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懿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雪后松针香,意识短暂清晰了些,“裴松鹤,我好疼……为什么我们还不走?”
他眸光阴鸷的有些可怕,却还是握住她的手,无比温柔的轻吻着,“前面路段出现交通管制,我已经让陈墨帮忙疏通了,应该很快就会让我们过去,别怕。”
她感觉自己宫口已经开了,子宫基本每隔几分钟就会剧烈地收缩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剧烈。
恐惧、惊慌与难忍的痛楚令她逐渐丧失神志。
溢满冷汗的脸颊蹭进他温暖的胸膛里,似在寻求最后的庇佑,“裴松鹤,我是不是要死了?”
第183章 产妇家属请在通知单上签字
裴松鹤抱着她的手臂陡然收紧,贴在她额角上的薄唇渗出狠戾音调,“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阵宫缩过去,沈知懿在虚脱中睡着了。
裴松鹤垂眸看着怀里脸色白到几近透明的沈知懿,纤长的睫毛都被泪水打湿,眼尾还挂着破碎的泪痕。
脑海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她从未遇见过他,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不会被他弄得遍体鳞伤,更不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如果她喜欢上的是其他人,哪怕是裴延澈也好!
这个时间里,她应该正躺在温暖的家中与爱人撒娇,为大年夜去谁家过而烦恼。
总之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困在这条天险之路上,痛苦而绝望的等待临产。
“唔……”沈知懿虚弱而痛楚的声音将他从思海里拉回来。
“要喝点水吗?”他从车里找出一瓶冰冷的矿泉水,塞入自己怀中用体温解冻。
她摇了摇头,目光空洞而缥缈,“我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他音调有些沙哑,低头去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梦见我爸爸了,他说……如果我实在撑不住的话,就别为难自己,他看着好心疼,让我过去找他。”沈知懿的嗓音轻柔似幻梦,却让他眼底湿润起来。
“我不允许!”裴松鹤紧紧搂着她,潮红与戾气在他眼中交织翻涌,沉声道,“沈知懿我说过,你休想再离开我!”
她倦怠的闭了闭眼,缓缓说着,“如果我死了的话,你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按你之前承诺过我的那样,让他平安富裕的长大。”
裴松鹤喉结滚动,目光变得平静而危险,“孩子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有事,我一定会下去陪你!”
他甚至在想,要不别去什么医院了!
只需要将方向盘转动半圈,踩一脚油门,所有苦难与折磨就都可以结束了。
他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
可这疯狂的念头仅在他脑中停留一瞬,便随着交警急切的叫喊声烟消云散。
“上面传来指令,你们可以通行了!”
裴松鹤将沈知懿抱回副驾驶的座位上,重新为她系好安全带。
摸着她冰凉的侧脸,厉声道,“沈知懿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医院,听见了吗?如果你有事,那我们就一起葬在这儿,我说到做到!”
沈知懿无力的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见了。
路障移开的瞬间,奔驰大G如电般冲向峡谷。
盘山道本就陡峭,这条公路他总共开过六次,每次心情都不一样。
但没有一次比他现在更焦急,更恐慌。
沈知懿已经痛得失去理智,后腰像被人从中锯断一样疼。
起初她还死死咬着牙,不想叫出声来,怕打扰到他开车,连呻吟都试图压抑在喉咙里。
可是随着腹部的下坠感逐渐加剧,感觉像是有火车在她骨盆上反复碾压,那着实不是能靠意志力能克服的疼痛,终于叫喊出声。
“啊……”
裴松鹤手腕一抖,车子在山路中央漂移了下。
还好现在整条公路封锁,偌大而空旷的峡谷中只剩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即将诞生的婴儿。
如果沈知懿现在还有力气望一眼窗外,绝对会被他车速吓死。
若不是这辆新车的质量太好,他早在之前那几道垭口就已冲到峡谷下面,阖家团圆了。
或许是看过日照金山的人,真的会幸运一整年。
在这种遮天蔽日的暴风雪中,他们竟然平平安安开到了县城里的医院。
裴松鹤将已经昏迷不醒的沈知懿抱到担架床上,妇科医生简单查看过后,快速说道,“宫口已经开了十指,立刻送进产房!”
他跟随着那些医护人员一路跑到产房门口,却被护士推出门外。
“先生,我们医院有规定,除了产妇的直系亲属外,其他人不能陪产。”
“我是孩子的父亲,不能让我进去吗?”他急切问道。
“需要提供法律有效证件去挂号窗办手续,结婚证或者户口本都可以。”护士回答。
裴松鹤哽住,眸光晦暗难辨。
护士没有再理他,退回产房内关上了门。
-
沈知懿羊水破裂时,扎西巴图正在后山放牦牛,等他回来后得知到这个消息,立刻带着拉姆开车往县医院赶。
检查站的交警听完他的描述,知道他和裴松鹤那辆车是一起的,也没有多加阻拦。
但扎西开车不会像裴松鹤那么没命,短短几十公里的山路,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来到县城。
好在有惊无险。
当扎西和拉姆来到医院,离得老远便隐约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伫立产房门口。
平日里那挺拔如岁寒松柏的身姿,此时竟也颓丧下来,肩膀微垂,脊背微弯,仿佛在承受着生命不可负重之痛。
县医院条件远不能和大城市相比,甚至连拉萨医院的水平都能吊打这里十条街。
手术室的隔音也非常差,他们在门外便能听到沈知懿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
扎西巴图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会没事的,你别看知懿很瘦弱,但她身体素质很好。别的孕妇都会出现小腿抽筋等情况,她还能每天自己上下楼梯,运动量也够,不会有问题的!”
裴松鹤闭了闭眼,嗓音喑哑的如同杜鹃啼血,“我昨晚不该对她说那些话的……”
扎西巴图想再劝上两句,产房大门却突然打开。
一位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巡视着四周问道,“谁是产妇家属?”
“我。”裴松鹤抬眸,凌厉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脸色阴郁的可怕。
“产妇是第一次生产不会使力,再加上一路耽误的时间有点久,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让她有些虚脱,产程不太顺利。”护士如实说道。
“但我们会竭尽全力保住她们的生命安全,家属请在通知单上签个字。”
裴松鹤盯着护士递过来的那张通知单,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汉藏两种文字。
眼前忽然像被浓墨重彩的油漆泼上了血色调,什么都看不清晰。
拿起那根圆珠笔,骨骼分明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写下他的名字。
鬼画符般的字迹,连他自己都不认识。
第184章 九十九个长头,换她们母女平安
护士将产房的门重新关合,周遭再次静谧起来。
走廊上不知哪块玻璃漏了一角,寒风呼啸而入,四肢百骸无一不冷,仿佛要将人的骨髓都冻结成冰。
裴松鹤抬起手艰难的揉了揉眼角,却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上沾满血污,殷红的刺目。
那是沈知懿的血……
铺天盖地的绝望与崩溃在他胸腔内横冲直撞,却又找不到宣泄口,似要将他的心脏生生扯碎。
那张通知单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同样是难产,同样被匆匆送进了产房,可母亲再也没能从里面走出来。
他害怕沈知懿也会和母亲一样,不声不响的从他生命里消失。
控制不住的想要推开那扇门,抓住沈知懿的手,任凭十殿阎罗也不能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倏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在他肩膀上。
“裴兄弟,我估摸着知懿可能还要一阵子,你先找个椅子休息下吧,这里有我和拉姆看着呢。”扎西诚恳的劝道。
他双唇紧抿,摇了摇头,“我不累。”
扎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你已经站在这里几个小时了,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用我们佛教的理念来讲,知懿现在有她自己的难关要渡,别人帮不上忙。”
“与其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守下去,还不如去寺庙里求菩萨来保佑她们母子平安。”他说着,指向窗外不远处的那座山峰。
“你看见那座山了吗?它叫纳金山,山上有一座千年前留下的古寺,是松赞干布为他的爱妃芒萨赤尊公主修建的,我们当地人都称它为扎叶巴寺。莲花生大师也曾到此讲经说法,是活佛隐修的秘境。”
裴松鹤抬眸,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被雪覆盖的高山,而扎叶巴寺就位于山巅峭立的悬崖之上。
红瓦白墙,金塔上挂满五彩经幡。
神秘又圣洁。
“那些去过扎叶巴寺朝圣的人都说,只要从山脚下一路磕等身长头跪到寺庙门口,菩萨就会成全他心中所愿。”
扎西巴图缓缓说道,“如果你真想帮助知懿和宝宝,就入乡随俗去试一试吧,菩萨会被你的虔诚所打动的。”
裴松鹤沉思了下,果真阔步离开医院,朝不远处那座高山走去。
待他的背影从两人视线中消失。
拉姆不解的看向扎西,“阿爸,咱们朝圣拜佛是为了修自己,修来生。我怎么从没听过磕长头还能治病救人的呢?”
扎西大喇喇的摊了摊手,“我不过是为了给他找点事情做,你看见他刚才的表情了没?杀气太重!像是恨不得冲产房去把那些医生护士全都砍了!
让他去拜拜佛,静静心,分散下注意力,不要来干扰我们知懿生宝宝!”
拉姆一整个无语住了。
-
裴松鹤顶着漫天风雪来到纳金山脚下,抬头望去,那条陡峭而蜿蜒的石阶沿着山体一路修建到云端,而扎叶巴寺,就藏在那层层雾霭之间。
他收回视线,从面前第一个台阶开始,学着大昭寺门口那些朝圣者的姿势,双膝跪地,三步一叩首,缓缓往山上爬。
其实他并不相信扎西巴图说的话,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信这世间有神佛。
每年去无妄寺小住,无非是因那名高僧说他身上戾气深重,恐会累及家人。
以为是九泉之下的父母因他造下的孽障太多而不得安生,便在母亲的忌日到山中抄经礼佛。
拜的是自己的欲望,求的是自己残秽的念想。
可现在诸多果报却全部降罪到沈知懿的身上,他方才相信那名高僧所言非虚。
他从未如此期盼过神佛显灵,只要能让沈知懿和孩子平安顺遂,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吃斋念佛、塑金身、造佛塔,或是想要他的命都可以。
只求不要再折磨他的妻子和孩子!
风雪始终不肯停歇,裴松鹤爬到半山腰的位置,已隐隐望见寺门。
他叩拜的动作也因体力不支而逐渐缓慢,大雪在他背部落下厚厚一层。
朝圣者磕长头时,身上都会穿一件牛皮做得围裙,耐磨又能防止擦伤。手上还会绑两块木板,这样才不会被磨破掌心。
而裴松鹤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膝盖处的布料已破烂不堪,手指在雪地里冻成紫红色,僵硬的无法回弯。
每次叩首时,额头都会埋入深厚的雪地里。雪层之下的石阶并不平整,还会藏有坚硬的砾石。
磕到第二十个左右,他的额头已经磕破,随着石阶越爬越高,创伤面积也越来越大。
雪从他俊美的脸上消融,混着血液滴落到石阶上,留下一路斑驳的红点。
今天风雪太大,又将近年关,没有信奉者选择在个这时候上山。
寺里隐修的活佛听小喇嘛讲到,有位年轻人从山脚下磕长头而来,破例出门相迎。
裴松鹤抹去眼角的血水,看着近在咫尺的寺庙大门,继续俯身叩首。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石阶上方多了一位身穿红色长袍的僧人。
他没有理会,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又走了三个台阶,陡然眼前一黑,双膝重重磕在石阶边缘处,钻心蚀骨的痛从腿上传来。
好在活佛伸出手扶了他一把,才没有让他从山崖的另一侧滚落进万丈深渊。
裴松鹤喘了口气,发现这位面目慈善的僧人着装与别的喇嘛有所不同,双手合十说了句,“扎西德勒。”
活佛笑着回礼,“这位年轻的居士,我见你如此诚心,是为何事所求?”
“为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哑声道。
活佛伸出右手,轻轻搭在他的头顶上,“菩萨定会保佑她们的。”
裴松鹤抄写过很多经卷,他知道这是法华经中摩顶受戒的仪轨,再次磕头叩首。
手机震动的声音于他口袋中不合时宜的响起,裴松鹤只得划开接听键。
话筒那头传来的背景音过于嘈杂,扎西粗犷而兴奋的笑声里还伴随着婴儿洪亮的啼哭。
“裴兄弟,知懿她生了!是个女孩,母女平安!”
第185章 她亦是他的劫难
裴松鹤挂断电话,一时心绪百感交集,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早已冻僵,根本不听使唤。
还是活佛将他从地上扶起,双手合十施了个礼后,含笑回到寺庙里。
他站在寺庙门口,望着来时那条覆雪之路。
一共二百九十七个台阶,他磕了九十九个等身长头,终于在最后一阶时接到了扎西打来的电话。
在佛法中,九十九这个数字意味着九九归一。
即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又回到本初状态。
或许是神佛显灵原谅了他,也或许只是机缘巧合,裴松鹤走到山下后,发现暴风雪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云巅寺庙内传来僧人若隐若现的梵唱,恍若重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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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裴松鹤赶回医院时,沈知懿已经从产房出来,被移到了妇科病房里。
因是顺产没有打麻药,她清醒的很快。
宝宝虽然是早产儿,但也满了九个月,无需进保温箱观察。
护士将宝宝清洗干净后,就抱来了沈知懿的床前。
可这孩子不知随了谁,高冷的一批!
无论拉姆和扎西怎么逗她都没有反应,不哭也不肯出声,双眼紧闭,嘟着个小嘴把脸转到襁褓里。
沈知懿缓缓眨着疲倦的眼,看到他们逗弄着那个抽抽巴巴的小婴儿,露出欣慰的笑意。
虽然过程艰辛了点,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把孩子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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