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地记得,此时,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外面的那个自己那颗激烈跳跃的凡心,奔流的血液带着蚀骨销丨魂的愉悦流遍了全身,渗透入每一个细胞之内。
“阿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重烛险些溺死在这个梦里激烈的情绪中,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从梦中惊醒,突然的动静搅得池水一阵晃荡,哗哗作响。
他胸腔起伏,急促地喘着气,像是刚从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瞳孔暗红的金色眼眸上蒙着一层雾气,似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我爱……”暗色的瞳孔倏地收紧,重烛的眸色霎时清醒过来,将梦里带出的含糊字眼咽回喉中。
他在已然冰冷的水池中坐了片刻,低眸看了一眼水面下久久难以平复下去的物什,抬手按住额角鼓胀的青筋。
魔心在胸腔里面不安地跳动,杀了她,必须尽快杀了她。
重烛硬生生压下身体里翻腾的欲丨望,从水中飞身而起,挥手招来衣袍裹到身上,化作一蓬黑雾破窗而出,消失在魔域暗沉的天幕中。
天界没有昼夜之分,永远都是亮堂堂的,不过悬圃园中的草木需要昼夜和四季的更替,是以三重天的悬圃园,反而更遵从于人间的天时变换。
重烛这一次潜入三重天时,悬圃园中正是夜时,星河悬在上空,高大的植株蚺结成一片片庞大的暗影,他隐匿了身形和气息,熟门熟路地到了那一间庭院之外。
路过院外那一株相思树时,他脚步顿了一顿,抬袖挥出一团魔气,将树冠上垂挂的荚果尽数捏爆,揉成了粉末,夜风一卷,便如一团粉尘散入悬圃园中,消失不见。
廊下挂着的蜂巢里飞出一只熊蜂,扬起尾针威胁地恐吓着他,不准踏入主人的居所。
重烛看都没看它一眼,一巴掌将它拍飞出去,大步踏入廊内,推门而入。
窗外泄入的月光照亮了窗下软榻上的身影,重烛缓步朝她走过去,撩开一道垂挂的纱幔,将她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了些。
暮霜平躺在床上,纤细的眉微微蹙着,呼吸时急时缓,脸颊在月色下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显然也正做着什么美梦。
他站在床边,目光从她面上扫过,抬手朝她的脖颈探去。
“重烛……”幽静的室内响起一声低哼,他的动作便猛地一顿,目光上移,无意识地定在那一双微张的唇瓣上。
梦中亲吻它的触感还留在感官里,温热,柔软,被含住吮吃时,能逼出她喉咙中浅浅的低泣。
杀了她。
杀了她!
心里的声音在催促着,重烛将目光从她唇上撕扯开,指尖往下移动,悬停在她右手的手腕处,魔气从掌心涌出,化作条条暗影缠上腕上那只墨黑色的手镯。
咬尾的蛇形手镯登时一亮,圈口在魔气的拉扯下,一寸寸收紧,不愿脱离那一只纤细的手腕。
重烛忍不住嗤笑一声,掌中涌出的魔气越发强势,牢牢锁住那一圈手镯,低声道:“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才是你的主人。”
双方僵持了一阵,手镯终于承受不住源源不断灌注的魔力威压,“咔嚓”一声断裂开,一片黑鳞从蛇头的位置浮出来,落入重烛手中。
他扯开领口,将这片不情不愿回归的护心鳞按回胸口上,鳞片与左心那道红痕贴合,转眼与血肉融合。
重烛又笑了一声,笑声中不带喜悦,只有满满的嘲讽之意,不知是嘲讽这一片不自量力的护心鳞,还是嘲讽曾经的自己。
只是他的笑声未停,护心鳞与左心血肉融合的那一瞬,鳞片上倏地闪烁过一道微光,一股力量忽然拽着他猛地往下,扑倒在沉眠之人的身上。
榻上的人立即被惊醒了,暮霜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伏在她上方那张冷峻的面容,她还以为自己在梦中未醒,怔愣地喊道:“重烛?”
重烛蓦地撑起手臂,往后退开两步,那姿势几乎有些狼狈,抬袖一卷,便要化作魔气遁走。
暮霜急忙从床上跳起来,朝着遁到半空的雾影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腰。
魔雾拖着她在屋内一通乱窜,撞得屋里摆置东倒西歪,暮霜砰砰撞到好多东西,呜呜叫道:“疼,疼疼疼——”
魔雾里传出一声冷语,“疼就放手。”
暮霜的手臂反倒收得更紧了一些,“我不放!啊我的头,好疼。”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后,魔雾终于重重砸到地上,消停下来。
魔雾散开,重烛一脸沉郁地躺在地上,抬眸看向压在他身上的人,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暮霜坐在他腰上,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快要被撞散了,揉着自己被撞的额头,听见他的声音,她低眸看过去,在铺满地面的月光中,垂下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随即,弯起眼眸露出惊喜的笑颜,高兴道:“重烛,真的是你,身上好疼,我不是在做梦,太好 了。”
“好?”重烛盯着她的眼睛,瞳孔冷锐如剑,“我是来杀你的,这也好么?”
第52章
暮霜脸上的笑意一滞, 眨了眨眼睛,认命地俯下身躯,凑近了他的面庞, 说道:“你这么厉害, 如果想要杀我的话,我也逃不掉。”
她这般说着, 当真就没有半分骨气, 连逃都不想逃一下。
重烛心头暗嗤, 冷漠开口, “你倒是很有自……”
话说到一半, 便戛然而止,余下的话音全数被堵在那双柔软的唇瓣中。
他倏地睁大眼睛,金色虹膜包裹下如同尖刺一般的竖直瞳孔, 都被她这个大胆的举动惊得扩散开来,眼中透出些许茫然。
贴在嘴上的唇瓣轻轻碰了一碰,似见他没有拒绝,便又得寸进尺地贴上来,温热的舌尖舔开唇缝,往他嘴里钻去。
温软的触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直击重烛的心神,瞬间攫取住他所有的注意力。
重烛脑海里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紧缩到产生了疼痛的心脏将他的心神拉拽回来,他才抬手一掌将她掀飞出去,抓起袖摆用力擦了擦嘴角,转身化作一道幽影贴着地面飞速游走, 消失在门外茂盛的草木里。
暮霜跌坐在地上,有点被他最后那嫌弃的举动和惊怒的表情刺伤, 正觉伤心难过之时,手腕上忽然感觉一股大力袭来,不容抗拒地拖拽着她往外走。
月霜从窗外泄进来,照亮她纤细手腕上一圈透明的暗影,像是一条细细的蛇尾缠在腕间,那里原本该有一只镯子的,是重烛送给她的。
暮霜不知道镯子什么时候被取走了,她跌跌撞撞地被缠在腕上蛇尾拖出了屋子,路过门廊时,急忙伸手抱住了廊柱。
那拖拽的力道便狠狠一顿,一团黑影从上方落下来,砸进了门前的花圃里。
虚空中有蛇形的幽影闪动,正是从她手腕上,延伸至那砸进花圃中的人身上。
暮霜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喊道:“重烛?”
重烛背对着她从花圃里站起身来,没有理会身后的喊声,低头扯开自己的衣领,看到了心口上微微闪烁的鳞片。
护心鳞,又是这该死的护心鳞。
若换作是其他鳞片,重烛早就将它抠下来碾碎了,偏偏是这一枚护心鳞。
他试着抬脚,大步往前走去,暮霜手腕上刚松懈下来的力道立即绷紧了,将她拽得跌出门廊,只能跟着他的步伐往前小跑,一边挥舞着另一只手抓住沿途的草木,想让他先停下来。
“重烛,你等一等,我的手好像和你绑在一起了,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暮霜终于抱住了一棵树,前方的人一顿,总算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
月色下,他心口隐隐亮着一抹幽光,那幽光和她手腕上的蛇尾相呼应,暮霜忽然明白过来,“那只镯子,是你的护心鳞?”
重烛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的面容隐匿在树影下,看不分明,只有眼瞳亮着暗光,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身影一闪,猛地贴近她面前,一把勾住了她的腰。
一只手覆来她的手背上插进指缝里,将她的手从树干上扒下来,重烛弯腰将她扛上肩头。
暮霜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定睛去看时,悬圃园中的草木都落在了身后,离她越来越远,几只熊蜂从树丛里嗡嗡地追上来,但不过片刻,就被甩在后方,不见了踪影。
重烛扛着她,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大大咧咧地从穿过天门,天门的守卫对他毫无所觉。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没有女夷夫人的允准,我不能随便离开悬圃园的。”暮霜急道。
重烛置若罔闻,脚步没有半分停歇,天门在暮霜的视野里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暮霜的视线完全魔雾包裹。
许久之后,那遮掩视线的魔雾散开,昏黄的烛光映入眼中。
重烛将她甩在一张软榻上,暮霜坐起身来,转眸四下打望一圈,目之所见,已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宫殿。
“这是哪里?”暮霜惴惴不安地问道。
重烛转身想坐到另一侧的椅子上,但他们之间最多只能离开一丈远的距离,他只好隔空抓来一张椅子坐下,托腮看着她,说道:“魔界。”
“魔界?”暮霜倒抽了一口气,余光瞥见外面把守的魔族侍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重回天上之后,她专门去找女夷夫人要过几卷关于魔界记载的书卷,上面所记载的魔界是一片血腥的地域,魔族之人冷血无情,残忍好斗,日日都在上演吞噬同族的事迹。
重烛一眼便看透了她眼底的恐惧,挑下眉梢,“你不害怕我,却害怕魔族人?”他难道不该是这魔界之中最令人惧怕的存在么?
“你不一样。”暮霜小声道。
重烛忽然起身瞬影至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身靠过去,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感地罩在她上方,身上魔气涌动,额上的碎发摇晃,现出一对威武的龙角来。
“有何不一样?”他伸出一根手指来,尖锐的指甲抵在她的脖颈要害处,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该不会还把我当做人间的那个重烛吧?”
暮霜仰面看着他,目光从他头顶骇然的龙角,滑落到幽暗的瞳孔,再到唇中若隐若现的尖牙,不顾他抵在颈侧的尖爪,点了点头,认真道:“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所以我不会再害怕你了。”
重烛笑了,但他的笑和从前不同,眼中从不见笑意,就像只是学会了“笑”这个表情,他尖锐的指甲缓缓滑到她的心口上,问道:“就算胸腔里的这颗心变了,对你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了,也是他么?”
暮霜又想起他抓着袖摆擦嘴的模样,眸光颤了颤,漾出一道易碎的波光,也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再次点了点头,坚定地回道:“是。”
重烛沉默下去,没有如预料中那般,见到她颤抖流泪,他一下失去了兴致,头上的龙角消失,爪子也收敛回去,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说道:“真无聊。”
暮霜一把抓住他,带着一点讨好的语气,犹豫道:“那要如何你才能觉得我有趣些?”
杀了她,直接杀了她!
心底的声音越发急迫起来,不断催促着他动手,这种危机感重烛很熟悉,他从小便被重骁扔入各种危险的场合中,要么被别的魔族杀死吃掉,要么杀死别人吸取对方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
每当面临生死之危时,他的心中都会浮出这样强烈的危机感。
眼前这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雀,小心地捉住他的袖摆,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明明毫无威胁,却让他的魔心产生了比以往任何一个生死时刻都要强烈的危机感。
重烛心头的杀意翻涌,甩开她的手,往她的脖子上抓去,钳住那脆弱的脖颈,却久久地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他从前扼断别人脖子时,向来干净利落,从不犹豫,现在他却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
暮霜浑然不觉他心中的挣扎摇摆,哪怕他已将手放在了她最致命的地方。
见他一直没动,暮霜便主动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托起来,将脸颊贴进那宽大的手掌里轻蹭,还偏过头将唇贴在他腕骨的地方,亲了一下。
重烛诧异地睁大眼,手腕重重一抖,高大的身影倏地一散,化作魔气从她身边撤走,砸进后方那张椅子上。
椅子被撞得差点往后翻倒,差点散架,椅子脚和地面擦出一声尖锐的“咿呀”声响。
重烛满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手心里像是有万千蚂蚁噬咬,又麻又痒,他在衣摆上用力摩擦过手心,捏住自己腕骨,沉声道:“别再对我玩你那些小动作,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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