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了之后闯祸都能有个顶在前头背锅的。
“没有出去过。”尚芙蕖忙道,“陛下说的,今年冬天比往年冷,下大雪容易冻着。”
陆怀站在炭火旁边烤了一会儿,才走过来。但不是选择在长案对面落座,而是直接挨着她。青天白日,隔着那道远山青水的屏风后还有一群乌泱泱的医官。
尚芙蕖本能想躲。
但男人修长有力的胳膊已经绕过她身侧,施施然搭在扶手上。
逐渐脱离少年时期,他气场反倒愈发锋利起来,更具成熟和攻击性。
“说说。”
他微侧过脸,尚芙蕖明白,这是要她回想一下,女儿这段时日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沉吟片刻,心虚地问,“捏过鸽子屁股算吗?”
陆怀:……
“这事说来都怪我。”尚芙蕖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这样,“好端端的让孩子捏什么鸽子屁股?”
玉姬才从宋府那头收工回来。临走前还秉持蛮族的缺德,顺手牵羊狠狠宰了宋广嗣一笔。
现在心情大好,逢人就笑,牙都要晾着凉了。得知小公主想要这么一只区区肥鸽后,没有丝毫犹豫,差点炖了连锅端上门。
要不是尚芙蕖阻拦的及时,恐怕眼泪只能从嘴角流出了。
所以,陆云祉这几日就待在寝殿,新鲜那只鸽子。
见不得她自责,陆怀才要出声安慰。
屏风后倏然透出人影,红叶声音里带着对打工的淡淡死感,“陛下,公主殿下是出了水痘,七日之内便能好。”
只不过冬日穿的圆鼓鼓,像只汤圆,初期还只是红色疹子,又没出到脸上,结果把整个宫里的人都吓得一惊一乍。
担心尚芙蕖听不懂,陆怀补充道,“扬儿之前也出过,很快就好了。最近先别给她吃辛辣发物。”
尚芙蕖一一应了,想想还是忧虑,“陛下,这个……不会留疤吧?”
“不伸手抓就没事,这段时日先多派几个人看紧点。”陆怀经验老道,转头吩咐齐忠,“先前给睿王做的那种手袋,让底下人照样子,再做一对给公主。”
直接把孩子手绑起来舍不得,那干脆就用兜的。
话语间,两人走进里殿。
不同于红叶在职场上那种爱死不活的松弛感,其它医官还一动也不敢动地守在榻前,气氛沉默。
尚芙蕖看了一眼。
孩子这会儿还没完全退热,小小一团躺在那里,包子似的拳头紧握着,两颊浮现不正常的红云。
视线越过一众脑袋,望见走来的父亲,她迷迷糊糊喊了声,“阿爹。”
那些医官心头一惊。
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急忙行礼。
陆怀走至榻边坐下,摸了摸女儿发烫的额头,眉心一下子蹙了起来,问道,“什么时候能退?”
“回陛下,两个时辰后。”
红叶端着一盆水走入,殿内瞬间弥漫开一股酒气,“奴婢已经让人去熬药了,一个时辰后就能端上来。”
她边说边打湿那条柔软的巾子,上前一步道,“还请陛下允许奴婢为公主擦身。”
陆怀点头。
起身时顺手放下幔帐。长安已经开始识字明理了。不能因为年纪还小,就忽略孩子的想法。
酒气温热。
对小姑娘来说,红叶不算什么不熟悉的人。但朦朦胧胧的,她还是小声说了一句,“我想要阿娘牵……”
尚芙蕖人还在外圈站着。
她帮不上什么忙,怕反而碍手碍脚的,但陆怀听到了。
“盈盈,孩子找你。”
“我在我在!”听到喊声,她连忙奔到软榻前,寻着去牵女儿的小手。小姑娘掌心热乎乎的,尚芙蕖越看越心疼,“祉儿别怕,一点都不痛的。”
正在给公主擦背的红叶,动作一顿,“娘娘这是巾子,不是刀子……”
尚芙蕖刚要掉出来的眼泪,忽然间就收了回去。
擦过一遍身子,明显散了些热。
红叶又将巾子敷在孩子额前,给她换了身干净的寝衣。
望着枕巾上压出白团子似的稚嫩面颊,尚芙蕖心里蔓出点复杂。
有长安的时候,她对陆怀感情其实还没有多深,更多是抱着公事公办的心态。这孩子来的又太突然,压根没有任何准备。
直到眼下才后知后觉,面前确实是与自己相连,一扯就会疼的骨血。
陆怀端着那碗熬好的汤药过来时,就见她坐在那里默默垂泪。
他轻声安慰,“长安能跑能跳的,很快就会好。”
“我知道。”尚芙蕖别着脸,不敢叫女儿瞧见这副模样。用空出的那只手,扯过他衣角抹了抹脸。
“我就是见孩子受罪,心里有些难受。”
屏退那些脸都不敢抬的医官宫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三人。陆云祉沉重的呼吸声,也更加清晰可闻。
陆怀半扶半抱起孩子,给她喂药。
但苦涩的汤药一入口,陆云祉张嘴就吐了。
黑乎乎的水渍顺着玄色袖袍蜿蜒,将其泅染的颜色更深。尚芙蕖赶忙要拿干净帕子给他擦,却被拒绝了。
“我不要紧,先给孩子喂药。”
小姑娘从父亲臂弯间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眸子,兔子似的,软声说道,“阿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陆怀柔下眉眼,哄着孩子把药喝完,这才重新捱好被角。
温度退下,陆云祉很快倦倦睡去。陆怀坐在榻边,伸手探了探女儿面颊,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长松一口气。
烧透的香印已冷,回过神来,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陛下去换身衣裳吧。”
第136章 她死了?】
天子日常用的那些东西,菡萏轩都备有一份,俨然就是他第二个寝殿,甚至是首选。
他现在连自己的燕寝都不怎么去了。
尚芙蕖轻手点上灯。白玉带钩落地声清晰,屏风上隐隐透出颀长精瘦的身形轮廓。宽肩窄腰,宛如嵯峨玉山,是成年男子特有的完美骨架。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是再熟悉不过,见过数次的。但这种半遮半掩情景下,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尚芙蕖道,“既然祉儿没事了,陛下早些去歇息吧。过段时日就是策试,又得忙。”事实上,他就没有哪日不忙的。
自打两人相识起,卷天卷地卷空气。
“不急。”
陆怀缓缓从屏风后走出,长发披散,“我再守一会儿,你先去吃些。”方才他来时,可是看见案上的粥碗满满当当,一动不动。
紧绷的那根弦松开后,被他这么一说,尚芙蕖还真觉得的有点饿。
方才的肉糜粥凉的不能吃了。
她索性自己去了偏殿,结果一推开门就对上面带死灰之色,穿着襜裳,手中还提着一只大勺的红叶。
“娘娘晚好,真巧啊又见面了。”
尚芙蕖被吓一跳,“你干嘛呢?”
“煮汤……”
视线顺着她身后看去,殿内只燃了一支短烛,光线昏黄。穆太后跪坐在那儿,面前十八样菜色齐全,全都冒着腾腾热气,一看就知道是刚出锅的。
听到门口动静,对方转过视线,招呼她道,“新鲜做的,过来趁热吃。”
红叶面无表情。
可不新鲜吗,她才从公主寝殿里出来,放下药箱就抡起大勺……
“太后娘娘。”
尚芙蕖进去先行礼。
“听说祉儿病了。”太后开门见山,“哀家过来瞧瞧。”
“劳娘娘记挂,已经退热了。”尚芙蕖一指就在边上的红叶,“医官说不打紧,休息段时日就好,陛下现在还在里面守着。”
两人相处也有好几年了,只是平时打照面的时候并不多。
穆太后绝对是所有嫔妃眼中的理想太后,媳妇心目中的好婆婆,一来不管事,二来贼大方。
天子爱宠谁宠谁,专不专宠,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有什么事,也只寻上陆怀,而不是挑嫔妃的刺,寻嫔妃的麻烦。
长安出生后,两人又有了共同话题可以聊。所以,尚芙蕖与她反而比寻常人家的婆媳关系更为融洽。
对方素来随性,她也就不多客气,给自己盛了一碗羊肉汤,入了坐。
“那哀家等会儿再去吧。”
太后声音平和,尚芙蕖却知道,她这是在尽量避开陆怀。三尺冰冻非一日之寒,这对母子之间的心结,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轻易解开的。
盯着碗中起起浮浮的鲜红枸杞子,尚芙蕖说道,“娘娘,其实陛下他一直记挂您,上回还问了臣妾说您近来身子可好……”
她想帮忙缓和一下。
太后看的出来,倏地提下嘴角。弧度很小,但尚芙蕖还是看清楚了。
那与陆怀七八分相似的眉眼,此刻流露出几分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灯影之下,穆太后似乎微眯了下眸子。
“你当真这么看他?”
尚芙蕖愣了下,没明白过来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母子俩其实是一定相像,比如总能轻易引导话题。
“盈盈。”穆太后道,“他待你好,不等同待其他人也好。”
能从乱党斗争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的,就不可能是什么温文尔雅心慈手软的正人君子。只不过陆怀愿意在她面前收敛锋利爪牙,时间长了,不免具有迷惑性。
以为他真是这样的。
“清淑的尸身刚从平阳侯府抬出去。”太后摸着怀中呼噜作响的猫儿,口吻淡的像是在问今日吃什么。
尚芙蕖执著的手一顿,“她死了?”
“你是不是想说,你并没有杀她,她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尚芙蕖没有说话,但表情透露出确实是这样想的。
“功侯被削,如今平阳侯府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太后抬起眼帘,烛火跃动在眼底,“他以清淑一事发难,致使眼下局面,你觉得平阳侯夫妇还会放过清淑吗?”
他们只怕恨毒了段清淑。
就算再蠢的,到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倘若安远侯府没有生出异心,掺一手天子后宫的事,凭借与太后那点交情,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将错误,归结在自己身上,他们只会觉得是选错了人,是受段清淑蒙蔽所致。
所以陆怀看似是为钓大鱼,舍了这饵,实际上不过转了一手,借刀杀人。还是两头都没放过。
这也是他一贯的手段与做法,斩草除根。
风雪叩击窗棂,沉寂气氛中能听见短烛燃烧的细微声响。望着不断融化流淌的烛泪,尚芙蕖一时沉默。
这就是成长环境的差异。
她过的太安逸了,不管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陆怀将她保护的很好,脏手的事情,极少告知于她。
后宫也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风平浪静。只不过,许多伎俩甚至到不了她面前。
所以,太后的敲打并不是要她与人离心的意思,而是希望作为公主母亲,羽翼能再丰满些。
尚芙蕖听出话外之音,叩道,“臣妾多谢太后教诲。”
“盈盈。”穆太后轻叹一口气,“旁的不说,但子昭待你确实是真心的,他这样的,能愿意交心……十分不易。”
到底是亲生母子,她了解陆怀。也看出尚芙蕖的始终不愿踏入最后一线的坚持与犹豫。
“你的忧虑不无道理。”
目光落在她那张垂露菡萏般的面容上,穆太后话语很轻。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放在案上。
剔透玉质,莹白如月。烛火清晰照出上面那几个字——
不是贵妃,而是皇后。
“但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
岁暮天寒,彤云酿雪。尚父右迁,同月里尚芙蕖晋升贵妃之位,对比先前封妃,而今再无异声。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只能迎出一张笑脸道贺。
第137章 你怎么跑出来了】
料峭春寒,细雨如斜丝,冻的人指节僵硬不能伸直。
尚清跪坐在仅容一人,不能伸展双臂的小案几前。搓了搓手掌,答完最后一道最要紧的策论。
大辰策试最初分射策与对策。
前者由学子抽签抽取试题,进行作答,分甲乙科,按难易程度定优劣。后者则是当面问答,称之为对。但不管前后,都需要在简策上写明白。
他今日试的是射策。
羊角铜钟被重重撞击三下,浑厚的声音回荡不绝。
不少人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拖着步子走出试场。尚清也收拾好自己的篮子,摩肩接踵地挤在其中,被人潮携着往前走。
少年人还没完全长开,眉宇犹带青涩,在一众人里格外显眼。站在门口石狮子旁等候的尚家母女,一眼就看到人。
尚初晴踮脚,招手喊道,“小舅!”
青衫落拓的少年看了过来,长眸清润。尚娉婷忙抖开厚实披风,给人裹上。
他今年又长高不少,乖乖低头任由对方系好带子。
尚文白夫妇皆出身南地,身量纤瘦轻盈,但面前的少年,却已经能看出高大的身骨架子。
“冷不冷?饿不饿?”
尚娉婷没问答的怎么样,只让家丁接过篮子。
尚清摇头,说了句不冷。
那就是饿了。
初春犹带寒气,她拉着人,正想带去喝一碗枣汤,暖和暖和身子。转头望见站在老树底下,仰头望天的尚芙蕖。
三人行变成四人了。
槐市落于水陆津渡、商旅频繁之处。列肆分成行,井然有序。尚芙蕖摘下斗篷帽子,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枣汤,张嘴就问。
“答的怎么样了?”
长几下,尚娉婷拧了她一把。
别说当上贵妃,就是当上太后了,也照拧不误。
尚芙蕖疼的龇牙咧嘴,“阿姐掐我做甚?反正问了,他也只会一句,答的还好。”
话音刚落,少年就道,“还好。”
比预判的还要少两个字。
尚清那张嘴打小就是花钱租来的,能省就省。
尚娉婷:……
自家妹妹本性跳脱难训,进了宫也没被收拾利索。旁人受尽磋磨进化成毒妇,她瞧着反倒比之前更甚。
额角跳了跳,尚娉婷不由地问,“你怎么跑出来了,陛下知晓吗?”
“晴儿,瞧你阿娘这话说的。”尚芙蕖去搂旁边梳着两个尖尖羊角髻的小姑娘,“姨母难不成还有本事翻墙钻洞出来?”
尚初晴眉眼弯弯。
小姑娘一身雪领藕粉裙裳,脖子上还戴着她从前送的那枚青玉长命锁。双颊莹润,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富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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