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无论是选择打掉, 还是选择留下,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他都会遗憾的。
贺重锦忽然又想,昨晚江缨说过要和他和离,又说要让他纳妾。
纳妾是不可能的,和离......他没看到她写和离书,但屋中的笔墨纸砚还在,怎么办?
嗯,该托人回府上送个信,把家中笔墨纸砚藏好,不要被江缨发现。
军械监的于大人刚走出来,便见贺重锦低头看着小岁安越过大门,往前方走去。
于大人不由得道:“贺大人。”
贺重锦没听见似的,抱着孩子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走过了路。
于大人一把年纪,赶紧迈着老腿追上去,一边追一边走后面喊:“贺大人,走过了!走过了!”
青年停了下来,若有所察地环望四周,于大人好不容易追上,大汗淋漓道:“哎呦,贺大人你走了神,军械监在后面。”
“抱歉。”
贺重锦和于大人一起进了军械监,军械监内,铁匠们围聚一桌,研究着贺重锦从颍州带回来的手记。
结果贺重锦刚一进来,铁匠们被他怀里的娃娃吸引。
于大人重重咳了一咳,铁匠们这才集中注意力,继续埋头事了。
贺重锦抱得累了,也没说把孩子放下,只是找一处檀木椅坐下,开口道:“流火石寻得如何了?”
于大人答:“下官已命人日夜兼程前往颍州,按贺相所说悬崖下去寻了。”
“嗯。”
虽不过是简单的对话,但于大人一直在用衣袖着汗,贺重锦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锐光:“太后之令,流火石所在之处务必守口如瓶,于大人,你可知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
“下官自然遵从太后娘娘的意思。”
于大人满心的疑云,此时也没胆子问一问贺重锦了。
起因是他派去的颍州的人,在到了贺重锦所说的那处山崖下,拨开积雪寻找流火石的时候,赫然发现了一大堆的尸骨。
据派去的人说,那些骨骼在日夜风吹下已经枯黄,应该有十几年了,悬崖下荒无人烟的。
颍州地广人稀,终年积雪覆盖,那种地方死了这么多人,没被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身居官场多年,于大人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里定然不简单,太后和贺重锦似乎有意掩埋此事。
还是不要多问为好,叫去颍州的人缝紧嘴巴,免得引火烧身。
这时贺重锦又问于大人:“冶炼之法还原的如何?”
“害。”于大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贺大人有所不知,姚逊此人在军械监中一向寡言少语,倘弱不是因为流火箭,下官是万万没有发现他有如此的才能,他……”
“重锦知晓于大人年事已高。”贺重锦慢慢道,“但公事上,还望于大人说重点。”
“贺大人,从姚逊的手书上看.......”
正说着,于大人的一双老眼不知怎得就看向了贺重锦怀中的藕色襁褓上。
说来也怪,贺大人家里这小娃娃明明才出生不久,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刚有所舒展开,可那双黑黝黝的眼,看人就像是有灵气一般。
贺重锦发现自己的儿子小岁安在看于大人。
于大人在军械监多年,年岁已有六十,快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两鬓斑白不说,胡子也白,走起路来像絮一样。
婴孩儿的眼神稚嫩可爱,把于大人都可爱呆了。
片刻后,只见于大人定了定心神,继续道:“贺大人,从姚逊的手书上看,流火箭的冶炼之法,道道工序都极为严谨,加之,手书也只是残卷,所以要想还原,恐怕不易啊!”
闻言,贺重锦的神情覆了一层郁色,又问:“果真不能完全还原了吗?”
于大人摇了摇头:“贺大人,即便还原出来,想必也相差甚远,如果与完整之法锻造出的流火箭相比......”
贺重锦沉思。
看来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到指使姚氏的幕后之人。
贪墨案、流火箭.......桩桩件件都无疑展露了那个人的野心。
朝中之人,又会是谁?谁会在他的眼下隐藏至此?
小岁安还在盯着于大人,盯得于大人脸都红了。
小娃娃生得也太萌了。
一大把年纪了,在军械监这样的场合,如此多的铁匠面前,他绝对不能失态。
于大人白眉一横,朝小岁安露出凶巴巴的表情。
下一刻,小孩儿的脸瞬间扭曲,响起了银铃般的哭声。
铁匠们瞪大了眼睛,赶紧低头,谁也不敢说话。
“于大人,你吓到岁安了。”
于大人连忙赔罪:“贺大人,对不住,许是下官这胡子......”
“无妨。”
虚惊一场的于大人点点头,忽然又道:“贺大人,小娃娃尿了。”
官服湿透了,贺重锦并未有恼色,自始至终平静,手指温柔地揉着小岁安哭肿的面颊:“好了,好了,爹爹在这。”
贺重锦对于大人道:“于大人,你与铁匠们尽快还原冶炼之法,我带岁安先行去慈宁宫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后就到。”
说完,贺重锦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
慈宁宫,太后正在院子里修剪牡丹花,老宫女上前禀告道:“太后娘娘,陛下如今不吃不喝,正闹绝食呢。”
谁知,太后非但不紧张,反而出奇的淡定:“叫他闹好了,陛下是哀家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他什么性子,哀家最为了解不过,想必是虚张声势而已。”
与此同时,小太监揭开房瓦,用绳子绑着一袋糕点,再将慢慢放绳子,把糕点送到殿内。
被关锁在殿内刘裕正在用盘子装着小太监买回来的糕点,小太监在屋顶上望了望风,一边道:“奴才这就告退了,陛下可要快点吃,今日太后娘娘怕是要来看陛下。”
刘裕不顾仪态,盘着腿坐在地上,嘴里一边嚼糕点,一边问小太监:“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昨晚贺大人从颍州回来了,贺相夫人又在宫中生了个小公子,如今孩子正被贺大人抱进宫中了。”
“表嫂生了?!”
由于太过激动,刘裕大喜过望,连糕点都掉到地上了。
刘裕高兴的是,不仅母家多了一个亲人,更是表兄的孩子出生,太后的精力就不会全部放到自己身上,长久以往,也许会松口让曲佳儿做皇后。
小亭里。
太后抱着小岁安爱不释手,小岁安这次倒也很乖,没哭没闹,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着午日的暖光。
“重锦,你看这孩子,眼睛像你,鼻子嘴巴像江缨。”太后笑道,“小岁安若是长大了啊,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多少姑娘都想嫁呢!”
贺重锦看着小岁安,忽然从座位上起身,郑重地在太后面前跪下。
太后娘娘:“重锦,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跪在地上的青年没有起来,他就这样朝太后行了一个叩首礼,笑了笑:“姑母,你于重锦有恩,当年若非是姑母,便不会有今日的贺重锦,这一拜是姑母应得的。”
“傻孩子,什么恩不恩,情不情的?”太后道,“你是哀家的侄子,一日是哀家的侄子,一辈子都是哀家的亲人。”
贺重锦垂目,眼角隐隐闪着泪花:“重锦谢过姑母。”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一时之间也泪了目:“既然做了父亲,便和江缨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至于前半辈子的痛苦......就忘记吧。”
前半辈子的痛苦。
除了太后与贺重锦,没有人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那是尘封了太久,太久的秘密。
*
这一日下来,军械监关于流火箭一事并无进展,去慈宁宫后,贺重锦又得知刘裕要让天香楼的一名舞女做皇后。
原本只需要再禁足半个月就能出来的刘裕,因为贺重锦的到来,活生生又往后推迟了一个月。
贺相府。
被撕烂的书卷和地上的金银首饰都已经被收拾好,贺重锦回来时,红豆站在门口,低声道:“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夫人……”
贺重锦抱着贺岁安进屋,看到江缨正提笔在宣纸上写字,写的还是他的名字,贺重锦三字。
“缨缨。”
他温声叫着,她却没理会,自顾自的写,写得很难看,一笔一划都是张牙舞爪的。
“夫君……我写得好难看。”江缨低落道,“你会休了我吗?”
第38章 郁结(修)
“不会。”
听到贺重锦这样答, 江缨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沉放下了一样。
这宣纸上的字,是江缨心绪不安时写的,红豆说让江缨写书法,分散注意力, 她就写成了这个鬼样子。
“夫君......没诓骗我吗?”
贺重锦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温和的眸子注视着江缨:“没有诓骗。”
江缨低下头, 半晌又道:“我不信,因为刚才夫君只说了四个字,如果真的不在意, 会说很多的......”
贺重锦愣了一下。
此刻江缨的内心:她在说什么?只是很普通的四个字而已, 贺重锦行事稳重,说多了便不是贺重锦了。
这时,贺重锦走到江缨的身边,捧起女子面颊,俯身含着那粉唇, 又开始吻了起来。
江缨发现,这个人似乎很喜欢亲吻自己,很享受这种呼吸交融的感觉,只是她每一次都接不住。
就像宫园那夜之后, 她砸晕贺重锦, 跑回江家的这一路, 两条腿就像是不听使唤,走路都不会了。
她那一颗不断焦虑, 不断自我怀疑,不断哭泣的内心, 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是不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一切都会被温柔扶平?
“夫君, 以后无论何时,都不要在发毒誓了。”她有些怨怨的,“你明知是在骗我,万一应验了,我怕是负担不起。”
“嗯,我听你的。”贺重锦道,“缨缨,我所求并不多,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江缨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我想让贺重锦在你的心里,比桂试八雅重要一些,比你今日撕的书卷还要重要一些。”
“今天的事情,原来你都知道了啊。”江缨道,“定是红豆告诉你的,唉,我还叮嘱过她谁也不能说。”
江缨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对,她还没原谅贺重锦呢,怎么开始亲他,关心他了?
从今天贺重锦走的时候,小岁安咬伤了她,她便开始控制不住的哭,一边哭一边摔东西。
江夫人说过,女孩子必须温柔恬静,不能脾气火爆,动不动就哭泣,否则会被夫君厌弃,给母家丢人。
等一等。
她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让贺重锦纳妾了吗?甚至有考虑过同他和离,为什么还要这样在意他,克制自己不在他面前摔东西?为什么还和他温存?
心绪难平。
烛火熄了,屋中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月光透过白窗打进来。
入夜时,奶娘抱着小岁安敲响了房门,婴孩儿哇哇哇哭着,贺重锦问:“怎么了?”
奶娘无奈道:“唉,大人,小公子睡醒之后见抱他的是老奴,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
哭声阵阵,江缨死死攥着被子,心中的烦躁又要压抑不住了。
贺重锦轻轻叹声,他看了一眼江缨,那人正把自己的头埋进被褥里,只余下长发散在外面,一言不发。
他道:“给我吧。”
贺重锦将小婴孩儿抱在怀里,没过多久,小岁安的哭声就平息了。
左侧的床榻陷了进去,江缨从被子里探出头,看了一眼贺重锦,又看向婴儿塌里睡着的男婴。
江缨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不知为什么,那孩子和她共处一室,发出稚嫩均匀的呼吸,以及那淡淡的奶香,她就觉得内心烦躁。
甚至,那竟是一种莫名的讨厌。
后半夜的时候,江缨是被银铃般的哭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贺重锦已经下榻了。
她眼底困意疲倦,侧眸看去,贺重锦已经来到婴儿塌前,将小岁安抱了起来。
女诫里,相夫教子不该是女子做的事吗?怎么让夫君做了?
还有,耳朵要被哭疼了,别哭了.......
不要哭了.......
能不能别哭了!!!!!!
贺重锦哄了一会儿,发现小岁安哭得并不寻常,他在心里算了一下今日喂奶是时辰,孩子的确该饿了。
江缨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双手攥着被褥,她望着小岁安时,神色有些黯然。
她说:“拿过来吧。”
贺重锦点点头,将小岁安交给江缨后,他很自觉地背过身去。
素手掀开衣襟,她看到一侧雪肌上还有被咬后留下的伤口,明晃晃的齿痕,婴孩儿哭得狠了,本就狼藉的衣襟下还被他的小手拍打着。
为什么偏要在桂试八雅的时候发动?
为什么呢?
为了桂试八雅,江缨付诸了十几年的努力,就算胆子再小,但没有贺岁安,她早已经是皇京第一才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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