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夫人闻言也心慌了,“这——不是说那边不想外人知道的消息,便怎么都查不到吗?既然如此,怎的他们还敢接连做这些大事惹人注目?如今猜出真相的人怕是不少了吧?岂非跟那边想隐藏的意愿相悖?”
远征伯闭了闭眼,再睁开的眼底染上了沉郁,“不相悖,因为,晏临或已不打算藏了。”
不打算藏,就是用不着再藏了。
原因只会有一个,雏鹰羽翼已丰。
百相草有仙草之称,晏临人若真在原州,那么他已经在那边用百相草治疗了一年多!病已痊愈!
晏临出生即什么都有,唯独缺一副好身体,而今身子已好,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皇上、皇后、兰国公府都是他的后盾,生来就站在云之巅!
除此,他如今或许更拥有了萧府的助力!即兵权也在掌握之中!
姚心雅面色煞白,几乎坐不住,牙齿打颤,“……难道本宫注定失败,一次都赢不了?”
“未必,或还有一计可行,只是太过凶险,成则王,败,则你与远征伯府再无翻身之地。”远征伯握拳,嗓子压得极低,发了狠,“皇上皇后及晏临此前一直隐藏行踪,晏临定然没有将太子身份大肆宣扬,只要查明他在何处,先一步,杀之!”
当啷一声,不知道是谁失手打翻了杯盏,杯盏落地,一地碎瓷。
八月桂飘香。
玉水河边稻子黄了,金黄稻穗将禾苗压弯了腰,在秋风吹拂下,摇曳出金色稻浪。
另一边药地刚采摘完一轮,新长出来的药苗颜色浅绿,香气融入稻香之中别样清新,让人闻之神清气爽。
下晌放学,绑着羊角辫的小娃娃手里甩着柳枝条,领着一串小尾巴,蹦蹦跳跳唱着歌谣往家走。
“月亮光光,骑马燃香,东也拜,西也拜,月婆婆,月奶奶,保佑我爹做买卖,不赚多,不赚少,一天赚仨大元宝……吃大饼!吃大饼!吸溜!诶呀不唱啦,唱得我口水都流啦!”
“哈哈哈,百相你可太馋了!”
“我娘说今儿上你家教林阿奶他们做月团,我们回家兴许马上就能吃上!走走走,快点!多宝哥哥没有更多帕子给你擦口水了!”
“吃月团!我从来没吃过月团,多宝哥哥,月团是不是跟月亮一样大一样圆?”
“有你脸蛋那么大的!贼圆!”
娃子们笑闹着,往村里飞奔。
第175章 大瑞能活到古来稀的有几个?
中秋佳节人团圆。
工坊特地放了半日假,让工人们能早早回家,跟家人吃一顿热闹的团圆饭。
葛力、包小小兄弟六人攒了一个月工钱,从饭堂买了好菜好酒就翻山坳,找五哥过节去了。
玉溪村这边也家家户户热闹喜庆。
金家原本打算每年来这边住一段,把玉溪村当成休闲度假去处,没成想来了之后住着就不想走了,如今一家齐整,也不用来回跑,直接在村里过节。
金夫人顾芳华下午一直待在林家灶房,跟林婆子、张翠娥一块做月团、点心,半下午的院子里诱人香气就没消散过。
林江早上特地去买了几个花灯,挂在院门、堂屋廊檐,给家里添一份喜气。
娃子们放学回家,远远的还没进门就开始吸溜口水,肚子馋虫翻腾。
这次细胳膊没能拧过大腿,不说林家哥俩,就连百相也没能先偷吃。
灶上一大锅热水早就烧好了,娃儿们被提溜着洗刷刷,换上干净衣裳。
百相穿上了阿娘准备好的浅绿绣花小襦裙,罩一件同色素面褙子,两个羊角辫解开,梳成双髻,束蓝色流苏发带,可爱又不失俏皮。
暮色尽,天际一轮圆月攀升天幕。
林、金两家合一处庆中秋,沐浴梳洗后,于院中焚香拜月。
这是百相第一次跟家人这么正式的过中秋,哪哪都觉得新鲜。
旧年因为水灾,家中根本没有庆中秋的心情,所以百相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中秋节要洗澡梳发穿小裙,扫庭焚香拜月亮。
跟在大人们身边燃香拜月后,得了大人应允,娃子们立刻一哄而上,一手月团一手点心祭馋虫。
大人们则围桌而坐,小酌菊花酒,赏月闲话。
“葛力跟包小小兄弟六人都在工坊工舍住下了,干活细心卖力,一个多月下来,没出一点岔子。”金钱来随意找话聊,找到了那兄弟几人身上,乐道,“原本我还担心他们进工坊会有什么不适应,后来发现是我多想了,一天时间,兄弟六个就跟工人们打成了一片。”
林江也笑开,“工人们一到午时放工,就拉着他们几个往饭堂吃饭,实际上一个个全在打听当初审案的细节,如今徐老老状师的大名已经传遍十里八乡了。”
其余人竖起耳朵,“咋个事?别卖关子啊!快说!”
“徐老嘴毒,听说在衙门大堂,把员外爷那家子孙骂得,要不是有衙差镇着,徐老真得被揍。”
“骂了啥?”
林江清清嗓子,学起徐老口气说话,抑扬顿挫正气凛然。
——“生而为人却丢了人性只剩兽性,你们还站在人间做什么,你们该找个深山四肢趴地走!”
——“畜生玩意儿,别人越长大越开智,你们越长大越不开化,非要别树一帜倒退走,春明烧纸供祖先,祖先都不屑收你们烧的纸钱!”
——“要不是大瑞有律法不可违,老夫这就送你们去见祖宗!”
——“都什么东西,撕开人皮尽是磕碜,狗看到你们那张蛤蟆脸都嫌脏眼睛!”
林家一众,“……”
金老爷子夫妇死掐自个大腿才礼貌的没笑出来。
能不管不顾骂人骂个痛快的,大概也只有徐老。
林大山忍笑忍得脸发红,“我听徐老说过一嘴,那户豪绅子弟都是歪笋,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在他们家一点不鲜见。徐老只骂他们还嫌轻了,既不痛也不痒。”
“所以知府把他们跟曹武流放到一个地方,一个多月,听说已经被揍十几次了。”
百相跟小伙伴窝在一角听得津津有味,叹为观止。
吃完一轮,趁大家伙不注意,娃儿往怀里揣上几个月团,悄悄溜出了门,踩着月色跑去晏家。
晏家也在赏月。
一群人坐在前庭竹亭旁闲话,旁边香炉里柱香还在燃烧。
晏长卿也在,却没有赏月,而是坐在亭子里,石桌上摆着透亮的照明灯笼,灯笼旁是几盘造型精致的各色点心。
像是早知道有个小娃娃会来,就等着她过来一块吃似的,盘子里点心一块未曾动。
“长卿哥哥!我来给你们送月团!”小娃娃脑袋在亭子围栏外冒出,嗓音又脆又甜。
晏长卿还没扭头嘴角便先翘了一角,“百相送得可巧了,长卿哥哥这里有很多点心,就是缺了月团没有。”
闻言,小娃儿立刻把怀里的月团掏出来一股脑往上递,小手举得高高的,“我带了好多来,喏!给你吃!师父有一个,杜嬷嬷有一个,徐爷爷有一个,郁伯伯有一个!徐姐姐有一个!莫一叔叔也有一个!剩下的全给你!”
亭子基台高,围栏也不矮,娃儿站在下面垫着脚举高手,认真模样映在柔柔月色下,让人瞧着,心也跟着软下来。
晏长卿把她递来的月团尽数接了,俯身直接将娃儿隔栏抱进来,“好,我吃月团,百相在旁吃点心陪我,可好?”
百相眼睛弯成月牙,抖着小脚晃着脑袋,蓝色流苏也跟着一晃一晃。
她能吃!
她很能吃!
多多益善呀!
亭子外,围桌而坐的全是大人。
徐老,杜嬷嬷,贾半仙,郁恒,徐恩回。
听着亭子里一哄一听,这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了,大人们笑着摇摇头,继续闲话家常。
徐含章抿一口菊花酒,仰头望月,笑叹,“人到七十古来稀,再有三四年我也是个古来稀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这样的月亮,还能看到几回?这辈子跌跌宕宕没什么遗憾的,唯一遗憾就是恩回还没成亲嫁人,老头还想亲眼看着她出嫁呢。”
“祖父,好好的中秋夜,你说这些做什么,扫兴不扫兴啊。”徐恩回嘴上轻斥,鼻子里却萦绕酸意,视线在祖父花白头发上看了眼,很快撇开视线。
古语有云匆匆百年,可是人世间,有几人能活到百年?
能活一甲子,已经是长寿。
有幸再往前多走几年的人少之又少,否则又何来“古来稀”?
祖父今年已六十有六,徐恩回心头蓦然升起无限惶惧,害怕要迎来这样的别离。
第176章 谁给他挖的坑?
“扫兴什么,生老病死自古寻常。祖父现在还能说一说,过个几年你想有人在旁边扫兴都找不着了,臭丫头,哼……”
徐含章又闷了口酒,咂咂嘴嘀咕,“大瑞泱泱大国,子民千千万,能活到古来稀的有几个?就不说坊间了,只说朝堂百官,有几个古来稀?往前数百年,不超五人。”
他这是扫兴么?
怎么地连真话都不让他说了。
有孙女在旁边镇着,他好险没把另一句话说出来,等入棺那天才是真扫兴。
百相听着了,小手拢在嘴边悄声问少年,“长卿哥哥,古来稀很少吗?活到七十岁很难吗?”
晏长卿抿唇,揉揉娃儿小脑袋,低声嗯了声。
娃儿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两圈,小身板微歪了下,几个颜色浓郁的大绿球咻咻咻砸到老头身上,把酒半酣的老头给砸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徐含章摸摸后脖颈,捂捂脑袋,喃喃,“怪了,这酒喝着喝着怎么突然醒神了?买到假酒了?在哪买的,老头去揭露黑商行经!岂有此理!”
贾半仙摇着蒲扇,不着痕迹往亭子里瞥了眼,笑眯眯道,“酒非假酒,兴许是刚才拜月心诚,月神降下犒赏呢?”
亭子里少年接话,语含笑意,“先生一心为民,天上神明看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百相捂着小嘴窃笑,呐,她今天晚上就当一回月神吧。
小绿球在她手里跟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视野可见人人有份。
院子里下了场只有小娃娃看得见的绿球雨。
“徐爷爷可厉害了,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厉害!长卿哥哥,徐爷爷越长寿,是不是就能帮越多人?像帮曹武叔叔那样?”娃儿心情好的时候,喜欢颠小脚,在信赖的人身边,小身边歪七扭八的晃。
晏长卿给她拿了颗粉色花瓣状点心,学着娃儿压低声音,说悄悄话般,“百相认识需要帮助的人?”
诶呀,长卿哥哥太聪明了,套话这种事她真是干不来。
她才起个头,长卿哥哥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百相挠挠脑袋,示意少年附耳过来,“要是有小孩被亲戚长辈抢了房子田地,徐爷爷能帮他们吗?要是有小孩被欺负,拿刀子伤了人,会被抓到衙门关进大牢吗?”
晏长卿不可见挑了挑眉,眼底掠过清浅笑意,不再说悄悄话,而是扬高了声音,跟那边小酌的老头转述娃儿的话。
“嗯?”徐老头酒杯往桌上一搁,撸起袖子两手叉腰,“强占他人房屋田地,依大瑞律法,触犯了侵占他人财产之罪,只要那小孩有理,徐爷爷就能帮!被迫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孩童伤了人,只要他不是主观恶意伤人,当地父母官视情形秉公办案,也定然能还他公道!”
百相眼睛刷地亮了,抿着小嘴,浓郁绿球又从右手心飞出,咻咻咻往老头身上砸,往院子里所有人身上砸。
徐爷爷要活一百岁!一百岁!
大家都活一百岁!
好人怎么能不长寿!
这题她会,让她来!
哪里有不平事落到徐老头耳里,他就难以视而不见,顿时没了喝酒的心情,心思全飘到了“侵占他人财产”的案件上,浑然不知自己被喂了多少生命球,本已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树,嗖地又回春了。
这晚老头睡得极好。
百相也睡得极好。
第二日,一大早的村口就有点热闹。
起得稍晚的人闻听动静寻去,看到了村口石桥那头的奇景。
石桥那头跪了不少人。
有在工坊干活的孟柳孟元姐弟,有鼻青脸肿看不清样貌的倔强男孩,有相互搀扶的老年夫妻……
徐老头一夜好眠,起床精神头十足,哪哪都觉舒心,心情好到出门时哼起小调儿。
早晨起床后在村里四处溜达溜达,是来玉溪村后养成的习惯。
溜着溜着,老头慢慢觉着有点不对劲了。
左边路过的村民朝他笑得灿烂,右边路过的村民灿烂得都快谄媚了。
徐老头笑脸缓缓收起,皱了眉毛,等不知不觉来到村口石桥时,解了惑。
外头跪了五六波人。
都在这等着他呢。
“徐爷爷!你起来啦!昨晚睡得好吗,精神好吗徐爷爷?”小百相熟悉的笑脸闯进视野,一口一个徐爷爷叫得恁甜。
“……”徐老头沉默,牙酸。
他昨晚是不是喝酒喝过头了,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承诺?
那边跪着的一看就是身上背着冤屈的,他当然很乐意帮忙,他就是不太信得过自己这副老身板。
一天来五六波,名气越大,慕名而来的人就越多。
那他岂非得把自个转成陀螺?
他今年六十六了。
转不转得动另说,徐老头总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好家伙。
谁给他挖的坑?
“都起来,找我来的?有什么冤屈跟老头先说说,我先听个来龙去脉!”走到桥头,往桥头边上黄草地盘腿一坐,徐老头身上气势也随之一变。
不再是那个在村里背手撇腿瞎溜达的小老头,没了散漫,没了肆意骂人时的荒诞,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庄重。
看起来极其靠谱。
却没有丁点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假装在附近忙碌实则一直注意桥头动静的村民们脸上浮出会心笑意。
百相最识相,出门的时候她就给徐爷爷备好百相茶了,装了满满一水袋,还把阿爷的蒲扇跟草帽都带了出来,能给徐爷爷遮阴扇凉。
把这些家伙什一股脑全塞给小老头,百相才放心上学去。
往新村去的路口,金多宝,林怀松林怀柏跟村里几个小孩一并在那等着,看到百相跑过来,立刻朝她招手。
“百相,成了?”金多宝兴奋问道。
百相小手往胸口拍了拍,“我办事,你们放心!徐爷爷靠谱!长卿哥哥最靠谱!”
“靠谱就行,孟柳跟孟元有家不能回,要不是咱在饭堂听他们村的人说起,连工坊的工位都得被人抢了去,不就是欺负他们姐弟没有爹娘靠山么!我金小东家给他们当靠山!”
百相认真给金多宝比了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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