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十年,医治无数。
医好了,是医者本分,应当的。医不好,是医者失责,医术不够。
我曾三次险些死于病患家中追杀。
大概老道时运不济,所遇皆是咬人的刍狗,心淡啦。”
这是老道多年来第一次对人吐露,也是最后一次。
就这几句话,再多没有。
徐老头视线落在那把破旧蒲扇上良久,也没再说话,闭了嘴巴静静喝茶。
这世上总有些疾病是医术无法治愈的,罪名却要怪到医者头上……这与他遇到的那些,其身不正却怪他说话太直的人有何不同?
他心里实则敬佩老道士。
嘴里虽时时说不治病不救人,可他收了徒儿。
百相,是老道医者仁心的延续。
老头喝完一杯茶,又偏头聆听下方书院充满朝气的喧闹,脸上挂上浅浅笑意。
他们老啦,可总有一代又一代新人会如冉冉升起的朝阳,继续为国泰民安接力。
他盼着那些孩子成长,青出于蓝。
……
“阿爷阿奶,外公外婆,阿娘,我去上学啦!”
林家院里,百相背好自己的小书包,蹦蹦跳跳出门跟小伙伴们汇合,往村里私塾去。
金多宝跟王小牛、李雅儿早等在门口了。
看到小姑娘出来,金多宝立刻把带来的小零嘴往她书包里塞。
“真是,书院是教书,私塾也是教书,设什么年龄限制?害我不能跟你一块上学!”
金多宝对这点尤为怨念,一张圆脸刷黑刷黑的,“走,哥哥先送你去私塾,待会我再去书院。私塾好多新来的皮孩子,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哥哥给你撑腰去昂!”
林怀松跟林怀柏抱手站在旁边,直往天上翻白眼,“够了啊够了啊金小爷,你这念叨劲头都快赶上李阿婆了!百相在村里上学,怎么可能受欺负?快点的,再晚一会书院就要敲钟了!”
“急啥,亏你俩还是亲哥呢,都没我这个多宝哥对百相上心!”
金多宝才不急呢,他上学就是认认字学学道理,他又不考秀才不考状元,那么勤奋作甚。
小爷以后是做生意的。
百相本来瘪着的小书包被塞得鼓鼓囊囊,喜得她弯眉笑。
天下美食吃不够呀!
“走了多宝哥哥,我快点进私塾,你跟大哥二哥还有雅儿姐就能快点进书院!”
小姑娘一声招呼先个往私塾跑。
王小牛苍蝇搓手跟在后头,笑得比百相更开心。
那么大一包零嘴,嘿嘿嘿,待会他也是有份吃的!
百相对小伙伴大方,好吃的从来不藏着一个人吃,喜欢分享。
他作为受益人之一,下巴已经长了一层肉,好在没长虫牙。
一群年纪不等的娃子笑笑闹闹在路上奔跑,还没到私塾就被人急赤白脸拦下了。
是李文秀,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太慌太害怕,娟秀的脸煞白。
“百相、百相!张大娘早上帮柳儿抬筐子洗茶,掉河里了……人刚捞上来,脑袋上磕、磕了个大口子……”
李文秀越说越颤,六神无主。
意外来得突然,幸亏河边药地里有村里人在干活,及时把老妇人捞了上来,但是伤口汩汩冒血的模样太骇人。
她当时脑子里下意识就想到百相,急忙慌的跑回村。
这会恰在半道碰上,李文秀语无伦次把事情说了遍。
百相听完,把书包拿下来塞金多宝怀里,咻地往村外跑去。
速度快得一溜烟。
金多宝看着小姑娘眨眼蹿出老远的背影,好一会没回过神来,嘴角抽了又抽。
百相其实长了他们看不见的翅膀?
背上小姑娘的书包,金多宝也没多耽搁,追了上去,“雅儿,你先去书院,顺便帮我告个假!”
林怀松林怀柏紧随其后,“雅儿,也帮我们告个假!小牛,私塾那边你跟夫子说一声,百相晚点到!”
村口石桥旁围了一圈人。
有村民看见百相跑来,立刻让开个口子让她进去。
百相跟着贾道长学习医术的事,村里人都知晓。
虽然没亲眼见过百相替人治病,但是百相在长京接连救回兰国公、医好严尚书的事,李婆子当成故事反复在村里讲了半个月,同样人尽皆知。
不知道为何,看到小姑娘跑来,玉溪村民们竟觉松了口气。
人群中间,张婆子躺在草地上两眼紧闭,泡湿的头发凌乱糊在额上、颊边,嘴唇没了血色,半张脸全是血,连带肩头衣料及草地上都被氤了一片血迹。
孟柳用帕子摁在她脑袋侧边伤口上,脸上斑驳泪痕都空不出手去擦。
“百相,我洗茶的时候脚打滑,张阿婆是为了拉我才摔下河、磕到头——”
第272章 外域之鹰
“没事儿,是小伤,我能治。”
百相一句话便安抚了孟柳不安。
她在张婆子身边蹲下,先拍拍她攥得死紧的拳头,“阿婆你太紧张啦,伤口的血都凝住啦。”
“我把人捞上来看恁大个口子,想起百相草能止血,在地里薅了把给她先糊伤口上,血真止住了?”说话的是李富贵,他当时刚好在旁边药地里干活。
捞了人上来,担心情况,就一直守在旁边没走,身上春衫湿哒哒的,水还在滴答答往下掉。
孟柳闻言狐疑把帕子移开些许,可见伤口的血确实不再往外大股大股冒,伤口依旧吓人,但是有了凝结迹象。
在旁围观的除了一些恰在干活的玉溪村民,大部分是送孩子来上学还没及走的别村、别处人,见状纷纷哗然。
他们平日即便有银子舍得买,在外头买回去的也都是百相茶叶,或者炮制好的干药材,哪里见识过新鲜百相草竟然有这等神奇药效?
刚才老妇人受伤情况他们都是亲眼瞧着的,能吓死个人。
只一把新鲜百相草揉碎了糊伤口上,真就止血了?!
“富贵叔你真机灵。”百相咧嘴夸了句,没受旁边嗡嗡声干扰,从腰间随身小包里取出银针往张婆子身上扎。
止血,宁神,固气。
没有用任何其他药物辅助,紧闭眼睛的老妇人颤巍巍睁开眼,嘴唇失去的血色也开始回来,“诶哟喂……吓死老娘了!”
众,“……”
林怀松林怀柏撇脸无语。
孟柳喜极而泣的眼泪僵在眼眶打转,听了这句话愣是掉不下来。
百相咧嘴,“死不了的!伤口三日内不要碰水,每天用一把百相草杵烂了敷在伤口,能防止灌脓,加快伤口愈合。工坊发的百相茶不要再拿去卖啦,留自己喝。”
张婆子脸色不自在。
林家这娃子眼睛长她头顶上了?怎么她偷偷卖自己攒的百相茶这娃子都知道?
小松小柏听着了,她多没脸……
这边事了,跑出来扎针施诊的娃娃回私塾上课去了。
而百相草的神奇再次广为流传。
“百相,你这手银针奇了,扎一扎就能把人治好!以后多宝哥哥有啥病痛,你可给包圆了昂!”
“好说好说,你多贿赂我点小零嘴,我包你长命百岁!”
“这海口夸的,哥哥信!”
林怀松、林怀柏哥俩相互搭肩,叹气,“多宝会做生意,百相会治病救人……完了,家里就剩咱俩屁用没有,阿爹阿娘更要嫌弃咱了。”
“嫌弃啥?你们以后是要继承家里十几亩药地的!要是十几亩不够,小爷送你们百亩千亩!累死你俩哈哈哈!”
“金小胖你是讨打!”
男孩们笑闹奔到前头去了。
百相弯眸,抬头看着前方碧空。
长卿哥哥的志向是稳固社稷,多宝哥哥的志向是赚金山银山,俩哥哥大志向没有,立志继承家里药田。
她自己的志向,是在村里当个赤脚大夫。
大家定下志向,都在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也要为志向努力啦!
……
白驹过隙。
洪景二十五年,秋。
中秋将至,皇城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团圆气氛浓厚。
然这日的金銮大殿,氛围却沉闷低迷。
“自三年前开始,南境每年都起纷争!外域部族频频挑衅,夺我大瑞战马,劫我大瑞粮草!掳我大瑞百姓换金银!”
“今春驻守汾原关的两万将士深入追敌,更是险些被坑杀回不来!”
“区区外域乌合之众,怎就让我大瑞无计可施了!?”
龙椅上,洪景帝面容沉怒。
底下一众臣子纷纷低头噤若寒蝉。
最后还是赵相国先站出来开了口,“皇上,南境外多丘壑,又暗藏无数大小沼泽,地势如迷谷。蛮敌以粮草、人质为诱饵,又利用对地形熟悉之便,这才使得我军多次铩羽——”
“赵相国此话差矣。”严肖元不赞同他的说法,“袁将军驻守南境十多年,焉能对当地地势不熟悉?之所以多次让蛮敌得手,累我军损失惨重,分明是布局失误!自萧老将军告老卸甲,我大瑞武将便参次不齐,再难得萧家子那样的将才。以臣之见,失职者问责,同时提拔贤能,尽快补武将缺漏!”
“严尚书这个主意也没高明到哪里去,若将袁将军问责,南境换谁来守?数遍大瑞武将,又能找出谁比他更熟悉南境情况?”
众臣一下吵得不可开交。
洪景帝看着下方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臣子,脑壳突突突地疼。
“此事再议!退朝!”
离了金銮殿,洪景帝立刻偏头吩咐,“崔敬,叫卿儿去御书房议事!”
而另一边,恭送皇上后,一众老臣新臣也纷纷离殿。
沿殿前白玉台阶而下,各自阵营的人凑到一处,仍对南境困局讨论不止。
“汾原关当初一直由姚家军驻守,便是现在,军营里至少有一半将士仍是姚家麾下。要说比袁将军更适合的守将,大概非远征伯莫属吧?”
“谁敢向皇上举荐他?心存异者,便是适合,可敢用?”
“那边乱象是三年前开始的吧?莫名其妙突然冒出个鹰部落,听说部落首领骁勇善战,奇谋迭出,在外域还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叫什么外域之鹰……真是狗屁!”
嘴上骂着狗屁,可众人心里对那个外域之鹰却不敢有丝毫小看,眼底皆藏隐忧。
鹰部落的详细资料,各高权臣手里都有一份。
三年前在外域异军突起,短短时间吞并周边十七个中小部族,从一个百来人的游牧部落发展至大部族,定都兰水,与四大部落鼎立。
那位鹰主,小觑不得。
如今让人为难的是,朝中竟然无武将可派。
大瑞这十多年来一直国泰民安,国力蒸蒸日上,偏偏,就弱在一个“武”上。
御书房门开。
晏长卿举步走入。
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着绯红蟒袍,长身玉立,如茂林修竹。
十年时光,当初尚显单薄青涩的少年,褪去最后青稚,举手投足沉稳内敛,夺目如天上明月。
第273章 亲自去外域,见一见这位鹰主
父子俩在书桌前相对而坐。
桌上一张羊皮卷轴展开,赫然是南境外域地图。
山棱河流交错,丘壑沼泽密布,大小部族群据。
而最让大瑞头疼的鹰部落,就在地图右上角,占据一大片辽阔地域。
“如今鹰部落整合已有八万兵马,以其这些年对大瑞的敌意,若是不除,将来必成大患。”洪景帝指尖点着鹰部落所在,浓眉紧皱。
他这一生致力江山社稷,励精图治为国为民。
鹰部落既成大患,便不再思其他办法,必当除。
“鹰部落对我朝敌意太明显,奇怪的是对方看似处处下狠手,实际上背后又隐隐留情……若能知晓背后原因,从源头解决此事,或可止战。”
晏长卿视线落在洪景指尖所指,开口,“父皇,儿臣想亲自去一趟外域,见一见这位鹰主。”
“不行!”洪景帝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三年来大瑞不是没有派过使臣前往和谈,对方连见都不见直接将人上刑后扔回来!你是我大瑞太子,以你的身份亲自前去,不定连命都得丢在那里,你叫我如何同你母后、同爱戴你的万民交代!”
晏长卿失笑,片刻后正色道,“以往儿臣想做何事,父皇始终支持信任,这次便再支持我一次吧,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件容易事,父皇忘了,儿臣有百相给的秘宝。”
他拍拍腰间玉葫芦禁步。
洪景帝当即嘴角抽了抽。
这些年林家那个小娃娃尽得药谷老祖真传,医术制药造诣,整个太医院合力都不是她对手。
赠予卿儿的这个玉葫芦,并非寻常物。
葫芦里有保命大还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吃下大还丹就能将命吊住至少半月,足够等来救援。
此外,将玉葫芦摔碎,当即可散出毒气,老虎闻一口也得药倒。
所以玉葫芦还有个古古怪怪的名字,叫老虎癫。
不用猜也知道这名字是谁取的。
定是金家那个独苗苗无疑。
洪景帝咳了声抽开视线,“罢了,你自幼主意正,既决定的事定要办成。朕允了,但是你此去需带上龙卫。”
他挥挥手把主意大的儿子赶走,“朕这就去信萧老将军……观来纵去,最让朕信任的还是他。”
晏长卿觑着父皇不甚自在神色,忍笑退下。
原因无他。
当初百相赠的玉葫芦有两个。
一个给他,一个给郁太医。
父皇初时不肯信一个玉葫芦有那么大威力,把郁恒手里的抢了,着禁卫统领掷碎。
结果禁卫统领睡了三天才醒。
一同睡过去的还有当时在场的五百禁卫军。
父皇幸免于难全靠机灵,彼时站在投掷地二十丈外,看到第一人倒下立马跑了。
跑走时的英姿,让母后笑了好几年。
走出御书房,入目是前方十步亭。
亭里四个锦衣年轻人或坐或站,神情焦躁。
看到晏长卿出来,四个年轻人立即眼睛一亮冲了过来围在他身边,“皇兄!你跟父皇提了?当真要亲自去外域?”
“外域不是我们的地盘,鹰部落又对大瑞极富敌意,皇兄,我不赞成你亲自犯险!”
“你要是真要去,带上我!这十年我有听皇兄的话好好练武,定誓死保护皇兄!”
“也带上我!皇兄,我马术课多年来一直第一,带上我定有用处!”
看着四个各有成长的皇弟,晏长卿微翘了嘴角,像小时候那般挨个敲敲他们脑袋,“此番前去我自有安排,你们好好待在长京,我不在的时候,需你们替父皇分忧,这便是给我最好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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