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不算作假,顾元洲料想慎郡王会对蜀中韦家下手,此也未曾加派人手来看顾着刑部大牢里这些人。却不想,慎郡王居然在刑部大佬真的还有能用的暗桩,并且一出手便要了大半韦家人的性命。
“你们想要什么?”韦正和的眼神此刻像是淬了毒,他怨恨面前的顾元洲,怨恨太子,怨恨慎郡王。他没了儿子,没了夫人,连带最后韦家的一点血脉都眼睁睁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没了这几个人,自己还有什么好保护的呢?既然如此,这些人想要他做什么,他偏不让这些人如意!
“大人,来做个交易吧?”顾元洲慢条斯理的笑了笑,“我需要一本账本,记录了贩售私盐的那些银子究竟流向了何处,韦家又是从哪里得到了私盐的门路?只要有法子证明这两件事,本官担保,这几个活着的韦家人便能活着走出这刑部大牢,如何?”
“痴心妄想!”韦正和的手扒在栏杆中间,用尽全力朝顾元洲吐出一口浓痰。
顾元洲早有预料,闪身躲过,神色却冷了下来,“看来,我们的生意是谈崩了。”
“你也是罪魁祸首,凭什么要我对你感恩戴德!”韦正和的手几乎要嵌入木质的栅栏之中,心中的恨意无法宣泄。倘若此时给他一把刀子,他定然要将世上所见之人斩杀殆尽,才能宣泄心头的仇恨。看着他这番歇斯底里的模样,顾元洲只觉得厌恶至极。如今只不过将受害者与加害者的身份掉了个儿,韦正和便要如此癫狂的杀尽天下人。殊不知,被韦家迫害的那些无辜百姓,又何尝不是含恨而死呢?
“好,既然韦大人这么讲,那看来是下官来的不巧了。下官应该来的再迟一些,等到这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韦大人一人的时候,再来压着大人向陛下交差。”顾元洲的脸上露出十分可惜的神色,“没办法啊,这里活着的韦家人看来当不得大人的心头宝,倘若下官说,蜀中那边还有几个年轻的孩子呢?”
“孩子?”韦正和一愣,顾元洲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到韦正和手中,韦正和一把抢过,只见上面稚嫩的笔迹颤抖着诉说着他们的恐惧。虽然笔迹有可能作伪,可是信末加盖的韦家家徽却轻易不能作假。韦正和看着这张薄薄的纸,在牢中癫狂地笑了起来。顾元洲也不知道他是笑还是哭,只在一旁静静的站着。
良久,韦正和终于收住了声,沙哑道,“韦氏没有什么账本了,我儿死的时候,我便命人将账本全销毁了。”
顾元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韦正和料定他此时定然失望至极,露出恶意十足的笑容看着他,“既有当初,我便早已想到了有今日。你们杀了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在帮你们对付慎郡王?你们斗吧,斗到最后,两败俱伤,无论哪一方死了,老夫都能含笑九泉!”
“至于这些孩子嘛,韦家都这步田地了,活不活得下去都是他们的本事了。”韦正和将手中的纸撕碎,再度扑向牢笼的木栅栏,如同一只幽魂一样,“换条线索给你们吧,户部历年来的万千账目。如果你们真有那个本事,便将里面的线索找出来吧!”
第131章 海棠花
曾经奢靡华贵的未央宫中,萧景崇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唇色苍白。他的容貌与萧奕十分相像,只不过眼睛却随了叶楣,眼角上挑,带着一丝蛊惑和多情。此刻这种感觉被骤然放大,配上他因几日之间水米未进而微微凹陷的脸颊,倒是终于唤醒了萧奕心中为数不多的慈父情怀。
“听康禄海说,你在这里守灵整整七日,饭也不怎么吃,今日这么一看,倒是属实。”萧奕的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典雅贵重的龙涎香比他先一步到了萧景崇面前。
“父皇。”萧景崇本就跪在地上,听到这声音,也只是转过头看了萧奕一眼,便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跪了下去。
萧奕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冷哼一声,“景崇,此刻这殿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便不必藏着掖着了。京城近日流言朕也都听说了,那叶家的家主如何死在病榻上的,想必其中内情你应当比朕要清楚。”
听到这话,萧景崇的身子一僵,再抬起头时,脸上那副懦弱乖顺的表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平静,“父皇明察秋毫,儿臣自愧不如。”
“说这些场面话做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朕更加清楚了。毕竟朕的这把位置,也是靠各种手段夺来的。如今仔细想来,你和皇后精打细算想尽法子,也不是全无道理。”
萧景崇微微垂下眼睑,只觉得眼前这人荒诞至极。母后还活着的时候,他因为母后和自己觊觎皇位百般猜忌,甚至于到了最后借着文国公的名头要了母后和叶家的性命。当目的达成之后,他却能够神色自若地站在灵堂之中,假模假样的说一句理解,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他是九五至尊,哪怕再荒唐,许多人的生死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父皇深明大义,此番心胸,儿臣拜服。”萧景崇再度拜了下去,说话之间已然带了点懊悔的泣声,“从前,是母后和儿臣想岔了,惹出许多事端来,不仅没能帮着父皇排忧解难,反而是让人抓住了把柄。事情走到这一步,父皇也是没有办法,怪只怪,我们做事不够仔细。”
听到他这样讲,萧奕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皇后已然崩逝,自然不会再有人同萧景崇这样交代。如果这番话是萧景崇的肺腑之言,那么这个儿子他倒是真的可以再拉一把。毕竟五皇子与萧景睿年岁差得太大了,而萧景崇已然成年,之前好歹在朝中也有些人脉,再度扶他起来也能够迅速压制住太子的气势。
“景崇,你能这样想,朕心中也倍感欣慰。朕为了走到这个位置,做了许多事,杀过许多人,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如今虽然你心中悲痛难忍,可也要知道,这一切也是你母后的选择。”萧奕转过头,看着叶楣的灵位和后面巨大的朱红色棺木,心中倒真的升腾起一丝惋惜和悲伤了,“以前朕艰难时,你的母后帮朕做了许多事,而如今这个担子要交到你的手上了。”
“儿臣明白,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但凭父皇吩咐!”听到这,萧景崇毫不犹豫的答道,“儿臣心中清楚,是谁将母后逼死,是谁将儿臣逼到这种境地,也势必会帮父皇解决这个烦恼。”
萧奕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迂尊降贵地弯下腰将萧景崇扶了起来,然后像个真正的慈父一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接着便迈步离去。只留萧景崇一个人继续跪在灵堂之中,转头阴沉地看着叶楣的灵位。
“母后,您在天有灵,便睁着眼看着吧。”萧景崇低声说道,声音弱不可闻,“太子,文国公,还有真正将您逼死的人。儿子会一步一步往上爬,将这些人通通送到母后面前认罪!”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撒向了内宫之中,打湿了随处可见的白幡。徐阁老穿着一袭黑色衣袍,外罩一件乌色纱衣,站在三希堂中的窗前,出神的看向窗外。
“那几本书,这些奴才找半天了还是没能找到。既然如此,我便让他们都先退下了,阁老在此休息片刻。过上一二时辰,学生再带人进来吧。”徐正依旧穿着他那身标致的青衣,走到徐阁老身后低声说道。此时正是五月,三希堂中的海棠开的正旺。眼前这一棵满树繁花在雨中微微飘摇,雨水在花瓣上凝聚成水珠,又顺着那瓣叶的脉络悄然滑落,坠入泥土之中失去踪影。
徐正低下头,只依稀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抬起了手,接着又放了下来,“五月了,海棠花都开了。”
“是啊,只不过有些可惜。这棵海棠在拐角还好,三希堂其他地方的海棠因为昨夜一场急雨,花瓣凋落了大半,已然不能看了。”徐正下意识的接了一句,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难得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三系堂里帮着找书的小太监们早已退了出去,徐正拱手行了一礼,便也要转身离去。
“那一年我二十岁,状元及第,穿着绯红色的状元袍,胸前戴着红花,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从长安街穿行而过。街边的姑娘家看着我都羞红了脸,这长安街还没过半,我这怀中香囊手帕已经多得塞不下了。”
“年轻气盛啊,总觉得登上了这状元之位便是已经位极人臣,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求不得之事。直到我看见了她,那日,我记得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衣裳,鬓角上斜插着一枚海棠绢花。那酒楼二楼的窗户大开,她就靠在窗边,好奇地看着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呆呆的抬头看着她,她扑哧一笑,大概是在笑我傻头傻脑吧。她本想学着那些姑娘扔个东西给我,只不过大抵也没有提前准备,只能拔下头上这枚海棠缠花,开玩笑似地抛给我。”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后来啊,托人百般打听,才知道她是叶家的小姐。”
徐阁老讲到这里,便止住了声音。徐正拢袖而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猜到了故事的结局,今日才窥见故事的开端。
“走吧,那几本书不用找了。三希堂的海棠落了,这地方,日后我也不必再来了。”
第132章 终于下雪了
“哎,你们可听说了?今日午时,那原本的吏部尚书大人,就是姓韦的那个,要被斩首了!”
京城中的百姓最不缺乏的便是饭后之余的谈资,毕竟这里是皇城,无数古怪离奇的事情都会在这里上演。但饶是京城的百姓们在身经百战,堂堂一品大员吏部尚书被下了大狱,午时斩首这种事情还是值得引起一番不小的波澜的。
在刑场的东侧有一座高高的茶楼,这茶楼的位置建得十分巧妙,上方的雅间甚至可以看清午门刑场。如此血腥的事情,却能够成为这茶楼吸引客人的一个招牌,不得不说这世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萧景崇一身黑衣坐在雅间之中,对面则是同样一袭黑衣的徐睿。两人之间的木桌上只放了一壶茶,两个杯子,其余的便什么也没有了。此刻两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看向窗外,刑场之上,韦正和与其他韦家人跪在正中间,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刽子手。监刑官坐在远处的围栏之上,看着日晷的时辰,准备到时辰便抛掷出手中的令牌。
“下手够绝。”萧景崇看了徐睿一眼,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蜀中的那帮韦家人的死自然是萧景崇动的手,可是刑部大牢中的毒杀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听到这个消息,他正惊疑不定,究竟是萧景睿过于急切弄巧成拙,还是另有人想要韦家人的性命,没想到这次出手的居然是深藏不露的徐睿。
徐睿端起茶杯,看着面无表情的韦正和,冷淡地开口,“王爷的心还不够狠。您可知道,蜀中那些人顶多算是个旁支,死也就死了。真正能威胁韦正和的,当然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还有自小跟在他身边教养的一些韦家子弟。只要这些人还活着,他们就有可能会被太子那边的人拿捏,韦正和就有可能说出我们的事情。可倘若,他所想保护的人全都不在这世上了,说与不说还有什么意义呢?恐怕那时候萦绕在他脑中的,不会是想如何让剩下的人活下去,而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境地,那他便让谁都不好过。”
萧景崇在一旁听着,敬佩地叹息一声。不得不说,论起人心筹谋,徐睿绝对是个中翘楚。无论是事先嘱咐他在灵堂之中要在萧奕面前讲的那番话,还是对韦正和心思的拿捏,并及时出手彻底阻断了萧景睿利用韦正和来扳倒自己的可能性。徐睿出手虽然不多,但每次一出手都能十分恰到好处的达成目的,这样的功力着实让人惊叹。
“西山那帮私兵,如何了?”徐睿放下茶杯,问出了关键的问题。在他看来,通过朝堂之间的斗争安稳地走上皇位,实在是下下之选。如今的萧景睿早已不是那个势力薄弱的储君了,就算皇帝站在萧景崇的身后,等斗倒了太子,只怕萧景崇手里的筹码也已经消耗光了。到了那个时候,萧景崇能不能登基,还是要看萧奕的心思。倘若最后萧奕反悔选了别的皇子,那么他们可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了。更何况,叶楣最终的死,皇帝是罪魁祸首,萧景崇也绝不可能继续再隐忍下去。
“好生养着呢。京城之中,巡防营的兵力大概有五千左右,还有內宫和外城的禁卫军,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万人了。这万人说起来不是个大数目,但是阁老可要知道,在京畿还驻守着三大营,那可是四五万人。倘若在京城之中动手,我们绝对不会有一丝的胜算,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务必请皇帝离京。”萧景崇看着茶杯之中的茶叶在水中飘荡沉浮,继续说道,“皇帝接下来有可能离开京城的时机,也无非就是避暑和秋狩,所以我们更要早作打算。”
“这事情,便不用王爷操心了,等我的消息便是。”徐睿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午时已到,日晷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与刻度重合,勾勒出一条锋利的线条。监刑官看了一眼时辰,果断抛掷出令牌,刽子手的大刀高高扬起,猛然挥落,鲜血伴着百姓的惊呼之声喷溅而出。
“再过两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匈奴那边似乎有意来大齐觐见,这是个好机会。新任的匈奴王野心勃勃,但又小心谨慎,此次前来只派了他们一个公主。”徐睿抬起头看着萧景崇,“王爷可要知道,古往今来弑父弑君君都不是个好名声,倘若这事情可让匈奴人代劳,王爷坐享其成,岂不美哉?到时候替罪的也只是匈奴的一个公主而已,无关紧要,想必匈奴王也不会说些什么。”
萧景崇一愣,接着便轻笑出声,“阁老睿智,那便依阁老所言。至于能不能说动皇帝去西山避暑,这事情便交给阁老了。”
徐睿轻轻点头,接着起身转身离去。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城中,精致的八角戏楼拔地而起,其中雕栏画柱花叶繁茂,而在正中间的一小片空地上,旁边满园的海棠花开的正旺,一道窈窕的身影穿着烟粉色的戏服,水袖一甩,婉转咿呀。
这声音如泣如诉,似乎带着痴恨,又带着大仇得报的释然。小红豆扎着两个小辫子,带着一帮孩子们在二楼的栏杆之上聚成一团,打量着下方的班主。
“小丫头,你可知道师父今日是怎么了吗?怎么今日放了我们整整一日的假,自己却在这里唱戏呢?”一个模样十分精致的男孩子戳了戳小红豆的肩膀,俏咪咪的问道。
小红豆看了他一眼,“新来的你真笨,班主唱戏,自然是因为高兴了。”
“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这孩子不死心,他十分崇拜班主,自然想知道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可奈何,小红豆是这帮孩子之中的大姐大。颇有气势。打定主意了闭嘴不谈。便当真一言不发。这男孩子没有办法,只得从怀里掏出珍藏已久的饴糖,想要贿赂小红豆。
一阵风吹过,海棠花的花瓣漫天飘散,在半空中与长长的飘逸的水袖纠缠,激起孩子们的一阵欢呼。小红豆神色专注地看着那容颜娇美的戏子,面色严肃道,“新来的,你不要叫我小丫头了,我有名字,我叫叶翘。”
院子中,云官的唱段终于到了末尾。他怔愣地看着远方的天空,那是京城的方向。粉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宛如一场迟来的大雪。
“师傅,你们看,终于下雪了。”
第133章 海清阁
“若清,怎么醒了?”
顾若清睡眼惺忪,强撑着坐起身。萧景睿连忙走过来,他身上还穿着太子的月白色朝服,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松木香气。顾若清有孕之后便十分嗜睡,萧景睿原本担心的不行,等白姨诊断过后说是因为若清体质的问题,他才放下心来。这几日下朝归来,萧景睿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进屋去瞧一眼顾若清。但今日他刚刚推门进来,就正对上了若清困倦不堪却依旧要爬起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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