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顾禹谦心里一窒,那种窒息和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亲口从沈彬口里听到,他一直以为抑郁症应该距离他周围的人无比遥远才对。
抑郁症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陌生到他无法将这个词和曾经十七岁的黎知晚联系在一起。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这些年以为的截然不同。
整整七年,他对她的经历一无所知,甚至如今的自杀,他竟然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拼尽所有,决定不再爱的人,正在离他远去。
若早知会有如今这种情境,他真的不应该任由她留在周庭身边。
说到底,是他不够细心,没有发现黎知晚身上的种种端倪,以为她莫名的手抖真的是因为紧张。
顾禹谦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眸色一点点暗淡,站起身说:“你在这守着,我去打个电话。”
沈彬:“…好。”
顾禹谦走去了右侧的楼梯间。
京北的清晨五点多,太阳尚未升起,楼道里灯光昏暗。
顾禹谦本想直接给宋婉打过去质问,但短暂思索了几秒,还是将电话拨给了罗均。
那边的罗均很快接上,恭敬的问:“顾总,您有什么吩咐吗?”
顾禹谦的声音低沉泛哑:“你去查一下之前国外咨询的那个医生,他应该是受贿了,查一下是不是宋婉搞得?”
罗均有些发怔,但还是说:“好的,顾总。”
顾禹谦:“查到之后别打草惊蛇,等她回国了再算账。”
“好的,您放心。”罗均听到他声音不对劲,有些担忧问:“顾总,您没事吧?您为了赶回国,一整夜都没睡,需要我在医院附近给您安排酒店吗?”
“不用。”顾禹谦顿了顿,说:“你把最近的会议和行程都先取消了。”
罗均有些惊讶,说:“那东郊项目的市政府会议,他们要求您出席,这个…也要取消吗?”
“推了。”顾禹谦说:“近期所有的会议和行程全部都取消。”
罗均:“那…周氏那边吗?”
顾禹谦微仰头,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说:“想必周庭最近也没什么精力工作。”
“你盯着周氏那边的动向,有什么新情况再说。”
罗均:“好的,顾总。”
顾禹谦将电话挂断后,点开手机相册,看着他十八岁时与黎知晚唯一的一张合照。
只是这么看了几秒,就忍不住的心里疼到难以遏制。
人是不能轻易回忆过去的,越想就越懊悔,越遗憾,然后心痛到无以复加。
这七年里,即使他对黎知晚有过埋怨,有过那么一点点恨意,却从来没有一刻不希望她过得好。
他当年的放手,是希望她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活在这个世上的。
即使一气之下说了那么狠的话,说她以后即使死了也和自己无关,但那都只是气话。
气话怎么能算数呢。
她那么好的人,那么善良努力的人,怎么能这么年轻,就离开人世呢。
思绪最难捱的时候,他只好扶着墙壁,那么高的人,哭的肩膀都在颤抖。
沈彬进来找他的时候,只能看见他弓着腰,发抖的肩。
“…谦哥,刚才周庭过来了,给医生送了几瓶试管。”
顾禹谦听到后,站直了身体,背对着他整理了一会儿情绪,才转过身轻轻的嗯了一声,说:“…出去看看。”
沈彬看着他泛红的眼睛,说:“…好。”
顾禹谦刚走出去,就看到了站在手术室门前的周庭。
医生刚和他交涉了一会儿,离得远,顾禹谦并未听见他跟医生说了些什么。
只见医生表情凝重的拿着他手里的几瓶试管走了进去,周庭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转身走了几步。
他还穿着实验室的白色大褂,看样子是实在着急,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看到顾禹谦时愣了几秒,随即反应了过来,收回视线,坐在了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顾禹谦也顺道坐在了他身旁。
两人起初都在沉默,不想在医院里因为言语不合起争执。
但顾禹谦到底还是不放心,出声问他:“你给医生的是什么?”
周庭回答的简短又冷漠:“能救她的。”
顾禹谦大约猜到是什么情况,说:“你有把握吗?”
“没有。”周庭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术室的门:“这药性烈,还没给人用过。”
“那你怎么敢?”顾禹谦声音一沉。
“你以为我想?”周庭的嗓音无奈又凛然:“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尽力试一试。”
第139章 “这世上不止有你爱她。”
他说完后,顾禹谦就没再说话了。
许久后,晨光一点点透过身后的窗户,倾洒在光洁干净的地板上。
顾禹谦低头看着那片微弱的阳光,出声说:“周庭,黎知晚…有抑郁症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周庭说:“晚晚的事,我比你清楚。”
顾禹谦苦笑了一声,心里那些痛意在不断的扩大。
这些年,他好像对黎知晚一无所知。
连得抑郁症这么大的事,沈彬竟然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这七年的分离,到底是磋磨岁月。
顾禹谦低声说:“你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能放任她走到自杀这一步?”
周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第一次发现她自残的时候,是她…让我给你送信的那天晚上。”
顾禹谦闻言一怔。
信里面字字句句都写得多么喜欢周庭,又为什么送了信后要难过的自残呢?
周庭缓声说:“顾禹谦,你以为…晚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只有你难过吗?”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我。”
顾禹谦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周庭,这世上不止有你爱她。”
“我对她的爱,不亚于你。”
他刚说完这句话,手术室的门就被推开,医生走了出来。
他们一行人快步走上前。
医生和周庭很熟,摘下口罩,看着他说:“周总,病人已经恢复正常心跳了,但后续还是要在医院观察几天,以防突然再次恶化。如果能抗过这两天,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好,辛苦您了。”
医生说:“我们在抢救时,发现病人身上有很多伤痕,应该是她自己自残导致的,以后还是要多关注病人的精神状况,不然以后再出现一次自杀,以她的体质,未必能扛过去。总之,心理治疗还是要跟上。”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说:“不客气,应该的。”
医生刚说完,其余的几名护士和医生推着病床往外走。
周庭和顾禹谦先一步,手按在病床的扶手上,将病床往外推着。
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能想到她出来时会有多脆弱,但看到她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只有靠氧气才能存活的时候,几人还是难受到心力交瘁。
许芷晴和俞秋雨实在没忍住,当场扶着病床就哭了出来。
沈彬看着病床上的黎知晚,虚揽着许芷晴的肩膀,哄道:“好了,先把她送回病房吧。”
许芷晴用力的点了点头:“…嗯好。”
顾禹谦的视线紧紧锁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手忍不住想要触碰她的脸时,被周庭一把抓住。
他收回手,握住了黎知晚的手。
体温很凉,和正常人的体温差距很大。
他感受到她的体温时,那一瞬间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在生生剐他的血一样痛。
几人将黎知晚送回病房时,护士给她身上插了许多的监护仪器,细心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病房。
护士走后,病房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各种滴滴答答的仪器声。
五个人站在病床边,视线都落在黎知晚身上,许久都没有人说话打破这份安静。
先是俞秋雨带着哭腔说:“你们也都一天没休息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陪知晚。”
她话音刚落,顾禹谦和周庭几乎异口同声的说:“我留下。”
周庭冷笑一声:“顾禹谦,你凭什么留在这儿?”
“那你凭什么?”顾禹谦直视他:“你又不是她男朋友,轮的着你质问我吗?”
“我再不济,我和她也是一家人。”周庭说:“你是晚晚什么人?晚晚这些年没承认和你的关系吧。”
顾禹谦正准备说些什么,又听到他说:“你这些年身边多少莺莺燕燕,现在跑过来装痴情来了?你可不可笑?”
“你那小女友宋婉呢,你不去瑞士陪她么?”
顾禹谦眸色一沉,冷声道:“周庭,别人不清楚我去瑞士干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我也没你说得那么浪,七年前放手,是因为我以为你能让黎知晚过得更好,结果呢,现在人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
“我再说一遍,我留下照顾她。”
周庭:“你滚开,我留下。”
沈彬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生怕他俩在病房里就打起来,赶紧上前一步,劝说道:“要我说,还是让晴晴和俞秋雨留下吧,毕竟她们都是女孩,照顾起来更方便。”
许芷晴也赶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是啊,知晚毕竟是女孩,你们俩留下来…确实不太方便,还是让我和秋雨留下吧。”
“你们放心,知晚如果出现任何情况,我和秋雨一定及时联系你们。”
沈彬靠近他们一些,一手拉着周庭的手臂,另一只手拉着顾禹谦,说:“谦哥,周总,我们先撤吧。”
顾禹谦拂开他的手,坐去了病房的沙发上,一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的姿态。
周庭也不是吃素的,也走过去坐在另一侧沙发上。
两人就这样互不相让。
沈彬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们一会儿,便只好对着许芷晴说:“要不…我先送你和俞秋雨回去休息,反正这儿有他们俩,放心吧,下午我接你们来换他俩,行不行?”
许芷晴和俞秋雨看了看黎知晚,点了点头说:“…那好,我们下午再过来。”
沈彬在临出病房前,还特意走到顾禹谦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谦哥,收着点脾气,别跟他打起来。”
顾禹谦睨他一眼,问:“我那么没素质?”
“不是。”沈彬淡笑了下,说:“主要是周庭和你不对付,我怕你冲动。”
“走了啊。”他拍了拍顾禹谦的肩。
沈彬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周庭从白色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封用A4纸叠成的信封,上面写着顾禹谦收。
他将信封递给顾禹谦,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来:“晚晚写给你的。”
第140章 “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周庭是在昨日回家时,看到了书房桌上被相框压着的书信。
整整四封书信,却没有一封是写给他的。
她想到了顾禹谦、许芷晴、俞秋雨,甚至连多年未见,留学海外的楚菁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起他。
他不明白,这些年黎知晚究竟是恨了他多少,才能在打算离开人世的时候,狠心到不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但他虽心有不甘,却还是将她辛苦写的信交到了各自的手里,楚菁那封信也交由俞秋雨代管。
顾禹谦拿到信时,本想直接在病房里打开看,却不想让周庭看见他崩溃的情绪,便径直走出了病房。
上午的阳光比清晨要炙热一些,医院走廊里不似昨夜那般冷清。
顾禹谦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捏着黎知晚的那封信,久久不敢打开。
七年前第一次收到她的信时,是她说从未喜欢过自己,要此生再也不见面。
这次自杀留下的这封信,像极了七年前的那一幕。
他心情沉重到隔了很长时间,才能鼓起勇气打开。
信里的字不算多,或许是因为她手抖的原因,笔锋落尾之处总是不流畅,但仍能通过这封信,想到她落笔时的辛苦和用心。
顾禹谦仔细看着,心里也一点点的往下沉。
“顾禹谦,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你诀别,虽然不知道这封信你有没有机会看到,但我还是想将心里的话写下来。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七年前我答应你赴七夕之约,却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没有办法赶过去,原谅我的懦弱,我没有勇气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知道自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流言蜚语。”
“其实这七年,我一直饱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折磨,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每次想到你,就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撑几天。可这次安安的死,让我意识到,我所有的理想与抱负都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我不仅救不了曾经的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一个深陷苦难的女孩。安安从高楼坠落的那一刻,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变得毫无意义,我所有对公平和正义的追求沦为了一场笑话。”
“或许是我太过理想主义了,年少时总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上进,即使这个世界多么的腐朽不堪,我也能凭借一腔赤诚,去为所有不平之事鸣冤。”
“可真正从事新闻行业之后,我才发现,这一切和我年少时所求都背道而驰,没有人理解我内心的挫败和落差,而我只能按部就班,融入进这场盛大的娱乐狂欢里。”
“但我并不想这样,即使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丝公平正义可言,我也想用生命去点燃最后一柄火炬。”
“赘述至此,想必你看的也有些厌烦了。自杀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的方式,我没有机会选择出生,但总算有机会选择死亡,希望你能为我开心,毕竟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选择的事。”
“顾禹谦,我今年24岁了,这一生遗憾颇多,可最大的遗憾仍然是你,我十七岁那年没有说出口的喜欢,就作为这封信的结尾吧。”
“顾禹谦,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在十七岁那年就幻想着能和你度过余生,但我知道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最后的最后,愿我最爱的你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知晚绝笔。”
顾禹谦看到最后时早已泣不成声,薄薄的纸张慢慢被泪水浸湿,医院后窗倾洒的日光,照见了他所有的悲痛。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她这些年过得这么痛苦,痛苦到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直至看到这封信之前,他都一直以为黎知晚并不喜欢他,以为她真的喜欢周庭。
可为什么喜欢他,七年前又那么决绝呢?
如果不是因为周庭,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在七年前决绝的离开他?
相比于这些,顾禹谦更恨自己不够细心,要是七年前能放下骄傲,多找她几次,当面问个明白,或许能早点发现她不对劲,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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