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现在并非是一个人在备试,还有昭阳郡主。
每隔一段时日,江缨便去慈宁宫让太后娘娘去评估自己的琴棋书画,太后娘娘连连赞叹江缨,身子沉重也能在短短几个月将八雅练到炉火纯青。
太后娘娘甚至还说,江缨能在桂试八雅赢了顾柔雪的把握,有八成。
八成……
她许诺的并非绝对,但这八成把握,已经让江缨很开心了。
离桂试还有一日,小阁楼上的烛火常燃到了夜里,江缨埋在书案前画菊,一旁的红豆打了一个哈欠:“夫人,大人已经许久都没有写家书回来了。”
“家书?”江缨墨笔一顿,这才发觉,喃喃道,“是啊,这几日忙着桂试,险些忘记此事,之前的家书,每一个月寄回一封,这个月却没有家书。”
“应该是大人在回皇京的路上呢。”红豆喜道,“大人准备回颍州了,哪里还会寄家书给夫人。”
贺重锦快回来了?!
想到那日,城门前的表明情意,贺重锦柔和的面孔,江缨的心中便涌上期待之情,她继续低头画菊了。
快到桂试了。
她要更努力一些,等贺重锦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全新的江缨,皇京第一才女,贺相夫人,和他一样好一样好的人。
半个时辰后,江缨画好了秋菊,又将昨日的画拿出来,仔细比对,发现的画功精进了许多,她很满意。
这时,有人上了小阁楼,是贺相府的管事,他道:“夫人,外面有一名妇人,自称姓姚。”
“姚夫人?”
这段时日,江缨苦练八雅,加之现在肚子大了,走几步路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已经不宜出府,想着等桂试过了之后再去探望。
没想到,姚氏自己来了。
红豆道:“小姐要不要去见她?”
想了想,江缨道:“见一面吧,定是我有一段时日未去,姚夫人惦念我,所以特来探望。”
岂料,江缨刚准备起身,忽地腰间一痛,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强烈,迫使她本能地弯下腰。
红豆一惊:“夫人,你没事吧。”
偏就是刚才那一下,她的腹部里好似有个拨浪鼓一样蠕动,一次比一次剧烈。
江缨:“!!!”
奇怪,怎么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这孩子似乎是在有意提醒她。
是错觉吗?
贺相府外,下人推开府门,女子面容姣好,梳着小髻,在红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姚氏提着饭盒,和善笑道:“贺夫人。”
这一次,江缨犹豫了许久,而后道:“姚夫人,后天便是桂试八雅了,我在忙着备试,许久未去探望,这么晚了可是有要紧事吗?”
“我知晓夫人繁忙。”姚氏笑着打开食盒,“这是民妇亲手做的糍耙,贺相府这种地方,当是有冰块的,吃不够大可存起来。”
糍粑的香气从食盒里溢出,是令江缨渴望的香味,而她所迟迟没有动。
虽说这孩子尚未出生,并无思想意识,怎么可能会阻止她见姚氏?但方才那种感觉,真的令江缨瞬间燃起警觉。
渴望母亲关怀的冲动渐渐弱了,她的思绪也冷静下来。
江缨退后了一步。
“姚夫人,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你可不可以回答我?我去你家中时,看到姚逊的牌位不见了,只剩下小梅的,他死去这么久,你不曾想念过他吗?”
闻言,姚氏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凝固了几分。
“还有,那日衣柜中……应当是有人,我的确听见了声音,不会错的。”江缨思索了一会儿,“你一直在附和我,利用我内心的弱点,对吗?”
“贺相夫人,恕民妇粗鄙,不懂贺夫人的意思。”
说这话时,姚夫人的一只手暗中伸向背后,袖中露出匕首的刀柄,在夜里泛着危险的寒光。
与此同时,皇京城门打开,青年握紧缰绳,马蹄阵阵,载着他快速向城内奔驰,紧随其后的还有文钊,城门卫兵甚至来不及叫一声贺大人。
士兵议论道:“贺大人这般心急,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第33章 桂试已至(修)
江缨思索了一会儿, 继续道:“姚夫人,你和姚师傅夫妻不合吗?或者……那日你同我夫君交代的那些,是否有所隐瞒?”
夜色之下,妇人发出了长而冷的笑声。
姚氏面上的慈色不在, 与之替代的是阴冷中夹杂着几丝苦笑:“不合?夫妻?姚逊……他也配做我的夫君, 做小梅的生父?!”
下一刻, 寒光毕露,食盒里的糍粑洒落一地,冰凉的东西抵在江缨的脖领上。
江缨身躯一震,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感。
那是一把匕首。
红豆大惊, 准备呼喊,姚氏瞪着双目,厉声道:“闭嘴!不想她死就给我安分些!”
红豆不敢说话了,
“不要跟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一尸两命。”
此时正值深夜,街上无人,姚氏挟持着江缨走在无人长街,江缨想找机会脱身, 奈何那把匕首贴的太近。
恐惧感几乎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禁开始怀疑那糍粑里会不会有问题?
“我原想诱你吃下被我下毒的糍粑, 用解药逼迫贺重锦交出流火石, 看来是我大意了,你还不至于完全上我的当。”
“……为什么?”江缨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姚氏苦笑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换做以前的我,我想我会疼惜你, 但世道如此,你终究不是我的小梅。”
江缨的眼角红了,心里除了害怕,还有深深的后悔,姚氏不是她的母亲,她竟然蠢到会放下所有戒备去和她交好?
她的母亲是江夫人,她的父亲是江怀鼎,她的家是江家,这一点再如何,都永远也无法改变。
她怕尖锐之物,怕血,怕死……可如今这三样占了一样,搞不好马上就要都占了。
“他是好郎君,在乎你的命,用你的命威胁他,无论我的条件是什么,他一定会答应。”
“他……贺重锦吗?所以……”江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有些语无伦次,“所以真相是什么?姚逊的死,冶炼之法的去向,可不可以告诉我?至少……死的明白。”
姚氏答应了,她所有的亲人皆已经不在这世上,这一腔苦怨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总之,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还谈什么秘密可言?
只听姚氏心如死灰地说:“若早知如此,当初我宁可在颍州做一辈子牧羊女,也不会嫁给姚逊!”
江缨为之一惊。
而姚氏则骤然暴怒,声音也变得狰狞:“因为姚逊,他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人!”
姚逊天生便是个冶炼天才。
夫妻二人婚后多年无子,当年他们从颍州来到皇京之后,姚氏吃了很多的偏方,好不容易才怀上小梅。
那时大梁的国力尚未强盛,钻研流火箭的事便就此搁置了,
小梅出生后,病症连连,姚氏衣不解带的照顾,眼看着孩子越来越消瘦,却无能为力,姚氏每晚几乎以泪洗面。
而姚逊呢?一天二十四时辰,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军械监里冶炼流火箭。
他只顾着大梁会攻打大盛,只顾着家国大义,日夜废寝忘食地钻研流火箭。
小梅死去的那夜,正是姚逊在宫中炼制流火箭大功告成的那晚,小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塌上,气若游丝地问姚氏:“娘,爹呢?小梅已经半年都没见到爹爹了,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小梅了?不喜欢小梅生病?”
“你爹去宫中冶炼兵器,很快就回来了。”姚氏强颜欢笑道,“小梅,你不是最喜欢吃娘做的糍耙了?娘去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听娘的话,千万别睡,知道了吗?”
小梅点点头。
然而,等姚氏端着糍粑匆匆从灶房里走出来,小梅早已没了声息,没有闭合上的眸子黯淡无光。
啪嗒一声,盘子掉落在地上碎成两截,姚氏哭着推搡塌上的小梅,可孩子半分气息都没有了。
姚氏从军械监回来时,看到哭得昏天暗地的妻子,和死去多时的女儿。
她当场给了姚逊一巴掌:“流火箭重要还是小梅重要!你炼铁练得走火入魔,连心肠也变成铁了吗?”
姚逊看着女儿的尸体,沉默的像一座大山,只道:“流火箭已铸成,有了流火箭,大盛就能抵御大梁,大盛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值得。”
“你说什么?值得?你不过是个铁匠,大盛的存亡和你有什么干系?和我们这个家什么干系!”姚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歇斯底里道,“小梅死了,我的心肝死了!我只要一个小梅!而你,你姚逊,顽固至极!”
“我是顽固,可至少分得清天下和一人孰轻孰重。”姚逊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冷静地好像没有一丝情绪:“只差最后一样东西,流火箭将彻底出世,小梅在天有灵,一定会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
听完原委,江缨神色有些复杂,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
的确,贺重锦说过,姚逊的流火箭能够击破大梁的黑甲,大盛和大梁便有一战的筹码。
姚氏也没有错,她是母亲,心系病重的女儿,她不忍心看到小梅连到死都没有得到父亲的关怀。
“那一晚,我刻骨难忘,我恨姚逊,恨他的冷漠无情,恨他因为流火箭抛弃了我们这个家。”姚氏道,“偷到冶炼之法后,我默许了那个人雇佣刺客杀死姚逊。”
“那个人?大梁细作?”
“小梅重病时,郎中说稀有的火棘草兴许可以为小梅续命两个月,只要我按照那个人说的做,他就会将火棘草给我。 ”姚氏苦笑一声:“放心,卖国之事我做不到,我确认过他的身份,是大盛的人。”
江缨沉默不语。
前方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江缨看到贺重锦满身风尘,策马朝这边飞奔而来。
好像那一刻,有一千个委屈一万个害怕憋在心里,快要按耐不住了。
“姚氏。”贺重锦眼中寒光毕露,冰冷的声音急到发颤,“你伤她一分,我会你死无葬身之地,将尸体挫骨扬灰......”
江缨含在眼角的泪落了下来,她到底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从未经受过这样的场面。
“贺重.......”
她想叫贺重锦的名字,可刚要开口,那把匕首瞬间抵近了几分,刺破脖颈的皮肤,很快有热流滑落。
是血?
怎么办?是血......这次是她自己的血。
见到了血,贺重锦握着缰绳的手骤然一紧,手背青筋暴起:“姚氏,你以为你挟着缨缨,就能平安逃出皇京吗?”
只听姚氏冷笑了一声:“平安?贺大人,民妇孤身一人,早已抱着死志,临死之前足以带着贺夫人一起下黄泉。”
说完,那匕首又近了半分,这一次江缨感觉到了明显的痛,就好像那把匕首再近一点,喉咙就断了。
她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影响贺重锦,可江缨太害怕了,眼泪控制不住一直流。
为什么到关键时刻,她的勇气总是远远不够?话本子的情节,这种时候妻子为了不让夫君为难,会选择自刎。
可,江缨不敢啊,她怕血,书上说尸体埋入底下,腐烂之后会爬满白色不可言之物,想想就骇人。
而且明日就是桂试八雅了,自己还没有成为皇京第一才女,如果在这里为了贺重锦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还有,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如果这孩子也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那么多的辛苦?
江缨想活,但流火石不能交给姚氏。
该怎么办?
看到江缨的泪水,贺重锦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无声地输了这场心理博弈:“你要我做什么?要我把从颍州找到的流火石给你?好,我答应你。”
“贺大人不愧是当世宰相,聪明人,不像民妇,只能用威胁这种愚蠢至极的办法。”姚夫人道,“贺大人将流火石交给我,三个时辰之后,我会将贺夫人完好无损地安置在城外。”
闻言,文钊立即道:“大人,这姚氏是要大人先交钱后拿货,万一她出尔反尔.......”
昔日沉稳镇定,突然双目泛红,额角青筋暴起,爆呵道:“让她走!”
文钊悚然一惊,他跟在贺重锦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贺重锦露出这样的表情。
从前无论是什么样的局面,贺重锦都能镇定自若,如今却像是失了控一般。
最后,文钊只能道:“是,大人。”
文钊拿出布袋,解开绳子将里面的流火石亮给了姚氏看,姚氏生在颍州,自然一眼辨出这是货真价实的流火石。
流火石所在之地极为难寻,姚逊生前寻了许久才寻到,姚氏没想到贺重锦能在这么快找到流火石,甚至如此之多。
姚氏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欲要捡起布袋。
殊不知,江缨灵机一动,她趁着姚氏不注意,暗中拔下了头上的发钗,与此同时,贺重锦的流火箭早已箭在弦上。
下一刻,簪子被女子铆足劲儿刺入姚氏的手腕,姚氏痛苦大叫,匕首掉落的一瞬间,箭矢刺穿姚氏的胸膛,鲜血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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