过,被骗了就被骗了吧,反正她也从落尘渊中逃出来了,与其在那成山的废弃物里,最终变成阴暗丑陋的怨灵,还不如死在人间呢。
锦施一想到那只山雀会代替她永远囚在那里,便也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她抬手指着天上,偏头讥讽地看向重烛,咯咯笑道:“不就在那里吗,你去找她呀。”
重烛皱了皱眉,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脏里迅速地生根,撕裂开心脏,顺着血管往外蔓延。
明显超脱于人间的神力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重烛的魔气溃散得更加厉害了,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下半身化作了蛇尾。
蛇鳞底下不断地鼓起来,像是活物在里面窜行,终于,一大片蛇鳞被从下方顶翻开来,破开的血肉里,探出一根植物的根须,扎入裂开的地板之下。
痛苦扭动的蛇尾扫过大殿,轰隆隆的声响中,倾塌的断壁碎成了灰烬。
锦施手脚并用地缩进床角,被他恐怖的蛇身吓到,但每当那蛇尾扫过时,都会避开她所在的地方,即便有倒塌的梁木砸下,也会被她身上的一重半透明的蛇影挡去。
锦施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腕上的那只黑色的手镯,“呵”地笑出来,不过是一只胆小怯弱的山雀,凭什么能得到这么用心的对待?
“原本该被这样对待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是我。”她喃喃着,仰头看向那个在魔雾和尘土中挣扎的庞大影子,又笑起来,“没关系,反正你都要死了,抱着你的山雀去死吧,死在人间,永远也无法归位!”
锦施起身,从床上跳下去,想趁乱逃走,去救自己母亲,可她刚走出几步,身子蓦地一僵,身体里面似有另一股力量在与她抗争,手脚变得不受她控制起来。
暮霜,是她!
她想来夺回她的身体了。
不可以,绝对不能让她回来!
锦施拼命地试图占据住这具身躯,可仍有另一个魂魄试图控制它,她的眼睛在不受控制地流泪,转动过视野,想要去看被浓绿覆盖住的身影。
“重烛……”
“阿霜。”重烛听到了暮霜的声音,她还有意识。
春辰神君那能令万物生发的神力从重烛破开的血肉里逸散出来了一些,很快便有一些植物从地缝里生根发芽,飞速成长,郁郁葱葱的绿色眨眼间便爬满了这一片废墟。
重烛压不住体内的神力,不断有根须从他的血肉里破出来,扎入下方的土地,将他捆束在了一片藤蔓之下。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魔将,众人看见枝叶覆盖下的庞大的蛇身,踌躇着不敢靠近。
司墨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旁边那魔修的话音才将他震得回过神来,他手足无措地抱着晕过去的桑莲,啪啪抽他的脸,大喊道:“你快醒醒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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