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染上几分相似,下意识往大的方向去猜疑。
“不会被有心之人拿去作筏子吧?”
柳姑姑摇头,“奴婢也不晓得,但另一半玉珏似乎不见许久了。”具体什么时候,她就不清楚了。
能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因为她细心。
没等两人琢磨出什么,席榻上的陆云祉忽然张开藕节似的胖胳膊,要她抱。
小姑娘仰着脸,细发乖巧柔软贴着。五官与她小时候极其相似,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陆怀只拿了个重在参与奖。
尚芙蕖看的一愣。
动作生疏地把孩子抱了起来,旁边的柳姑姑见她双臂僵硬,像两根直直的筷子,不由笑道,“都这么久了,娘娘还是不太会抱孩子。”
尚芙蕖有点囧,“她太软了,我怕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扯疼哪里了。”
婴孩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奶味,小小一团乖巧安静坐在自己怀里,水灵灵的大眼望着自己,像只布偶做的小猫。
尚芙蕖越看越觉得神奇。
时至今日,她也还没完全习惯自己突然间多个女儿。毕竟,这个孩子来的毫无准备,打的她和陆怀两人都措手不及。
母女俩还不太熟。
“长安。”
她不自在动了下胳膊,软着嗓音问,“你最近好像吃的有点敦实……等你父皇晚上过来抱好不好?”
陆怀起初抱孩子也是她这个囧样。
但架不住他喜欢抱,熟能生巧,很快进入父亲这个角色。
小姑娘四处张望了圈,然后一脑袋往她怀里扎的更深了。
尚芙蕖:……
她分明是能听的懂的。
…
才过冬月,皇城的吻兽屋脊白了首。寒风凛冽,如散飞絮,时不时能听到两道竹枝被大雪压弯的声响。
尚芙蕖靠在马车里,难得衣着素净,妆容淡雅。葱白两指挑了一丝帘缝,望着外头那道才碾出就为雪所覆的车印子。
一缕细雪飘入,她忙放下帘子,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陆扬。
对方披着件与她同色的雪领朱红斗篷,红绳结绑着两个小羊角,看起来愈发漂亮的像个小姑娘。
“冷不冷?”
陆扬摇头:“不冷。”
马车内燃了暖和的炉子,又铺了厚厚的兽皮垫子,便是茶盏掉下去也不会摔碎,怎么会冷?
东西准备的一应俱全。
云天寺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尚芙蕖正想问他要不要吃块髓饼垫垫肚子,就听到陆扬说道。
“嫂嫂,我母妃是不是病了?”
她微顿下。
打先前罗太嫔透露风声说想见孩子,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太后有意冷落,没有做出什么回应。
拖这么久,对方也急了。
借着入冬天冷的由头,竟是直接说自己病倒了。
内心轻叹一口气,尚芙蕖摸摸他的脸,“是的。”
“所以我们这次带了好多东西,去探望罗娘娘。”
陆怀和太后编织多年的善意谎言,她并不打算戳破。
帘外雪下的大了,纷纷扬扬。话篓子搂不住话,又开始主动找她唠嗑,“嫂嫂,你有没有弟弟妹妹?”
尚芙蕖笑道:“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他们都很好。”
他拧着那只竹蜻蜓,小声嘀咕,“皇兄也有姐姐和弟弟,但他只和我最要好。”
语气竟带着淡淡失落。
尚芙蕖有些稀奇,“你皇兄和你要好,怎么还不高兴了?”
第97章 冤家路窄】
“不高兴。”
陆扬摇头,似思索了片刻,尽量用这个年纪的理解和语言向她表达,“我喜欢多一些人陪陪皇兄,这样他就不会每次都找不到人说话啦。”
“父皇走的时候,我还很小很小,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他是长什么模样,但齐公公偷偷告诉我说,皇兄那天一滴眼泪也没流。”
演技是天家的必修课。
就算塑料父子情,先皇驾崩,为人子女也好歹挤几滴鳄鱼泪,以免落人口舌。
陆怀不应该不清楚这个道理。
只能说明实在哭不出来。
“怎么会呢。”
这般多愁善感的模样,简直快不像陆扬了,尚芙蕖试图安慰,“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呢。”
不料,陆扬更皱巴起一张小脸。
“皇兄和母后说的最多的,就是最近身子好不好,还有就是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而这套说辞,他都已经会背了。
这对母子即便是坐在一起,气氛也淡的像是俩各装盏中的茶水。
横着隔阂。
没想到,陆扬平日看起来是条无忧无虑的快乐小狗,心思竟然出乎意料的敏感细腻。
天家果然养不出纯正傻白甜。
尚芙蕖顿了片刻,一时也找不到安慰的话。
其实往日陆怀便不常在她面前提及太后,近来又被孩子占去心神,那天本来想趁机会开口问,结果在马背上颠的什么都记不起来……看来,这事回去得找齐忠问个清楚。
天色渐渐沉坠。
不远处禅寺的轮廓在风雪中屹立不动,隐约能闻见古钟声。
平静而悠远。
弯腰给陆扬戴上斗篷帽子,尚芙蕖牵起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
因事先打过招呼,寺前早早有人等候。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沙弥,只比陆扬高了半个头,眉眼满是稚气。这样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灰布僧衣。
两靥冻的微微泛红。
尚芙蕖示意来福取了件袄子过来,要给他披上。
小孩却唰地一下脸更红了,连连摆手后退道,“贵人、这位贵人万万使不得……小僧是出家人,是要修行的,不能收您的东西。”
尚芙蕖笑了下,也不强行。
只让人将那件袄子叠好,留在一处干净的侧殿角落里。不单单是这个小沙弥,其他人同龄的孩子若是需要,也能拿去穿。
她又问,“这位小师父,有劳你指一下路,我们这次来,是要找罗太嫔娘娘。”
“阿弥陀佛。”
小沙弥双手合十,恭敬施了一礼,“施主这边请,您要找的那位法师,她就住在这边……”
牵着那只小手有些发凉。
终于要见到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的亲生母亲,陆扬明显紧张起来。
总角之年,还处在对父母满是依赖和孺慕的时期。
思及前夜陆怀的叮嘱,知道陆扬早晚都得面对亲生母亲,并跨出这真实的一步。于是,在距离小沙弥所指的那间禅房不到十步的地方,尚芙蕖倏然松开手。
“嫂嫂?”
陆扬下意识回头望她,往回跑了几步,眼中写满疑惑。
“你们母子许久未见,好好聊聊。”尚芙蕖轻声,“难得来一趟云天寺,嫂嫂想先去拜一拜,为你皇兄祈个风调雨顺,也为太后祈个身体安康。”
这种场合,她不适合在。
“好!”
陆扬没有多想,他一向很好说话,对她又满是信任。点点头后,认真告诉她,“那嫂嫂千万不要忘记我!等会儿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啊!”
尚芙蕖应了声好。
在他转身推门而进后,缓缓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今日作普通侍女打扮的屠雨,当即一垂首,立马领着几人也跟了进去。
禅寺寂寂,风雪不止。
积雪没过鞋面,山道难行,这种天气也没有多少香客。
尚芙蕖在正殿香案前,对着宝相庄严的佛像上了香。
来福弓身扶她起来时,出乎意料瞧见门外几道人影。
一家四口,全是熟人。
最前的瘦小老妇穿着时下京兆流行的面料衣裳,发髻梳得油光发亮,紧紧贴着头皮,看起来颇为讲究。
她挡在了那名书生作扮的男人面前,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那个被你赶回家的弃妇,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有她生的那个丫头片子,好歹也算我们杜家的种,以后要是个好的,也就勉强让她认祖归宗。但尚家女竟然如此不识趣,在京兆开了间坊子,那么久时间愣是瞒着我们没半点声响。”
杜母越说越是心里直冒酸水。
那么大的坊子,得挣多少银子?
尚氏母女的绣坊可以说是异军突起,如今在京兆越发炙手可热。尚母原本就是商户出身,有经营头脑,绣坊里出来的东西,就算是那些达官贵人也喜欢。
先前就有人同杜母说起,她自己也去瞧过。
只是打死也没想到,这居然是尚娉婷开的。
每每想起这事,杜母就半夜心口疼的睡不着。
再加上那些明明已经进来兜里,却被从眼前抬走的嫁妆,她更是好几日都吃不下饭。
尚娉婷不是吃素的,从前还能被婆母这个身份,用孝道压一头。尚母更是脾气火爆,抬走嫁妆那天别说拦了,她可是带来一票人手,将杜家上下砸了一通后才扬长而去。
“尚氏也是目光短浅,那坊子难道还想留给丫头片子不成?”
“一个丫头,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糟蹋好东西,还不如早早拿出来,还能腾出个妾的位置给她当。”
在她眼里,自己儿子当的那可是大官,位极人臣只是早晚的事。旁人应该上赶着巴结才对。
但杜母没注意到。
身后的杜元修低垂着头,根本没有应声。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阴郁不少,面颊都凹陷进去几分。
他的仕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一开始得伯乐慧眼识珠,风头极猛。与他同榜的那些士子无不投来艳羡目光,嘴上又只能阿谀奉承。
他被抛上天,才感觉有几分飘飘然就骤然落了地。后头什么都没有,雷声大雨点小,像领了个闲差。
对于他这种正想往上爬的年轻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98章 杜家】
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体态纤细,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透出娇软柔弱之意。
她怀里的孩子正伸长脖子,脑袋不停转来转去。
忽然间,看到老梅铁枝上挂的朱砂色祈愿牌,伸出手指道,“阿娘!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稚嫩声音在周遭清寂中格外清晰。
肖云娘哄他道,“等会儿阿娘就给你拿个新的。”
“不要,我不要新的!”小孩踢了两下腿,扭动身子就要扯她往那边去,喊的更大声。
“我就要那个嘛!!”
云天寺作为京兆最大的禅寺,一直以来也是作为国寺存在。不乏有达官显贵,万一上面的祈愿牌……
肖云娘还在犹豫。
但见心头肉孙子急的脸红脖子粗,杜母当即就心疼了。
眼角褶子一皱道,“金宝想要给他拿一个就是了,你是怎么当娘的?别把我孙子教的和你一个样子,成了老鼠胆子。”
她从肖云娘手里夺过孩子,露出笑脸,“金宝儿乖孙子我们不理她,祖母给你拿。”
小孩这才破涕为笑,伸出短胖的指头,“那我要五个!”
“好好好,五个就五个。”
祖孙两人其乐融融,脚步才挪动,肖云娘就拦在跟前。
“娘……这恐怕不太好吧?”
平阳侯府自从被褫夺玉牌后,偃旗息鼓了许多。尽管穆夫人心生迁怒,放话要她故意折磨杜家人。
但肖云娘也不蠢。
如今平阳侯府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哪还有闲功夫理她?
眼见这棵大树是靠不住了,自己又没别有的去处。之前压根就看不上的杜家,便成了栖身的最佳选择。
她只能牢牢扒住。
“一个牌子能值几个钱?”杜母不乐意听,觉得被下了脸面,“等我儿子孙子成了大官,就是摸过的树杈子他们都得抢着要!”
她斜着身子用力一撞。
肖云娘那个体格自是不能与她相比,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注意到周围似有若无的目光,她低头咬紧唇瓣,心里害怕杜母闹出事来不好收场,到时候连累自己暴露身份……
京兆人多眼杂,平日里她都尽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认出。要不是杜元修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这样的天非要来云天寺,还说什么拖家带口才更显虔诚之心……
他态度极少这般坚决,若是再回绝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否则她怎么会来?
思及此处,肖云娘一跺脚,楚楚可怜朝从方才起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发呆的杜元修,靠了过去。
“夫君……”
杜元修正仰头望着寺门前那块高高的牌匾,残阳如血,上面遒劲的大字晃得他有些眼疼。
上一次来禅寺,还是尚娉婷初有身孕。
南水州的禅寺比不上京兆气势恢宏,但那会儿正春时,熏风解愠。满目粉白桃花,热闹簇拥在一片莺语里,处处透着生机。
不像现在。
只有冷白与空寂。
“夫君?”
看他没有反应,肖氏轻扯下对方衣袖,又喊了声。
这下,杜元修终于回过神。
连日的郁闷不顺,在眼下堆成一方乌青的影。他额角跳了跳,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按,但注意到不远处已经走到树下,抱着咯咯笑的孩子就要去扯祈愿牌的杜母。
杜元修一下瞪大眼,“阿娘!”
杜母才伸出手,被这一声唬的冒出冷汗。
“不就一块牌子,等你和金宝都当了大官……”
她嘴角往下撇了撇,又要搬出方才那套说辞,但被杜元修打断了。
“阿娘,太后娘娘每年都会来寺里祈福,万一弄错哪里,那儿子的仕途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
他心烦意乱,难免语气不佳。
眼下面临的困境,也没和家里提过。报喜不报忧,何况说了她们也帮不上任何忙。
所以在杜母眼中,自己的儿子依旧是前程似锦,仕途无量。但她这些话每挂在嘴上一回,杜元修心里就被扎一次的难受。
听到太后,杜母脸色白了白。可大庭广众之下被儿子这么一通说,她又觉得丢面,忍不住念叨。
“你如今当上官不一样了,竟和阿娘这样说话。想当初你爹去的早,阿娘才二十几岁,那样年轻,一个人眼泪泡饭地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长大……”
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了。
杜元修有些厌倦。
那句当官又冒出来。恰巧没拿到想要东西的杜金宝,也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一老一少,两道尖细的声音,顺着寒风灌入耳膜,刺的脑仁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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