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看得通透,不过韦家如此横行无忌,你猜,这幕后主使会是谁呢?”徐阁老轻声地问道,余光紧紧盯着徐正的脸色。
“不清楚,但多半,此人在过去的几年里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势与地位。”徐正将手中所有的东西整理好,站起身子,“如今为什么会翻出来呢?是因为那位幕后主使的权势有隐隐被削弱的势头,才使得新任的巴州刺史敢于下狠手了吗?”
“你猜到了。”徐正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徐正,你不该同我说这番话的,你可知倘若我是那位的人,就凭你今日这话,我便可以要了你的命。”
“阁老会吗?”徐正抬起头,脸上丝毫没有恐惧之色,十分冷静的反问道。
“你怎么猜我不会呢?”
“阁老不会。”徐正直截了当,目光坦诚的看着徐阁老,认真地说道,“阁老,我说过,我只想做个纯臣,忠于大齐。阁老是内阁首辅,是我认定志同道合之人,我便跟着阁老行事即可。至于皇位上将来坐的是谁,我背后没有要照应的家族,对此并不关心。”
“不过,为了阁老自身的安全,韦家的事早一日平息才好。”徐正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宫,他似乎已经料定,这次徐阁老与自己并不会同路,轻声说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看着这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徐阁老坐在椅子之上神色晦暗。许多年以前,他也曾像这个年轻人一样,家中毫无背景,仅凭借一身才华便登上了这条青云路。他曾经以为,踏入这条路便可以出人头地,世上再没有他徐睿求不得的事情。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世上的事是何其的无常,哪怕做到了位极人臣的首辅之位,也有求不得的事情。
那年他打马长街过,惊鸿一瞥,一见倾心,便心甘情愿地陷了进去。
罢了罢了,当时走上这条路也是自己的选择,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没有机会让他后悔。想到这里,徐阁老不再犹豫,站起身走出门外,向自己的心腹侍从吩咐道,“备马,去慎郡王府。”
第126章 我与若清有孩子了
今晨一大早,文国公府上的管事便指挥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将整个府中收拾的妥妥贴贴。他们已然为了今日准备了整整三日,势必要将整个府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文国公府世子钟怀向来是对这些琐事不上心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亲自和钟夫人一起到处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才放下心来同自家的儿女们站在文国公府门前静候。
“父亲,殿下那边应当也快到了。”钟沅挤到钟怀的身旁低声说道,“不知道祖父在东山别院养病的这一年脾气有没有好上一些?他若是知道了学堂的夫子被我气到去看病,不会狠狠地拿鞭子抽我一顿吧?”
钟怀依旧板着脸看着自家这个跳脱的儿子,只觉得头疼,他们文国公府上怎么就出了钟沅这么个要弃文从武的奇葩?他总共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已然从科举当中脱颖而出走马上任了,只有小儿子钟沅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教导才行。
看着钟怀要发火,钟若云连忙伸出手掐着钟沅的脸颊让他站好,“钟小四,你若再不站好,待会祖父见了你恐怕要先是按照不守规矩的名头斥责你一顿。”
听到这话,钟沅瞬间噤声,连忙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正当他手忙脚乱之间,只听见远处长街那头拐进来一辆古朴的马车,所有钟家人瞬间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赶车的马夫身体强壮,旁边坐了个头发花白的管事。马车终于停到了文国公府的大门口,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老人从马车中走下来。
“见过父亲!”
“见过祖父!”
所有的钟家人异口同声,倒有几分气势如虹的样子。文国公钟行之清了清嗓子,摆手道,“行啦,大清早的搞这么大排场做什么,快些回去吧。”
听到这话,年纪最小的钟沅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自家祖父这是怎么了,从前都是要求他们一举一动都要像尺子量出来的一样,处处都要合乎礼法。而一旁心思细腻的钟若云则一眼看到了钟行之两鬓染上的斑白,祖父身子向来硬朗,走之前还是没有这么多白发的,如今在东山别院养病了快一年,竟然显出了老态。
钟怀自然也发现了钟行之的变化,不由得悄悄地红了点眼眶。钟行之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呵斥,就听见身后铜铃声响起,转过头一看果然是东宫的车驾。
车架上的门帘刚被撩起,钟行之就利索地收了收袖子带头跪了下去。顾若清刚探出一个头,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正当她不知所措间,萧景睿伸出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他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十分仔细地将顾若清扶了下来,在她的耳旁轻声说道,“祖父向来是这个样子,循规蹈矩,守礼守法,不必惊讶。”
接着,萧景睿大步走到钟行之面前,弯下腰将他扶起。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由得停留在了钟行之两鬓的斑白和苍老的面容之上,一时间心头触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年不见,自己在京城之中困顿无依,被迫离开京城的钟行之怕也是日日煎熬,思虑过重,才将自己熬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祖父...”与钟行之双目相对,萧景睿再也没忍住,声音中居然带上了几分哽咽的意味。钟行之知道萧景睿这一年必定不好过,万般委屈心中藏,还要担负起那么多世家的兴旺。可怜他的女儿去的早,这被困在太子尊位上的景睿,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啊!
一旁的钟夫人是最先回过神的,连忙上前扶住顾若清,招呼道。“一年不见,国公爷和太子殿下定然有话要讲,我看啊我们还是先进去,里面已然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这么多小辈也是思念国公爷,想着要同您吃吃酒说说话呢!”
“好,好。”钟行之转过头来,赞许地看了一眼钟夫人。这个儿媳是当年他和夫人亲自定的,如今看来果然没有看错人。在钟家辉煌之时嫁入,在钟家困顿之时却依旧能撑起门面,不落大家之风,是个好的。
钟夫人哪曾被钟行之这样直白地赞许过,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钟怀伸出手捏了捏钟夫人的肩膀,低声说道,“这几年,辛苦夫人了。”
萧景睿回过头,在钟家众人打趣的目光中坦然的与顾若清十指相扣,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府。
“好啊,一年不见沅儿长得这么高了。”钟行之坐在主位上,看着自家的儿孙朝气蓬勃的模样,在别院孤寂煎熬的心情瞬间被冲淡了不少,只觉得此刻心中十分熨贴。他走时钟家风雨飘摇,如今回来却满怀希望,这转变应当与萧景睿在朝中扭转乾坤有关。
“祖父,我的确长高了不少,而且武堂的师傅还夸我身子板结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钟沅虽然有些怕钟行之的古板,可是幼时也是被自家祖父溺爱过的,一脸依恋地走过来凑到钟行之的肩头,向他展示自己已经初有成效的炼体,“您看我这胳膊,紧不紧实?”
“小子,别闹着你祖父了。”钟怀板起脸呵斥道,可是任谁都看出他此时只是象征性的说上两句,没有真的动怒。
“嗯,果然结实。你大哥和二哥已然都到地方任上去了,我听说年关的时候,你百步穿杨救了你的嫂嫂和姐姐,也是个好样的!沅儿你记着,只要有一技之长和志气,那便就是好儿郎!”钟行之在钟沅惊喜的目光之中敲了敲他的脑袋,转头又看向萧景睿和顾若清。
“祖父,这是若清,是孙儿的妻子。”萧景睿转头,眉目含笑,与顾若清两两相望。
顾若清站起身,大方地向钟行之行礼。钟行之见她面相柔美端庄,气质温婉,但眉目之间又透露着一丝刚毅,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一方锦盒递到顾若清手中。
“景睿的娘亲去的早,没能来得及同你见上一面,这东西送给你,也算是她做母亲的一点心意。”钟行之笑的慈和,顾若清在这样的目光鼓励下打开锦盒,只见一枚品相极佳的翠绿镯子安静地躺在里面。一旁的萧景睿见了,顿时有些触动,这是母后的镯子,想不到祖父保留至今,甚至还舍得将这东西赠给若清。
顾若清想了想,便将镯子取出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之上。翠绿色的镯子衬在雪白的皓腕之间,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回忆。文国公当场红了眼睛,似乎又想起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了。
顾若清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萧景睿,萧景睿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身,转头又冲文国公和钟家众人道,“今日有两喜,一喜是祖父回京,另外一喜则是在若清身上。”
钟夫人挑眉,大约猜到了什么,喜色已经爬上了眉梢。怪不得刚才下马车之时,萧景睿那么紧张顾若清。果然,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萧景睿笑着与顾若清再度十指相扣,“祖父,我与若清有孩子了。”
第127章 风口浪尖
“那几家,可都安顿好了?”慎郡王府中,萧景崇神色疲惫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下方跪着的宋迁,“警告他们,把自家女儿的嘴都给本王乖乖的闭上!”
“王爷放心吧,这事情徐阁老和曹尚书也明里暗里地出面了,除了孙大学士之外,其他人我们都去敲打过了。宫里那些妃嫔,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一介女流,自然要听从家族的安排,只要家族命令她们闭嘴,她们也无力反抗,哪还有功夫再去找皇后娘娘的麻烦?想必过了今日,宫里就再也没有半分不利于皇后娘娘的谣言了。”
萧景崇冷哼一声,想起这些天的遭遇,简直是怒火中烧。先是韦家出事,然后便是母后被禁足夺了凤印,甚至于宫中开始谣传母后残害皇嗣的流言。这一招一式是个连环套,招招都冲着他最要命的地方砍下去,实在是让他应接不暇。昨日徐阁老深夜来访,为的就是警告他要将韦家的人处理干净。这事哪怕徐阁老不提,萧景崇也是要动手的。被困在刑部大牢的韦正和和暂且不提,蜀中的那帮韦家人可没有一个是硬骨头,倘若真的吐出一点半点,恐怕自己就要为这帮蠢人陪葬了!
“派去蜀中的那些人也已经打点好了吗?”韦家的事实在是过于要命,萧景崇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宋迁则胸有成竹的答道,“王爷且放心,去蜀中的人都是咱们手底下精心养着的。那巴州刺史虽然跟咱们对着干,可他毕竟是新上任的,在蜀中的势力渗透远不及我们。再过几日,王爷便再也不用担心韦家那帮人了。”
“嗯,最好是能如你所说,要不然...”萧景崇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宋迁抬头一看,只见他目光阴沉地正盯着自己。
“王爷。”宋迁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不知道萧景崇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着他。
“宋迁,你是个聪明人,你可有觉得,近日发生的事情都实在是过于巧合?别的且不说,以韦正和办事情的谨慎程度,远在蜀中的韦家为何这么轻易地暴露?”
“王爷,这,奴才也不知啊!”
“不知?哼,你最好是不知情。”萧景崇一声冷笑,“这些事情泄露的都实在过于蹊跷,想必本王的手底下一定有个内应,而且这个内应知道不少我们的事情。宋迁,倘若本王把这个内鬼抓出来,你说该怎么处理它?”
宋迁苍白着一张脸,实在不知道这把邪火怎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连忙跪地叩头道,“这人竟然敢背叛王爷,就要做好相应的代价。若真的能将此人抓出来,自然是让用尽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宫中的鼓楼发出一声巨响,这是早朝散了的标志。群臣们随着这声响从太和殿中鱼贯而出,彼此之间三三两两地交谈。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却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国公爷,您怎么跪在这儿?”最先发现的是大理寺卿顾元洲,他正同几个人说着话,走到半道就见文国公钟行之身着国公礼服,十分笔直地跪在太和殿门前丹陛之下。
几个人=对视一眼,就要走到钟行之身边想将他扶起。文国公钟行之,可是历经了三朝的元老,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护住大齐的根基,说一句是帝国护火人也不为过。如今一年不见,老态龙钟面容悲戚地跪在太和殿外,所求为何?但凡是个脑子灵活的人,想一想近日宫中的流言,便能够窥探一二。
“国公爷,地上凉,您先起来吧。”一个姓曹的老御史伸出手想要将钟行之扶起,奈何后者只是用那苍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让他不由得停下了手。曹永安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意已定,也不能强劝,只能叹息,“国公爷,逝者已逝,您这又是何必呢?陛下早就已经对文国公府起了忌惮之心,去岁您为了保住文国公府,不得不告老退居东山别院,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局面,如何要因为一桩陈年往事,再度将文国公府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曹永安。”文国公钟行之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昔日的老同僚,“你快些出宫去吧,莫要在此停留,免得连累了你。”
其余几个年轻的官员听到这话,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便拉扯着退到一旁。是以,太和殿门前人来人往,敢停留在这里的便只有曹永安和顾元洲。
“家族就像一棵树,儿子们是枝干,努力地向上攀升。女儿们则是根系,在泥地里牢牢的扎根。落叶凋零,枝干断截,你们才觉得这是牵扯到生死之事。那根系在那不见人的地方悄然枯萎,却从没有人在意。”钟行之看向气势恢宏的太和殿,悲戚地开口,“可那是我的女儿,不是什么死了就可以丢弃的玩意儿和棋子!”
“老臣钟行之,斗胆求见天颜。元后钟初瑶,死因蹊跷,一尸两命。本以为是意外,但今日风浪再起,众说纷纭,盖因继皇后觊觎后位,才要了我那可怜女儿的命!还请陛下做主,重查此案,还初瑶一个公道!”
这番话说完,钟行之似乎用尽了力气,长叹一声跪伏在地,连带头上的冠冕都掉落了下来滚到了一旁。太和殿外,诸臣寂静无声。顾元洲悄然退到一旁,他特地安排了些人在这里当个旁观者,有他们这么些眼睛盯着,陛下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能轻易对钟行之怎么样。
钟行之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之上,一滴浑浊的泪水掉落在地上,在无人看清的地方渐开一朵水渍。太和殿外,久久寂静无声。钟行之就那么跪着,他谨慎小心了一辈子,为家族利益算计链一辈子,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不必计得失,只为求个公道。
“国公爷,在这里跪着,一个人多无聊。”曹永安苍老的声音响起,钟行之抬起头,脸上是少见的错愕。曹永安也撩起官袍,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他的身侧。
“老家伙,你...”钟行之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起了个头定然会有人效仿,但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明哲保身了一辈子的曹永安。
“看什么看,难道,就你有女儿吗?”曹永安斜起眼睛,心中酸楚。他那如花般的女儿,进宫不过三个月就死在了水井之中。身为父母,他为了儿子的前程选择隐忍不发,已然让他愧疚了一辈子。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要是再不开口,那真是枉为人父母了!
日晷的影子在地上转了个圈,有曹永安带头,跪在太和殿外的朝臣逐渐多了起来。等到萧景崇收到消息的时候,局面已然不可收拾。
长风万里,烈日灼心。诸臣长跪丹陛,只为求一个公道。在这群人里面,有人真心是为了女儿,有人则是另怀心思,可那又如何?在此刻,他们的矛头直指未央宫,硬生生地要将那道埋葬了无数冤魂的朱门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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