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难了。
门头下方台阶,锦衣少年忍笑抬头,朝她张开双臂,“百相,下来,我带你去客房,今晚你在这边歇着。”
百相毫不犹豫往下跳,“好!阿爹,你帮我告诉阿爷阿奶、外婆、阿娘她们我在这边睡啦,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林叔回去会跟他们说的,你年纪小,这么晚了就不翻山过去了。”
贾半仙歪着身子懒懒靠坐檐角,也不拦着。
他乖徒儿心思还是太单纯了些,跟晏长卿这样的心眼筛子多待一待,多长点心眼倒是好事一件。
外头狼藉留给大人收拾,百相往后院去的路上,小嘴喋喋不休。
“长卿哥哥,外公说戏还没唱完,是还有事情要干的意思吗?”
“是什么事情?我有用处吗?你瞧见了,我很有用的!”
“要是我还没睡醒就要唱戏了,你一定叫醒我哦!”
晏长卿牵着她,唇角抿笑意,无不应。
明日这件事情落幕,他的身份也无需再藏了。
也即意味着,他跟百相、跟玉溪村将迎来别离。
人尚未离开,心里已生不舍。
第193章 多宝,你爹的靠山到底是谁?
安排百相在客房睡下,担心她身边无亲近的人陪伴不习惯,晏长卿特地伴着她到睡着,才从客房里走出来。
莫一已经候在门前。
“两手杀招,两波人马全部折在这里,姚申定然警惕。若他这时候收手,稍加斡旋就能全身而退。”
晏长卿举步沿着廊檐回房,神色淡淡,“莫一,你去办件事,把刀柄送到他手里。不然,我怕他不敢来。”
事情既然做了,就该付出代价。
百姓非蚍蜉,枉死的冤魂在他耳边喊冤。
莫一应声,眨眼消失在少年身后。
又是一日晨。
玉溪村出去串村的村民们回来了。
赶着自家的鸭,拎着鸡笼,带着狗。
安静的村子瞬间注入鲜活,热闹起来。
李婆子忍了一晚上了,回到家第一时间抓了好大儿问八卦。
奈何这次李富贵不太争气,老娘一提昨晚,话还没说完他就脸色大变,冲进茅厕吐胆水。
昨晚太遭罪了。
担水冲洗地面血污,把尸体搬上木车拉走,晏家后院现在还跟串蚂蚱似的串着四十个人——不能想,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李富贵生平头一次觉得做大丈夫好难。
饶是问不出什么,妇人婆子的一早上也没什么干活的心思。
昨儿收到通知叫他们出村玩一日,只说可能又有土匪袭村,让带上家中重要物品免受损失,多余的没透露。
今儿回来瞧着恁不对劲,他们走时家里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一点变动没有,完全不像有人来过……究竟是怎么个事儿,可不让人好奇得抓心挠肝么?
村民各种猜测中,时间缓缓流逝,日高起,日偏西。
最难熬的是汪海、付鹏远、卓宽仨。
本来以为天亮真就能走人了。
走个屁。
金钱来那张嘴说话比放屁还没个准,根本走不了!
现在仨坐在金家客厅里,俱是面无表情,眼神麻木。
卓宽幽幽开口,“汪叔,付叔,我们这是被软禁了?”
付鹏远扯扯嘴唇,他们不仅被软禁了,还卷进不知前路的朝堂纷争里了,能不能安然躲过去尚不知道。
最让他介意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此事牵连究竟有多广又有多严重,连想办法应对都找不着切入口。
都这样了,金钱来父子依旧没对他们说句实话。
亏得他们竟然担心金家团灭,在心里翻翻找找找出了那点子情谊,过来给人表情来。
人家可没管他们死活。
“算我们活该,做生意就做生意,谈什么情谊?倒把自己给搭进来了。”汪海闭眼,疲惫窝进宽大实木椅里,牙关翕动,“他既不仁,这次若能安全回原州城,以后但凡金家生意,老子绝不手下留情!”
以后汪家跟金家就是宿敌!世仇!
他汪海也不是好欺负的!
“汪爷爷,你上门做客我们好好招待你,你怎么翻脸无情呢?我祖父、我爹怎么不仁了!”金家小胖子从外冲进来,气鼓鼓的,把手里抱着的大托盘砰地搁在桌上,“村里买菜不方便,怕你们吃不惯,我爹还特地在工坊饭堂给你们抢红烧肉、抢最好吃的烤羊腿!他自己一口都没吃上!”
实在太气了,金多宝叉着小肥腰,特地把脸怼到汪海面前,鼻孔重重喷气,“哼!”
汪海,“……”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掺和。”再是不痛快,汪海也不想跟孩子计较,从托盘里拿了一根香喷喷的羊腿骨递过去,“吃了没有?喏,拿着,边上玩去。”
金多宝才不会为了点好吃的折腰,又哼了一声,转身走人。
他要去告诉祖父跟老爹,汪爷爷背后骂他们!
付鹏远心思一动,把小胖墩喊住,“多宝等会!付爷爷问你个事行不?”
金多宝停下步子,皱巴着脸,“什么事啊?”
“啧,你过来点,跟付爷爷还闹拧巴呢?以前可没少给你带境外好玩的玩具。”付鹏远把小胖墩拉过来往膝上抱,忒沉,没抱动,“昨晚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爹跟你说没说?要不你悄悄告诉付爷爷,萧将军跟姚大人是不是正式对上了?谁赢面更大?”
他们三家派人去和州探过,知道姚申这号人物。
当朝按察使,代替皇上稽查各地刑狱、考核地方吏治,三品文职。
昨日萧将军当众给来缉人的官兵难堪,姚申定找上来了。
一文臣,一武将……难说最后输赢。
萧将军虽然是老将,品阶也比姚申高,但是将军几十年来戍边,得用的势力多在边境军营,又素来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再者萧家也无后起之秀……
相比起来姚申行事有合理章程,便是闹到圣上面前也先赢了一层,再说姚家派系树大根深,论起朝堂势力,胜过老将军许多。
纵皇上记着老将军战功,怜萧家绝后惨况,有心偏帮,又能在百官弹劾里支撑多久?
俨然两虎相争的局面,老将军这头年迈老虎,恐独立难支啊。
他们跟金家有交情,私心里不希望看到金家被湮灭在漩涡,可事到临头关乎己身利益时,他们根本没得选,也半点感性不得。
可惜付鹏远在这头心思百转谆谆善诱,金多宝根本没有体会到,挠挠脑瓜壳,“昨晚发生什么大事了?我爹没说啊,他肯定没事,要不然不能跟工人们抢吃的抢得那么欢,可有劲了。”
汪、付、卓,“……”
我说东你答西。
牛头不对马嘴,连听话都听不明白。
老爷子老夫人溺爱孙子,瞧瞧,好好一孩子养废了!
卓宽深呼吸,挤出微笑,“多宝,那你跟伯伯说句交心的,你爹背后靠着的大人物到底是谁?难道是萧将军?”
“我爹没靠谁啊!怎么可能靠萧爷爷,金家家底全是我祖父跟我爹自己打拼出来的!没有靠山!说起萧爷爷,我们住进来半年了他才来的,以前压根不认识!萧爷爷在这里都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客居在晏长卿那!”
晏长卿……??
晏长卿?!
晏?!!
仨大人对视一眼,狠狠打了个哆嗦。
“等会,多宝,你说晏、晏……村尾那家大宅子?!主人家姓晏?!他们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第194章 全村成了杀人犯
“你们那么激动做什么,晏长卿家也是商户,跟金家差不多的嘛。”
金多宝被老头子抱着,跟身上长了毛毛虫似的浑身不自在,赶紧挣开走远了些。
他话说的理直气壮,全然没想过他心里认定的好兄弟会对他撒谎。
“多宝多宝,乖孩子,再、再多说点!那晏……公子,多大了?长什么样啊?”汪海此时像极了狼外婆,笑得从没有过的慈祥可亲,可惜过于激动,眼睛红了。
另外两位也没好到那里去,可见的发抖,盯着小胖墩红眼冒绿光。
“……”金多宝又退远了些,鼓脸嘀咕,“就是个人呗能长啥样?长得比我老!比我高一点点,瘦一点点……”
最后,耷拉眉毛不情不愿补上一句,“比我好看一点点。”
仨,“……”乖孩子,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
真想替这孩子把他脑里缺的那根筋给装回去!
罢了,在多宝这里压根问不出什么。
付鹏远起身往外疾走,“走,去找金钱来!不对,金钱来现在在工坊饭堂抢食,我们去找老会长!”
三人身上颓态一扫而空,出了客厅熟门熟路往后院去。
自从把商会及家里生意交给儿子打理后,金老爷子就处于养老状态,这会子哪都没去,就躲在后院里喝茶!
好你个老家伙,好歹一个商会里同进退过几十年,就因为他们几家没响应捐钱赈灾,就把他们划在另一个阵营了!
搭上了那么大的船啊!愣是一个字没跟他们吐露!
至于吗?几十年的交情啊!
以为金家要灭了,就算不对付,他们也想着至少帮金家留个后!
就这样对他们?!
“金!百!万!”
一声咆哮,吓得金老爷子嘴里茶水噗地吐出来。
金家宅子占地不敢比晏家大,但是内里打造也一应俱全。
后院造了回廊、小凉亭,以百相草为绿植,散落布置奇石造景,人往凉亭里一坐,一壶茶水一碟花生米,隔墙听外头妇人婆子说八卦,能悠哉消磨半天的。
这里也是金老爷子在家时最喜欢呆的地方。
此时冷不丁被吓着,他恼得黑了老脸,扯袖子边把下巴茶渍擦掉,边朝冲进来的人呵斥,“好好的喊我花名做什么!没大没小,我好歹比你们年长!”
汪海咬牙冷笑,冲进凉亭抢了茶壶往自己嘴里先灌一嘴凉茶,免得火气上头把被老东西烧焦了!
“金百万,好你个老东西,亏得我这大半年没一股脑的下死手!要不我孙子早几个月就得给我收尸了!你可真能瞒啊!”
金老爷子立刻闭嘴,面露茫然,熟练装傻。
眼前三个家伙,敢情回过味来了,就近找他算账呢。
“呵,你装,你尽管装!我们几个的命好险留下了,就是家底比旧年缩了至少三成,老会长啊,你晚上真能睡安稳觉?”付鹏远皮笑肉不笑。
卓宽把眼睛瞪成怒目金刚经,悲愤,“金叔,我叫了你二十多年的叔啊!一次意见不合,没跟着金家一块捐钱,你就把我卓宽当外人了?商会成立几十年,往年各地需要商人捐钱,我们没少掏银子吧?可是银子十万捐出去,在衙门走一圈再流出来,落实到用处最多只有十之一成!需要银子的人拿不到银子,肥的不知道是谁的荷包!我们也是辛辛苦苦才挣下的钱!我就是不想捐了,错哪了!您就告诉我错哪了!”
金老爷子眼神溜一圈,茶壶在汪海手里,茶杯被付鹏远一手扫地上了,花生米碟子被卓宽捧在怀里。
“……”他叹了声,站起来说话,坐着太矮被压了气势,“老汪,老付,卓贤侄啊,金家要是没有两把刷子,那大半年你们几个联手打压,我金家怕是不止缩水三成啊,估摸着至少得有半数家底是替你们三家挣的吧?要不咱们先说说,当初你们仨合计的时候,准备拿下金家哪些营生?”
四人相面,八目共对,沉默……
所以嘛,哭啥憋屈?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良心做什么。
要比就比不要脸。
气氛无比尴尬时,亭子最近的围墙外头传来妇人呼天抢地声。
“不得了了!诶哟喂不得了了!张家的,王家的!咱村子摊上大事情了啊我的天老娘诶!”
“他李婶!咋了这是,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儿了你脸白成这样?”
“有话你缓着说,别总先来个咋呼,等你咋呼完我们都要急死了!”
“好,我缓缓、缓缓!不成啊,还缓个屁啊缓!刚才村外来人在药地边上给咱报信,咱村、咱村成杀人犯了啊!”
“……你再说一次?咱村?!”
“没错!咱村!村里所有人!一村子成了杀人犯!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短命鬼在外头胡说八道到处传,说咱们昨儿晚上全村合力杀了进村缉马匪的官兵,杀了四十个!昨儿、昨儿咱串村去了,根本不在村里啊!”
“……他、他李婶,昨儿咱不在,你家富贵在啊,你问他没有?昨儿确实是萧将军亲口说的,可能有土匪袭村,让咱出去暂避去!要不是老将军开口咱也不能那么信、难道老将军他们错把官兵当马匪杀了?!”
“……”
这边妇人婆子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边又传来许小七喊声,“不好了!有好多官兵朝咱村来了!已经过了茶工坊,马上就要进村了!将军爷爷!将军爷爷!怎么办!”
一连两个噩耗,打破了小村子祥和。
各家院子响起动静。
村民们争相从家院子跑出来,相互询问、确定信息。
一时间兵荒马乱,人心惶然。
玉溪村村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出去串个村回来,竟然全村成了杀人犯。
官兵都要过来了,怕是“杀人犯”的事并非讹传。
官兵这次来,就是要抓他们来!
晏家书房,晏长卿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莫一叔叔,我让你放话激姚申一把,你出去说村民杀了四十个官兵?!”
天杀的短命鬼莫一傲然挺立,“殿下,姚申不是等闲人,需下猛药,给他足够的借口进村。”
“……”晏长卿嘴角抽动了下。
确实是猛药,姚申来了。
第195章 好大的官威
官兵来势汹汹。
为首者骑高马,着三品官袍,长眉冷目,周身气势强大,让人不敢直视。
后方是五十众佩刀随侍,沉凝肃杀。
再后方远远缀着数不清的布衣百姓。
与官兵表情冰冷浑身杀气不同,百姓们眼里满含紧张担忧。
他们是一路从镇上跟来的。
小镇一夜流言四起。
不知道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说玉溪村民仗着有当朝大将军撑腰,行事越来越大胆妄为。
先是胆敢窝藏外地流犯,如今竟然连官兵都敢杀!
昨日衙门官差接到马匪藏入玉溪村的线报,立即调人入村查证缉拿,四十个人,进去了就没再出来,昨儿夜半,有人亲眼看见玉溪村民用木车往外拉了几车的死尸!
这种荒谬之言,梧桐镇百姓根本不信,他们吃着玉溪村的百相草,跟玉溪村村民打着交道,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玉溪村人的淳朴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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