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她一个姑娘家,还能怎么样。
太后抬抬手,“也罢,你先回去吧,哀家把话留着和皇帝说。”
尚芙蕖如蒙大赦。
行完退礼,提着裙子就要离开。
“对了。”太后突然又叫住她,“先前睿儿的那只白牙青是你抓的?”
她说的是蟋蟀。
尚芙蕖摸不清她老人家心思,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是……臣妾只是碰巧遇见随手那么一抓……”
“挺好的。”太后点头,“改日也给哀家抓一只吧。”
尚芙蕖:“……”
有时候,她是真的怀疑自己进宫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从寿安宫出来,迎面正好撞见齐公公领着一群稚嫩的少年走过去。
正午日光有些刺眼,尚芙蕖眯了眯眸子,跟在最后面的那名少年倏地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他看起来最大,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比前面那些都要高上一头。面容清秀苍白,身上短衣粗糙老旧,空荡荡挂在瘦弱身骨上,袖子只堪堪遮住手腕。
“容华。”
齐公公躬身,笑着给她介绍,“这些都是新进宫的内侍。”
思量尚芙蕖第一次见,他又补充道,“就是那些穷苦人家,会把孩子送进宫里头,讨一条富贵出路。”
宫中诚然富贵。
但能不能讨的到,就未知了。
尚芙蕖对这种多少心有不忍,转身就要离开。
那少年眼神依旧落在她身上。
余光轻擦过对方发顶,她脚步骤然顿住。
“等一下。”
领在最前头的齐忠,都走出一小段路了。听到她喊自己,赶忙屁颠屁颠折返,“容华可是还有事要吩咐?”
尚芙蕖紧紧盯着少年脑袋上那条满红的长条,指着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
齐公公只当她是看上少年,想留到身边做事。但这么多人,看上哪个不好,偏偏看上这个……
伸手将少年扯出,他道,“顾恪,还不过来给尚容华行礼?”
少年规规矩矩施了一礼。
脊背直挺,已初具风骨。
“顾恪?”
似是想到什么,尚芙蕖脸色微变,风过水面般迅速敛去。
齐公公未能发觉,指着那边眼带羡慕的一排人道,“是,奴才不敢欺瞒容华。这几个都是从外头进来,身世清白人家的孩子,但顾恪……姓顾,是罪奴。”
尚芙蕖反应极快,看向少年,“你是顾丞相的儿子?”
被抄家流放的顾家和杨家。
是陆怀亲政后落下的最重一刀,宣告年轻的君主正式收拢属于自己的权柄。
提及顾家,少年眉头蹙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极其不愿意想起的东西,冷声说道,“生恩有母亲十月怀胎,养恩亦是母亲一手辛苦拉扯我长大。”
“顾家于小人既无生恩也无养恩,所以小人名唤沈恪,随母姓,并不叫什么顾恪。”
他看起来面相柔和,嘴唇却很薄,此刻紧抿成线,透出一丝倔犟的疏离感。
“怎么回事?”
尚芙蕖转头询问齐忠。
后者一副头大模样,一看就知平日没少为沈恪头疼。
这就是个犟驴脾气!
暗自深吸一口气,齐忠赔出笑脸,“容华,这人、这人是个不认爹的……”
沈恪的母亲风月出身,当年亏了身子后,被鸨母一串钱卖出去。
但顾夫人凶悍善妒,膝下又有一对子女。所以顾相只敢悄悄将人养在外头,根本不敢带回府。
得知有孕后更是狠心丢下人,数年未有联系。直到先帝驾崩,顾夫人又病重卧床,一次偶然机会,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硬是堵嘴将人绑了回去,强行改了姓。
但相府的富贵压根没享上。
因为之后不久,顾丞相就和杨太尉反目成仇,斗了个两败俱伤。他和母亲受了连累,要不是太后怜悯,恐怕便不是在这儿了。
“先等一下。”尚芙蕖知道他现在还没挨这一刀,想着书里为数不多有名字的人,心口咚咚跳了起来。
“陛下在哪?我要见陛下。”
如果书里这段是真的,那蛮族之乱……或许可以提前许多年结束。
第47章 专捅陛下的】
寿安宫内四季如春,几乎能将人骨头烘化。陆怀忙到一半被自己亲娘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训。
“当初先帝在你这个年纪,一堆公主都已经满地跑了。”
这些话从去年采选后妃进宫后,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最重要的是,在此之前太后从未提及过。不闻不问,给人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假象。以至于放松警惕,趁他外出开了个大的。
想起后宫那些花枝招展的陌生面庞,还有每个月帐上多出一笔的开支,要养十几个美人,十几张嘴。陆怀就额角青筋直跳,攥紧手中茶盏。
他不是很想交流这个问题。
心底也极其排斥这档子事。那股恶心难受连着烦躁,一并浮上来。他咽下两口茶压了压。
“儿臣尚未及冠,母后不必忧心此事。今日还有要事,改日再来……”
“听说,尚容华的故交孟家已到京兆,你打算怎么安排?”
陆怀:“……”
你娘还是你娘。
正欲起身的动作折了回去,后面忽然传来喵喵声,脖系红绳铃铛的黑猫脚步轻悄,不知何时绕到背后,伸爪去够少年晃动的高马尾发尖。
陆怀吃疼了下,修长两指一动,提着猫后颈拎到跟前。玄玄登时变成小夹子,高竖的尾尖儿左勾右勾,撒娇地往他衣袍上蹭,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喵∽”
方才还敢嚣张扯疼天子,眼下倒是圆溜着两只眼,一副乖顺无辜模样。
陆怀轻笑一声。
偌大的皇宫,能同他肆无忌惮的,或许只有这猫儿了。
“怀儿。”
才饶过玄玄,便听到太后喊他道,“母后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女子,但国储为天下之本。储副未立,天下引领久望矣。”
尤其有先帝在前。
年过而立,膝下只得一位皇子。安王的母亲又出身域外,多少差了那么点意思。
众人被整出心理阴影。现陆怀又年至十八未有姬妾,不让女子近身。朝中早有异议,生怕他步先帝的后尘。太后帮忙采选嫔妃,便是为了暂时堵住这些幽幽之口。
如今政局不稳,人心各异。储君这一事上可不能再翻出什么风波。
陆怀沉默不语。
太后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等那些人不敢多言,局势平定。母后自会全你心意。让那些女子各回各家,绝不强留,早些趁年青说不准还能碰上心仪的好男子。”
最后那句,陆怀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渐冷。
太后语气不紧不慢,“尤其尚氏,性子最合哀家心意,更应厚赏。她喜爱华服珠宝,要能多带些回去,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咚。
杯底触及长案发出一声轻响,如平静水面破开的一丝惊澜。少年起身,玄袍如墨,高大冷峻。
“儿臣告退。”
他步子快,转眼功夫便没了人影。陶姑姑忧心忡忡上前,“太后,陛下瞧着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您方才那话是不是说的重了?”
天子偏爱尚容华。
自第一夜留寝后,压根就没其它妃嫔什么事。这种情况下,太后居然当着他面说要放人出宫回家。
心里哪能好受?
“那戏折子里是怎么演来着?就是那个恶毒婆婆。”太后抱住跳上膝盖的玄玄,摸的它翻出肚皮,“哀家现在也算是当了一把婆婆,怎么能不过过这个瘾呢?”
陶姑姑:“……可人婆婆是捅儿媳心窝子,您是专捅陛下的。”
“这你就不懂了。”
太后与她主仆多载,言语间倒没那么多规矩。她指了指案上那盏残茶,说道,“皇帝是说一句想十句的性子。尤其在乎之事,更是一股子犟劲,磕破南墙都不肯回头。”
而且还是个实干派,确定了就是快准狠。
“所以听完哀家这番话,回去可有尚容华好受的了。现在你说,哀家这个恶婆婆演的如何?”
“……”
尚芙蕖找了一圈,最后回身望见那道颀长的身影。
代表帝王之尊的华贵龙袍,袖口织金被日光照的璀璨。少年站在那一帘垂柳后,轻风拂过枝叶交掩,半张俊美无俦的脸被阴影笼住。
她心里记挂着正事,没有过多留意,小跑过去扯了对方的袖子,“陛下快过来,臣妾想给你引荐一个人。”
陆怀没有应声,却任由她大胆拉着自己往前。
比这更大不敬的她也不是没做过。
进宫这么久,照理来说对规矩应该越来越熟稔。但在尚芙蕖这儿,反倒模糊了。
陆怀睫羽低垂,目光落在那只扯着自己袖子的手上。
指若葱根。
白皙得晃眼。
不知怎么,他蓦地想起方才在寿安宫中,伸爪勾他发尾的猫儿……
一样的……肆无忌惮。
“陛下,您瞧瞧。”尚芙蕖没有注意到,只将人领到跟前。
她和天子共系统。
她能看到的,天子也能看到,所以什么也不用多说,对方自然能明白。
尚芙蕖心头还回荡着激动。沈恪在书中就叫沈恪,方才齐公公以顾姓喊人,她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那本同人文里,男二就是沈恪。
他因顾氏罪奴出身,入宫后受到排挤,遭人讥笑辱骂。只有赵书苒不计出身,向他伸出援手。
现实的走向到底如何,尚芙蕖不知道。但书中的他沦陷于这份唯一的温暖和光亮。却因残缺之身,只敢将这份情感埋藏在自己心底,默默守护在赵书苒身边。
后期和完全体的梁思吟斗法时,大半都是由他筹谋。最后更是不惜以身为饵,成为扳倒梁思吟的重要一击,赚了不少人的眼泪。
尚芙蕖记得,在被认回顾家前,他和他母亲在边关一带生活了数年,所以对那里的地形和环境极其熟悉。
书中有一段赵书苒自告奋勇向天子献策,断了蛮族撤退的后路,其实就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不管真假,总得试试。
身后半晌没动静,她奇怪回头,“陛下?”
难道猜错了?他看不到那条东西?
陆怀自是看见了。
系统的提示音恰巧响起。
【任务完成√】
【获得——天机1】
第48章 孟字综合症】
“你叫沈恪?”
没想到,有朝一日帝王会是以这种方式站在自己面前问话,沈恪这会儿到底年纪小,略微紧张地低下头,应了声是。
他没见过天子。
只记得顾府被抄家那日,来了许多身披黑甲的士兵。院落里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个个身材高大,腰佩长刀,凶悍的像即将分食猎物的豺狼,随时有可能扑上来……
黑潮一样的人群中,他甚至看到几道鬼魅黑影。蒙着面,只露出冰冷的眼睛。
沈恪自幼聪慧。
母亲送他去读过几年书,从那些书生的三言两语中,可以逐渐拼凑出当初至尊高位的困境和举步维艰。
如今正式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双眸深邃的少年君王。
他突然就明白了。
顾氏为什么会被抄家了。
听到天子是喊自己沈恪,而不是顾恪。他恭恭敬敬拜了一礼,“恭请陛下圣安。”
智谋那栏是明显的高数值,难为尚芙蕖出来一趟,还能运气爆棚撞见。陆怀大致了解了下,问道,“你母亲如今可还好?”
沈恪回道,“母亲这几年眼睛不太能看清东西,每况愈下,幸得在太后怜悯,知晓小人和母亲身世过完,特意免她受过,恩准她在家中养病。”
陆怀又问了几个问题。
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问的并非经术和文吏,沈恪一一答了上来。他对边陲一带,了如指掌。
他也清楚,这是个机会。
难得的机会。
他不想当内侍,不想大半辈子都困在宫里头,与母亲相隔,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而少帝的这位宠妃就是他自救的绳索。
所以,他早早打探好了尚芙蕖的脾性和经过之路。特地在今日换上一身旧衣,频频回顾,终于引起她的注意。
沈恪心下忐忑,但天子面色平静,叫人猜不出所想。
半晌,才听到清朗嗓声。
“先安排下去吧。”
“只做内侍未免可惜。”
沈恪暗松一口气,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小人叩谢陛下!”
尚芙蕖也高兴了。
“陛下,那臣妾也先告退……”
她双膝微屈,甩着袖子就要走人。陆怀拧眉喊她,“站住。”
“陛下?怎么了?”
尚芙蕖终于品出他今日似有几分不对味,但也只是猜想他早朝的时候,可能被那群杠精大臣给气到了。
一路跟着进了宣室殿,她还在同情这年头当皇帝,年纪轻轻都得时刻备着救心丸。
大辰举孝廉,德行排首位。君王的一言一行亦是如此,先帝许是晚年自觉荒唐,所以才使劲折腾太子,企图用一个完美的储君和教子有方补救。
父之过,子受罪。
“你觉得该给孟朝进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他忽然出声。
修长指尖铺开一卷书简,衣袂被午后的光影镀上一层淡金。
声线平和,没有丝毫异样。尚芙蕖只当他已经脱敏了,不做多想便认真坦言。
“孟公子为人谦逊,接人待物如沐春风。陛下无需担忧他是否会受人排挤,遭人刁难……”
她絮絮叨叨了一串,说的很详细。一看就知,很了解那人。
陆怀低垂着睫羽,落出一片朦胧的影。半晌,似是无意提起,“适才母后和朕谈及解散后宫一事,还说要厚赏你。”
学的东西多了,看的也透彻了。尚芙蕖清楚这个后宫是用来临时镇住妖魔鬼怪的,也知道并非他本意。
但一提重赏,她就忍不住两眼发亮。
“臣妾谢太后!”
【+10】
她脑袋上的东西跳了跳。
那十点数值落在陆怀眼里,却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他从未觉得那串数值如此刺眼过。
如果只是高兴谢赏也就算了,偏生后头跟着的好感值,像一根细长的针扎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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