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林公子送来的。”红豆道,“林公子很热情,小姐不在,红豆做不了主,就暂且替小姐收着这些东西了。”
林槐是懂得如何讨得姑娘欢心的,绸缎是极好的,摸起来像云一样柔软,颜色不娇不艳,是江缨喜欢的素色。
三年前,贺重锦离开雪庐书院后,江缨认清了自己,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贺重锦。
于是从那天起,江缨渐渐开始疏远林槐。
直到一日下学,不解已久的林槐追上江缨,问出了心里所有想问的:“千绣,你最近为什么待我这般冷淡?是还在介意自己的事吗?”
江缨一时无言,倒退一步,与林槐保持距离:“嗯。”
挫败感犹然而生,林槐有些不能接受道:“可是,我并不介意。”
“林公子,你误会了。”江缨捏紧裙角,垂下了杏眸,“我和林公子所想的,不是一件事。”
林槐愣住:“那是什么?”
“我忘不了他们。”
“他们?”
林槐先是讶异,后又知道了江缨所说的他们是谁,“你从前的夫君待你不好。 ”
“不。”江缨杏眼微红,回道,“他很好,正因为他太好了,所以当初我选择了和离,我自知配不上他。”
也是正因为如此,贺重锦就像古树的根茎,深深地扎进她心底脆弱的土壤中,盘根错节 Ɩ 。
如果在这份情无法拔除的情况下,她与林槐定情,成亲,便是负了贺重锦。
她可以火烧江家,顶撞江夫人,但决不能对不起贺重锦。
纵然当初的离开,她已经对不起贺重锦了。
可是,嫁给林槐,于理不合,于情......更不容,她不会答应。
林槐充满笑意的眸沉了下去,他在心里想,旧情难却没什么,只要多关心千绣,多讨得她的欢心,多说一些甜言蜜语,时日一久,她迟早会移情别恋,心悦自己。
毕竟千绣来到雪庐书院已经整整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她口中所谓的前夫君和他们的孩子一直都没有出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知身份,不知姓名。
想必,早已是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了。
望着桌上林槐送来的东西,江缨的脑海中闪现出贺重锦的脸,三年前的贺重锦,于是道:“红豆,把这些包起来吧,这一次,我亲自送还给林槐。”
红豆应道:“好,小姐。”
*
北境的夜,万物沉眠,天地间一片苍白。
林院首房间的蜡烛始终燃烧着,正在提笔翻阅书籍,过几日太后的圣旨就会来到雪庐书院,命他亲自来出今年的科举试题。
科举试题,事关大盛朝纲,也事关百姓民心,更何况大梁对大盛虎视眈眈,正是需要用人之际。
这时,林槐敲门道:“父亲。”
林院首合上试题草纲,沉声开口:“进来。”
林槐进来的时候,看到林院首坐在书案前,于是道:“父亲可是在准备科举试题?”
“是啊。”林院首缕着胡子道,“想不到,太后会将如此重任交给我。”
林槐道:“太后赏识父亲的学识出众,否则不会有大盛第一学府了。”
林院首一横眉:“就属你小子嘴贫。”
林槐笑了一下,继续道:“父亲年轻之时被人陷害,被科举除名,现如今得太后赏识,命父亲为科举出题,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了。”
林院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到底不过是出题人,若是能入朝为官,成为贺重锦那般的一朝宰相......”
说到这里,林槐心里也有了几分不满:“当年雪庐书院成为大盛第一学府,父亲受百姓追捧,没过几日,贺重锦少年封相,名声朝堂,很快就压过了父亲的风头。”
“贺重锦扶持太后与小皇帝这么多年,助其平定内乱,巩固皇权,也确有几分真本事。”
“父亲莫要夸他了。”林槐语气不佳道:“他是有几分真本事,不过贺重锦能成为一朝宰相,这其中更多的,是因为他姓贺而已。”
林院首沉凝着,不言语。
父子二人道完了话,很快林槐就离开了房间。
他正走着,忽然察觉到凉风略了一下后背,以及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林槐当即道:“谁!”
然而,当林槐转过身去,却并未发现有人。
是错觉吧,看错了。
他没多想,继续向前走,殊不知一个黑衣蒙面人从柱子后探出头,一双冷目望着林槐离去的背影。
*
江缨在林槐的房间外等待多时,见他回来,便把手中的包袱交给林槐,林槐打开包裹,看到里面装着自己送给江缨的绸缎首饰。
“林槐。”江缨道,“你不必再为我做这些了,书院之中不乏貌美的女学子,你大可以看看其他的女子。”
林槐心里隐隐有些不甘:“千绣,三年了,你还是不肯答应我?”
江缨点点头。
三年里,书院之中所有的男弟子都为林槐出谋划策过,人人都知道他喜欢江缨。
女子惯爱听的甜言蜜语,礼物惊喜,仪容外表,才识学问......这些林槐都有,他甚至迫使自己接近到了完美,但为什么千绣就是忘不了之前夫君。
太后义女,她从前的夫君身份应当也不会低。
如果是皇京之中的官员,只要江缨说出名字,他就会认得。
“千绣,你没和我说过你前夫君的身份,只言片语都没有,”林槐走近了一步,眸光也锐利了几分,“你那前夫君,是皇京的富甲之商吗?还是在朝官员?”
提及在朝官员这四个字时,江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下意识退后,她能感受到林槐的话夹杂着一丝质问。
“看来是在朝官员了。”林槐掷地有声道,“千绣,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第52章 蝴蝶(修)
江缨张了张口, 随后不作声了。
用不了多久,宣旨之人就会来到雪庐书院,如果那个颁布圣旨的人真的是贺重锦,如果小岁安也在, 林槐知道后, 一定会有诸多麻烦。
林槐眸光一锐, 观察着江缨的犹豫神色,片刻之后,才得到了她的回答:“他不是朝中之人, 是京中商贾。”
“商贾?”林槐冷笑了一下, 直言道,“你是太后义女,若嫁到寻常的商贾之家,为其生子,纵然他想喜新厌旧, 也断不会选择与你和离,最坏的可能不过是夺去正室之位。中馈之权。”
江缨低下头,将眼底波动的情绪隐藏起来。
年幼时,她不敢违背江夫人的意思, 务必将每一件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想不到如今, 在林槐的面前,自己仍旧不会撒谎。
“他入朝为官多少年了?叫什么名字?”
江缨咬了咬唇:“他……”
“这朝中的三品以下的年轻官员本就不多。”林槐道, “千绣,纵然你不说, 我也查得到。”
说完,林槐推门而入, 将江缨拒之门外。
静默之后,江缨垂下眼眸,声音低若尘埃:“林槐,你查不到的。”
你更不会想到那个人是谁。
因为当初,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啊......
连续几日,江缨再也没有见到林槐了,她也没有同昭阳郡主提起此事。
虽然她没提,但昭阳郡主也看出江缨与林槐之间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下学后,江缨和昭阳郡主正在清扫院门前的积雪,江缨问她:“圣旨何时来?”
“怎么?做好选择了?”昭阳郡主答得轻松,“想来就在明日,至于是不是贺重锦,本郡主可就不向你保证了。”
明日......
一天,看似短,却无比漫长。
圣旨到来的前一晚,江缨没有弹琴作画,没有读书写字,就这样抱着双膝坐在塌上,呆愣愣的看着贺重锦当年留在山门的伞。
从黑夜看到了黎明。
清早,林院首带着雪庐书院一众学子跪在了院门前,恭迎远道而来的华贵马车。
江缨伏在地上,心中是压抑不住的紧张。
会是贺重锦吗?
众目睽睽之下,车帘掀开,走下来的却是.......
学子之中,昭阳郡主忍不住惊呼:“父亲!?”
那一刻,江缨下意识抬头看去,心中一震。
不.......不是贺重锦?
只见汝南王摊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雪庐书院林院首林义德,创办雪庐书院,广收学子,造福大盛,此乃大能,如今,陛下授予林院首,科举出题之重任,为大盛选拔科举之才。
林院首接过圣旨:“谢陛下,太后娘娘。”
*
皇京,贺相府。
小岁安正在浴桶里玩水,他光着小身子,用水瓢高高盛起水,又兴致勃勃地倒了回去。
“爹爹,瀑布。”
贺重锦正在亲自为他洗发,闻言笑了笑:“嗯,瀑布。”
小岁安又指了指桌上的皂角:“爹爹,泡泡,泡泡。”
贺重锦将一片皂角拿了过来,放在水中搓一搓,白色的泡泡漂浮在水面上,小岁安高兴的不得了。
孩子玩得开心。
浴桶之中溅起的水花溅到了青年的暗红衣衫上,贺重锦不气也不恼,用布缎沾湿了水,往贺岁安的肩膀和头上淋。
在小岁安还在襁褓里的时候,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贺重锦几乎抱着襁褓不离身。
他知道那些官员们在背地里笑自己身上的尿骚味儿,和羊奶的膻味儿,笑他一个男子带孩子,有损权臣的颜面。
但是,贺重锦不在乎,他希望小岁安如名字一样,岁岁平安的长大。
小男孩生得白白净净的,唇红齿白,一双瞳孔像黑曜石一般,玩水时嘴里还说着含糊不清的词。
“岁安生得好看。”
“爹爹。”小岁安一笑,露出白嫩的虎牙,“娘亲是蝴蝶仙女,爹爹是什么?也是蝴蝶吗?”
贺重锦微微启唇,又合上,他到底是无法将真相说出口,于是道:“爹爹不是蝴蝶,是普通人。”
“普通银?”小岁安想了想,“那,为什么他们都叫,爹爹,大人。”
贺重锦摸了摸小岁安的头:“因为爹爹是宰相,一朝官员,所以爹爹被人称呼为贺大人。”
“窄相?”(以上错别字都不是虫)
小岁安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爹爹每天都要去早朝,原来窄相都要去上朝。
“爹爹,娘亲在的时候,每天都要变蝴蝶给爹爹看吗?”
贺重锦的眼眸黯了下来:“除了蝴蝶,她喜欢读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哇!”小岁安两眼放光,“读书。”
这是贺重锦第一次,对贺岁安说起了关于江缨的更多。
“她时常书卷不离手,诗集的每一页都有她的标注。”
“她弹得最好的琴曲,是阳春白雪,她画过最好的画,是墨竹,她性格恬静,极少发脾气。”
岁安听得两眼放光,此刻对娘亲充满了好奇:“爹爹......”
“安心洗澡。”贺重锦笑了笑,温声道,“洗完澡,爹爹画给你看。”
小岁安高兴地欢呼:“好好!”
圆月高悬,秋风习习。
院子里的小阁楼,小岁安坐在贺重锦的大腿上坐得稳稳的,一双满是童真的葡萄眼盯着桌案上铺开的宣纸。
贺重锦在画她。
画记忆里江缨的模样。
女子一身淡蓝色裙衫,一张姣好恬静的面容,脑后盘着小巧的发髻,用红色珠簪插入固定。
贺重锦的画技其实不如何,只不过之前总看江缨画,看着看着自己也掌握了些许门道,渐渐的,他原本那差强人意的画技提高了几分。
“爹爹。”小岁安抬头,“这就是我的娘亲吗?”
“嗯。”
小岁安歪着脑袋:“可是,好像不如爹爹漂酿,不像蝴蝶仙女。”
他见过陛下表叔叔宫中的曲娘娘,还以为娘亲会和曲娘娘一样好看。
谁知,贺重锦却摇了摇头:“岁安,人的美丑并非是这样看的。”
“嗯?听不懂。”
贺重锦垂下眼眸,在看向自己孩子的时候,眼底是无尽的温柔:“外表的美丑,身份的高低,性格的残缺......都不重要,只论善恶。”
他也曾轻贱过,猪狗不如过,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冰冷到毫无人味的寝宫,每日难以下咽的糟糠,
善恶这个两个词,对于三岁的小岁安来说,仍旧生僻。
贺重锦知晓他还不懂,于是摸了摸小岁安的头:“记住爹爹的话。”
“好,岁安,记住。”
“还有......”阴鸷在贺重锦的眼眸之中一闪而过,沉声开口,“万不得已时,不要让自己的手沾染鲜血。”
*
房间内。
小岁安趴在塌上摆弄着两只布老虎,在孩子的脑海中,这两只布老虎正在撕咬,打架,互斗。
“爹爹。”
小岁安唤着贺重锦,贺重锦出神地望着西窗那常明的烛火,想到曾经自己握着江缨的手,一起窗烛共剪。
那时,他天真的想抚平她心里所有的伤痕。
终究还是不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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