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刘恒觉得自己不好之后,就召窦皇后前来侍奉。窦皇后本来就是宫人出身,哪怕这些年来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当年的本事也没生疏了,知道刘恒的心思,侍奉他的时候,一举一动皆不假手于人。
窦皇后其实没有刘恒想得那么担忧,说白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只要看到自个的儿女都有了好前程,对自己其实是没那么看重的。最主要就是,窦皇后其实不是历史上那位窦太后,那位是真的过过一言九鼎的生活的,而如今的窦皇后,先是有个宠妃慎夫人在侧虎视眈眈,后来刘昌的消息又传过来,为了保住自个母子的地位,她一直就在做低伏小,真没享受过多少皇后的尊荣。
不过,她也的确不希望刘恒死,她几个儿女年纪都不算大,如今尚且没有羽翼丰满,变数很多,所以,刘恒多支撑一时是一时。
只是,等她侍奉之后,她就意识到,刘恒是真的不行了。
窦皇后不懂医术,但是她懂人心。
刘恒病倒,宫里的侍医几乎都被召集了过来。能在宫中侍奉,这些人的医术自然都不差,但是,他们面对刘恒的病情,一个个也是束手无策,说白了,一个个现在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刘恒卧病在床,近乎是水米不进,要不是有参汤补充元气,只怕真的是要一病不起的。窦皇后想着刘恒清醒的时候说不吃辽国那些药,结果到头来,还是辽国那些商人卖来的野山参保住了刘恒的命。
这年头对许多草药的认知都不足,人参真正入药原本应该是百年后的事情,自然也还没完全搞明白人参的药性。像是现在,大家对人参的认识就是这玩意大补元气。
刘恒如今其实根本就是虚不受补,他如今看着精神,实际上身体内部已经是一团糟,无非就是靠着人参的药力撑着罢了。
刘恒自个却也明白,他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欣喜的窦皇后,说道:“召丞相、御史大夫等人进宫!”自周勃死后,刘恒便不再设太尉,因此如今朝堂上领头的便是丞相和御史大夫。
窦皇后之前就觉得不好,如今听刘恒这般言语,知道他是想要交代后事了,不由鼻头一酸,强忍着没有落泪。
窦皇后当年不过是跟着去代地的宫女,家中贫寒,若非被刘恒看中,这辈子无非就是老死宫中罢了。刘恒给了她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几乎能得到的一切,她从普通的姬妾变成了他的皇后,位居椒房,若非出了变故,她的孩子会是太子,会是未来的天子!她也会是太后。
虽说刘恒后来宠爱慎夫人,但是窦皇后却从来不敢生出怨愤之心,这也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刘恒更信任她的缘故。如今见得刘恒这副光景,窦皇后心中哀痛,面上还得装作是若无其事。
刘恒这会儿已经顾不得窦皇后的心情了,服用了参汤之后带来的精力又开始快速衰退,他这会儿已经生出了无力回天之感,也顾不得许多了,又叫人煎了独参汤,一口饮尽,这才勉力支撑起来。
窦皇后还想要侍奉他吃点羹汤,刘恒摇头拒绝了,他这会儿毫无胃口,口齿之间只觉腥苦,刚刚那碗独参汤都是硬撑着灌下去的,要不是强忍着,都能直接吐出来。
不多久,张苍、申屠嘉等人就赶了过来。
张苍别看酒色不忌,却是个善于保养的,如今老大一把年纪了,看着依旧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这会儿看到刘恒的模样,心中便已经有数,他躬身下拜:“臣张苍拜见陛下!”申屠嘉紧随其后。
刘恒虽说不喜欢张苍,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直接说道:“朕身体不豫,只怕没多少时间了,如今太子诸王远在诸国,还请丞相拟诏,召太子与诸王来长安才是!”
张苍顿时觉得刘恒还不死心,当下说道:“臣以为,太子远在辽国,还当先给太子下诏!”
刘恒看着张苍一脸恭敬的模样,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最终只得说道:“丞相说的是,太子之前是丞相奉诏册封的,如今一事不劳二主,也请丞相前往迎接太子回长安!”
第130章
收到刘恒病重不治的消息,刘昌一时间有些怅然。
不过,感情归感情,理智归理智。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坑。
张苍也知道刘昌的顾虑,无非是担心他千里迢迢赶过去,天子埋伏下三百刀斧手,手起刀落,一切皆休。
张苍也是无奈,父子相疑至此,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谁叫天子有前科呢!
好在张苍其实对刘氏天子也没那真的许多忠心,他这等已经经历了N代帝王的人,其实是很难对某个皇帝生出多少忠心来的,他更信奉的其实是天下太平,经历过那么多年的战乱,他是真的不希望天下再次乱起来,弄得民不聊生。
因此,他耐下心来,等着刘昌下令召集兵马一路护送。
刘昌丝毫不着急,他可没有那种想要亲眼看到仇人去死的心态,隔着几千里,听到死讯,他还能勉强摆出一副孝子的姿态,若是到了面前,面对这等尴尬的身份,他到时候怎么做都不合适。他们这对父子,最好就是不到黄泉不相见。
天家无亲情,像是张苍并非微服而来,这一路也经过了刘启他们几个的封国,何况,这几位在长安都是有生母的,因此,刘恒重病不起的消息,他们知道得还要快一些。
但是,长安没有下达让他们朝觐的旨意,他们就只能干等。甚至旨意到了之后,他们但凡还想要混下去,就得先等刘昌到了再说,要不然,刘昌登基之后,给他们穿点小鞋,那就够呛。
这会儿,南方一帮诸侯王绝大多数都完蛋了,人丁繁茂的齐王一系,这次卷进去大半,剩下的也是大猫小猫两三只,成不得气候。携着这样的威势,谁敢跟刘昌对着干。别的不说,他打着心疼弟弟的名头给几个弟弟移封到南方去,那就够呛了。
所以,一个个眼看着刘昌打着太子的仪仗,骑兵三千为先导,又有一万兵马作为护卫,后头还有一万名义上的民夫,实际上分分钟能抄家伙变成正规军的后勤。这样的兵力,除非函谷关不肯放行,否则的话,到了关中,一个不好,就要酿成秦末乱世一样的灾难。
交通一方便,信息传递就会比较快,辽国这边偌大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未央宫。
刘恒原本那点微弱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他心中暗叹一声:“罢了,本就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刘恒终究不是什么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自私自利之人,他本身还是有着相当的悲悯之心的,你可以说他是为了名声,但是人能装一辈子,那也是真的了!既然刘昌不上当,刘恒便也不再多想,甚至还有些诡异的欣慰。
做天子的人,脸厚心黑是基本操作,谁要是在这等事情上还要面子,轻则沦为傀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重责丢了性命,乃至累及家庙。刘恒得承认,自家那位兄长刘盈是个好人,可惜的是不适合做皇帝,脸皮薄,心肠软,还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要说对吕后,还能是因为血缘被压制,那么,对上曹参唾沫星子都喷自个脸上了,就算当时忍了,后面也该找补回来,而不是自暴自弃,真叫曹参这个丞相掌管大局。
如果仅仅是站在一个帝王的立场上,那么有刘昌这样的继承者简直就是几辈子的福气,刘恒是宁愿继承者是个狠人,也是不愿意是刘盈那样的好人的。
想开了之后,刘恒的精神也好了一些,只是他身体亏虚严重,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油尽灯枯,无非就是靠着补药勉力支撑。
既然已经想开了,刘恒也不想再为刘昌将来继位增加麻烦,刘昌就算是有兵有钱,但是他多年不在中枢,对于长安的情况并不了解,哪怕如今张苍这个丞相直接站到了刘昌身后,似乎御史大夫申屠嘉也跟刘昌那边有些干系。
但是,刘恒继位多年,早就意识到,很多时候,坏事的不是什么三公九卿,而是中下层,他们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大局观,看重的就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除非刘昌上来就举起屠刀来一场大换血,否则的话,这些人想要使绊子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只是,刘恒如今已经没这个精力了,他能做的,就是先将当年残余的诛吕余党给解决了,免得回头这帮人跳出来捣乱。
当断则断,刘恒虽说以仁君自居,但是也是个杀人不手软的角色,无非就是喜欢拐弯抹角,比如说给囚车贴封条不许人接近,让刘长活活饿死,还有叫人跑亲舅舅家里唱挽歌吊唁,逼着人自杀之类的,主打就是你不想体面,我就帮你体面。
不过那时候是他有时间,如今他没时间了,干起来就干脆利索了。
一个实权皇帝想要杀人,“莫须有”就是基本操作,何况,汉室这些大臣,不追究的时候还好,追究起来,小辫子一抓一大把,就看你想用什么罪名了。
首先倒霉的就是郦寄,这位属于一辈子没活明白过的典型。他当初跟吕禄交好,两人同进同出,都有人怀疑这两位有点更进一步的关系,吕禄对郦寄也是言听计从。
结果陈平周勃拿着郦寄的亲爹,当时的曲周侯郦商要挟郦寄,郦寄立马就将朋友给卖了,哄着吕禄放弃了兵权,最终丢了性命。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还干过更荒唐的事情,他丧妻之后,居然想娶平原君做夫人,平原君可是王娡的亲妈,也就是说,他想要给刘启做便宜岳父。这还了得,他因此被找了个由头,削去了爵位。
这辈子他可蹦跶不了这么久了,事实上,在知道刘昌还活着之后,他就一直战战兢兢,原本想要立下战功看看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荣华性命,结果先是跟着征讨匈奴,没捞到什么好处,之前周亚夫率领大军平定叛乱,他也跟着去了,也没能立下什么功劳,如今自然只有抓瞎的份。
如今刘恒出手可比刘启还快准狠,直接说郦寄居丧不谨。人证物证俱全,郦寄再喊冤也是无用。
如果说郦寄出卖了吕禄还能占着一个孝字,如今被扒出来他在父丧期间与府上歌姬有了亲密关系,连这个孝字都称不上了。汉家以孝治天下,不孝就是不赦之罪。
郦寄也不是真的糊涂,当初那事,一方面的确是碍于亲爹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政治投机,只是谁能想得到,死灰还能复燃呢!他是真的赌输了。为了不连累家族,郦寄果断在廷尉自杀了。
郦寄的死不过是个开始,等到刘昌进了关中,就听人说天子大抵是要死了,死前发疯,短短一个月时间,光是下狱的彻侯就过了两掌之数,更别提那些寻常官员,廷尉监狱都快塞不下了。
打听了下狱的彻侯和诸多官员的名号之后,张辟疆就说道:“看起来天子是打算与家上你和解了!”
刘昌沉默一番,没有说话,直接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加快速度吧!”
第131章
刘恒并不想在刘昌这个儿子面前表现出半点虚弱不堪的模样来,听说刘昌将至之后,他不顾自己的身体,竟是坚持乘坐全套的天子卤簿,在渭水之滨等待刘昌的到来。
刘恒很少使用这样的大场面,觉得无非就是劳民伤财,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刘恒也懒得多管了,他连自个的皇陵都没怎么修,直接准备薄葬了,临死排场稍微大一点又如何,何况主要耗费的是人力和畜力,而且还是为了迎接下一任天子。
刘昌也没想到刘恒居然做到这个地步,就这样不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吗?这又是何必呢!
父子两人相见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歇斯底里,也没有什么质问与辩解,相反,两人都很平静,平静到下头的人都压抑到胆战心惊的地步。
老刘家的皇帝主打的是“与其消耗自己,不如发疯消耗别人”,刘恒算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了,这么多年来也将群臣搞得够呛。
如今刘恒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想要玩一出同归于尽。
“朕还以为你不敢上来呢!”辇车里面,刘恒轻哼了一声,说道。
“我有什么不敢上来的!”刘昌看着刘恒已经遮掩不住的老态,心中竟是没多少志得意满,反而有些空落落的,只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刘恒并不提当年的事情,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个多年不见的儿子。
刘昌如今正值盛年,端的是雄姿英发,坐在那里,姿势虽说有些随意,却颇有一番沉凝气度,果然颇有些君临天下的气象。
看到长子这般模样,刘恒心中原本还有一些不忿,如今也已经是烟消云散。不谈父子之间那些恩怨,这个孩子的确是最适合的继承人。汉家天子并非那等生于深宫,长在妇人之手的君主,这年头也没什么白龙鱼服的话,作为天子,顶个彻侯的名头,跑到外头厮混是正常操作。像是汉武帝,就经常打着平阳侯的名头跑到外头折腾,还踩坏过百姓的农田,被一通破口大骂。
汉家也没什么祖制之说,每个天子上台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如果说其他人还要在上台之后摸着石头过河的话,刘昌已经在他的地盘上完成了这个步骤,现成的经验可以套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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