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帝摆摆手,唇角微扬,“有朕护着,谁敢动卿儿,谁又能动得了?那边的事情,朕已经着崔敬做好安排,暗中给卿儿助力,你安心便是。”
闻言,皇后这才心下稍安,旋即想起一事,又问道,“卿儿早前来信替林家及玉溪村求恩典,皇上可有打算?”
“朕开口赐个恩典不是难事,只是还未到时候。”皇上笑意吟吟,意味深长,“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添花不如送炭。”
皇后抿唇一乐。
老狐狸。
……
金家在玉溪村的地皮位于村子中后段。
金钱来购买地皮的时候本属意村尾,最好能跟林家邻近,奈何镇守大人亲自开口那个位置的所有地皮不再出售。
无法,金钱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尽量靠近村尾的地儿。
水灾过后,金家建房提上日程,全部交由玉溪村民建筑。
又一座二进小院在玉溪村拔地而起,时已至九月。
神女山上青黄红交织,远远望去美得如同一副油画,浓墨重彩。
秋已来。
一大早的,百相就爬起身,头发还没梳就小尾巴一样跟在阿爹脚边跑,“阿爹,今天是不是去镇上呀?说好了要带我一块去的,要说话算话。”
林大山被缠得好笑,“是,说话算话,阿爹什么时候诓过你?”
入秋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尤其早上气温沁人。
怕女儿着凉,李素兰手上拿着件小外衫,追着给她穿上,“一说去镇上你的心就飞出去了。你爹去也是吃过早饭再去,不着急,先把衣裳穿上,头发没梳脸没洗,你说你埋汰不?”
百相仰着小脸咯咯笑,“百相不洗脸也干净的!”
说着不忘小手在脸上抹一下,展示给阿娘看,手上没有脏脏。
萌得李素兰直接在女儿小脸蛋上亲了下,把她抱着坐上小凳子,拿过梳子给她梳发。
大半年过去,娃儿当初狗啃似的一头乱发,勉强只能梳起两个小揪揪,现在已经长到能编小羊角了。
灶房里刺啦声响频频,很快飘出烙饼焦香。
灶头木柴燃烧的浓烟往上,顺着屋顶烟囱腾上天空,满院子皆是散开的烟火气。
随着一声“吃早饭啦”的喊饭声,屋里大人娃子齐冒头,往灶房蹿去。
等吃过早饭,碗筷灶头留在儿媳收拾,林婆子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从兜里掏出半角碎银,“这次布料多买点,也多买点新棉花。过不了多久就该入冬了,赶在天冷下来前,咱得制冬衣冬被御寒。几个孩子的小袄子,夹棉已经板结梆硬,不够暖和了,也得换。”
能换新衣新被,不说娃子高兴,大人们也禁不住欢喜。
林二河使劲抱了抱林江,一脸感激状,“江儿,多亏你当初起意种百相草,要不今年咱一家子还得拼命扛冻啊!”
林江扬眉,“二哥,不谢,应当的。”
“随口夸你一句你还真不客气。”抱抱改为擂拳,逗乐旁边一众。
“行了,天色不早了。”林婆子催促了声,“今天村里不少人到镇上采买,村长家牛车在村口等着了,快走吧。”
百相骨碌爬进背篓等阿爹背起,举起小手朝眼巴巴的大哥二哥挥啊挥,“这次我去,下次轮到你们去,不要羡慕我,下次就是我眼巴巴在家看着啦!”
林怀松林怀柏面无表情。
家里一年去镇上的次数,十根手指用不完。
下次再去就是快过年的时候了。
阿奶早早就说了,等要过年的时候去镇上采办年货,带家里仨娃子一块去走走逛逛。
下次妹妹也还有份。
小妮子贼精!
第116章 莫问回报,只图心安
梧桐镇长街行人稀寥。
似是早早染上了秋的萧索,显得比平时冷清许多。
从路口进小镇的一路,能轻易感受到冷清又沉闷气氛。
路边各店铺也失了往日热闹生气。
牛车在镇子集市附近的空地停下,这个地方专门划出来供停牛车马车。
今日这里除了有牛车停驻外,还乌泱泱蹲了很多人。
多穿打着补丁的粗布单衣,瘦骨嶙峋,眼睛黯淡。
年纪从十来岁到五旬不一,多是男子。
“阿爹,这里好多人。”百相对这个情景有些好奇。
“都是各村子出来寻工的村民,在这里等着需要人干活的主顾来挑人。以前爹跟你二叔出来找工,也是在这个地方等。”林大山提了下勒着肩头的背绳,把女儿背正些。
李富贵今天也来了,顺口搭话,语气唏嘘,“这个时候哪有那么多活儿干,就算有,也早早被年轻力壮的人抢光了。活儿少,想干活的人多,那些主顾趁势压工钱。咱以前累死累活一天好歹能拿二十铜板,现在,给十五文钱一天都算良心主顾了。穷人的力气不是力气。”
张家婶子摇头叹息,“有啥办法?梧桐镇拢共那么大,需要人干活的也就那么几家。再看十里八乡各家各户的,哪户人家里没有五六张嘴打往上需要养?一秋下来挣的工钱,往死了省也难撑过冬,更别说还要熬到明年秋了,这还是衙门出了告示明令粮商不准粮食大涨价,要不更难熬。”
玉溪村一众心有戚戚。
他们村亏得有百相草打底,要不然今天他们也是等工的一员。
一家人的命悬在手里压在肩上,再硬的脊梁也会被压垮。
光是想想,就能体会到那种让人窒息的绝望。
几句闲聊间,空地一端有嘈杂声传来,二十来个汉子聚在那处,先是传出伏低做小哀求,后转为争吵,愈吵愈激烈。
当中隐约听到朝贵村三个字,林大山跟李富贵对视一眼,往那边走近。
自从朝贵村来村里求助后,两个村子关系缓和许多。
事后那边还送了自家储备的山珍过来作为答谢,虽然吵过闹过甚至干过仗,但是山里乡民,只有极少数极品,大多数人本性并不恶。
“赵东家,你这样做不地道!明明说好了这份搬抬的活儿给我们朝贵村做,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人群中,一湛蓝短打中年汉子朝对面人怒目而视。
被瞪着的人着棉布薄衫,因着受质问,满脸不耐烦,“说是说好了你们不还没上工吗?现在有人工价比你们低,我请他们做工怎地了?出钱的人是我,我乐意请谁请谁!”
“你!你言而无信!要不是头天说好了,我们今天也不必一大早撂下家里的事情赶路过来,你这不是耽误人么!”
“这话说的,怎么耽误你们了?是有大把活等着你们挑呢?再说了现在谁家不难?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请谁更划算请谁,下次你们要价更低,我也能回头再请你们!”
赵东家冷哼了声,推开堵在周围的人群,带着刚请的工人扬长离去。
徒留朝贵村十几个来上工的村民脸色铁青。
却又莫可奈何。
“赵老大?咋回事?”林大山在人群后引颈问了声。
赵家老大闻声扭头,看到是林大山,抹脸苦笑了声,走到近前来,“还能咋回事,给村里找的活计黄了。赵东家是我们村老主顾,大家都姓赵,本着一家姓氏,他以前对我们村挺关照的,需要人干活多数找我们干。”
说到这里顿了下,赵老大脸上苦意更甚,“刚刚你都听见了吧?说白了,这时候什么交情都不顶用。人家工钱自动降两文钱,抢了去了,咱村几个白跑一趟。”
朝贵村到镇上的距离同样不近,一群汉子大早上赶来,靠两条腿走了近一个时辰。
结果来了之后人家不肯雇用了,白搭了时间功夫。
“你们村存粮是一点没剩啊?”李富贵打眼一圈,入目脸孔无不愁苦。
见到熟人,朝贵村的人也围了过来,凑一处唠两句。
“遭灾不重的有剩一些,剩那点也顶不了多少用,指望明年秋收,中间隔着一年呢,有得熬。不打工挣钱,一家老小的咋整?”
“这还刚开始,再过一段,各行当雇用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明年还不知道是啥光景,要是顺风顺水,能收上粮,那是好事。万一再出点这样那样事儿,又是一年颗粒无收,到时候真不知道要怎么活。”
赵老大说这话时低了头,藏起的眼底,有对玉溪村的羡慕。
十里八乡,只有玉溪村不用受这份苦,就算没粮,银子照样挣。
衙门出了告示不让粮商涨价,有银子就能养活家里老老少少,还省了奔波。
林大山叹了声,拍拍赵老大肩膀,这种时候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说什么都不好。
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玉溪村民在镇上采买过冬所需的粮布棉,回程可说满载而归。
却没了来时的轻松欢喜,各自心头都沉甸甸的,像压了大石头。
便是诸多事情不懂的百相,这次都没央阿爹给买香喷喷的大肉包。
私塾已经恢复上学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只有他们玉溪村的娃儿干净整洁,吃得上饱饭。
以前百相对这些是没有多大感觉的,但是这次,脑子里的大肉包总会变成一张张邋遢低落的小脸,还有看她们时艳羡的眼神。
大肉包就变得不是那么香了。
“阿爹,明天我能多带几张烙饼去上学吗?我想给小伙伴们分点能饱肚子的东西。”伏在阿爹怀里,百相有些蔫吧。
林大山紧了紧手臂,肯定应声,“能,明天给你多烙几张饼带上。”
这天晚上,林家的晚饭也吃得沉闷。
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即便对其他百姓遭遇多有同情,但是能做的实在不多。
若是没有百相草,现在他们家、他们村里的汉子也要愁一家人的生计。
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
可——
林江撂下筷子抬头,黑眸灼灼,“娘,大哥,二哥,我们答应金家的合作吧?”
林家其余人顿了下,及后笑容在各人脸上一一绽开。
林婆子点头,“揽了责任就得把事情做好,你们哥几个若是有信心,就去干吧。”
有什么办法。
不管是以前家里苦的时候,还是现在家里得了温饱,他们性情摆在那里,总是变不了。
见不得疾苦。
力所能及时,助人莫问回报。
只图心安。
第117章 背后的人手段几可通天,崔大人还没那个能耐
福月酒楼三楼包间。
汪家、付家、卓家、阮家再次聚头,包间门窗关得紧紧的。
四家人围桌而坐,桌上的饭菜原封未动,倒是酒水上了一壶又一壶。
酒液入喉,急。
酒杯落桌,重。
彰显出几人焦躁情绪。
汪家家主先耐不住,酒桌重重撂桌上,发出咄地声响。
“金家最近又开始频繁议事,每次请上门的都是那几家赈灾时捐了银子的,一次都没我们几家的份!他金家什么意思?特地避开我们想干什么?”
付家主年过五旬,长得精瘦,满脸精明相,他眯眸琢磨,“会不会是金家察觉到我们动手了?准备要撕破脸?”
“他撕什么脸?要撕也是我们撕!前段时间我们四家哪家没对金家下手?付家盯上了他家布庄,卓家盯上了他家在和州、涂州、豪州八城的茶楼,我也对他们家水路运输下了手,有谁成功了?
没成功不说,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家产业给搭了进去!你们损失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汪家损失折合逾二十万两!
事情还莫名得很,金家压根没反击,像是早就料到结果,由着我们蹦跶。偏偏我们着了道儿却怎么都查不出背后那只黄雀!查不出究竟是谁在给金家保驾护航!他娘的那种感觉真跟见了鬼似的!”
汪家主越说越上火,又给自己狠狠连灌三杯烈酒,酒下肚,火气没消,反而愈烧愈烈。
而他口头说了四家人下手,细数时却根本不提及阮家,让阮成业脸色有一瞬难堪。
只是阮成业很快把那股难堪压了下去,在座四人,其他三人多数是这原州城商业圈里上流人物,唯有阮家居末流,换做平常,他根本没资格跟这三人平起平坐。
他给三人各斟了杯酒,试探道,“有没有可能,是崔大人……?”
“不是他。”卓家主瞥阮成业一眼,眼底有不可见的轻慢,“金家虽然颇得崔大人青眼,但是我们几家跟崔大人的交情不比金家差多少。这次事情背后绝非崔大人手笔。”
汪、付二人皆点头赞同。
说句难听的,能做到悄无声息、轻描淡写就让他们几家断臂的人,手段几可通天。
而崔应元,还没那个能耐。
这才是让几人焦躁心惊的地方,他们猜对方暂时没有置他们于死地的心思,旨在警告,否则——
那个结果,几人不太敢去想。
甚至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摸清,究竟是他们几个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还是金家静悄悄的攀上了什么大树?
但是,不管哪一种,对他们都不是好事。
“我还曾怀疑是玉溪村此前住进去的那户大户,因为那户人家姓晏,所以我特地着人去调查过,也不是他们。那户人家是从辞州来的,家里从商家底颇丰,但是过硬的关系没有,此‘晏’非彼‘晏’。”
汪家主眸色晦暗,看向阮成业,“阮家主这几年跟金家来往甚密,且听说金家小少爷对你们家小千金甚为喜爱有求必应,阮家主就没从金家听到点风声?”
“这、呵呵。”阮成业干笑,打哈哈,“几位太看得起阮某了,阮家若真跟金家如此交好,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不是?”
他没敢说,狗屁的来往甚密。
阮家现在连金家大门都进不去!
金多宝也突然变得不好哄了,他们在金家门外蹲守了几次都没见着人,还谈个屁的听风声。
谈来谈去没个结果,倒更像个失败联盟复盘会议,四人更加心浮气躁。
金家的动作实在太频繁了,频繁得让他们害怕。
既怕金家再次崛起,更怕金家搭上大船而他们已经错失良机。
便忍不住的,一直对金家窥视。
而金家那边,确实知道这几家私下里的小动作,只是根本无暇理会。
最后事情的结局也证明了,他们对贵人的信任没错,那位金口玉言,说护金家三年安稳,言出必践!
金家父子放下心来,更是一心扑在眼下的谋划上,忙得脚打后脑勺。
忙是忙,金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多,整个人浑不见忙累后的疲惫,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似年轻了好几岁。
“这样的仗打起来才痛快啊。四处蹦跶的老鼠不用我们出手就被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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