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了一口气,继续道:“是吗?我见贺大人比三年之前,瘦了许多。”
“人都是会变的,你会,我也一样。”
变?
江缨咬了咬唇,继续道:“当年的事......”
“无妨。”贺重锦仍旧平静,开口道,“江娘子,如果没有要紧事,我便带着岁安回去了。”
房间之中静默了一会儿,女子袖口下的手隐隐颤抖。
最后,她咬紧牙根,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气道:“贺重锦你这个傻子,自讨苦吃很好吗?你为什么不把小岁安送到雪庐书院?为什么不来指责我?”
贺重锦眉梢微动,就这样望着她,望着这个一向恬静,极少发脾气的,昔日的心上人。
此刻,他眼底的情绪就像一汪镜面般无波无澜的湖。
她不管不顾,一连说了太多:“就算当初,当初你以为我和林槐两情相悦,你难道不会强求吗?为什么选择成全?负气离开?“
“你不是宰相吗?你不是雷厉风行吗?权势滔天吗?你想要什么东西,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难道,还怕一个无官无职的院首公子吗!?”
贺重锦站了起来,修长的身躯走到女子的面前,对视片刻,他微微启唇,启唇松了一口气:“江娘子.......”
即便过去了三年,他还是老样子,只要江缨在他的面前哭出来,就会哑口无言。
江缨低头哽咽了一下,再抬头时,已是泪流眼眶:“贺重锦,你能再抱抱我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时至今日,说了这么多,贺重锦却仍旧没有所动作,而是心绪交织。
原来,当年院门外遥遥相望,是他阴差阳错误会了江缨,江缨心性自卑,定是在这三年里不敢回到皇京面对他。
哪怕,她已经学会了反抗江家。
谁知此刻,看着眼前哭红眼眶的江缨,他的脑海中竟是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夜,疯狂的梦潮。
她的发被汗水打湿,后脑勺紧靠在贺重锦结实的肩头,凉薄薄的右耳被他轻轻咬住,
他用沙哑的语气,说着相同的话:“抱我。”
梦中的江缨抱紧了他,几经在颠簸之下,被推到了临界点的边缘,她仰着玉颈,微张的薄唇里发出几近破碎的嗓音:“贺,重.......”
她的连连痛呼像是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的所有,贺重锦一时情迷,又刺深了那软玉之地几分。
那娇躯剧烈抽搐了一下,久久没有缓过来。
梦里,他还听见她说一句:“夫君,抱……我。”
……怎么又想起这个梦了?尤其是在这个场合。
看着神思飞走的青年,江缨唤了他一声:“贺重锦?你?”
你怎么脸红了?
半晌之后,贺重锦清了清神智,说道:“江娘子,重锦只是想让小岁安找到蝴蝶仙女,仅此而已,我该走了。”
江缨低下头,有些失望:“知道了。”
这时,贺重锦看向床榻,瞳孔微震,他万万没想到那孩子竟然醒了,而且正侧着脑袋,疑惑地看向贺重锦和江缨。
此刻小岁安的内心:为什么爹爹不抱娘亲?学堂里,哥哥姐姐们的爹爹都会抱娘亲。
爹爹说过,娘亲是蝴蝶仙女,最美的仙女。
爹爹,不喜欢蝴蝶仙女吗?
可是,他明明说过喜欢的,为什么又不喜欢了?
爹爹骗人?
江缨背对着床榻,她没有发现小岁安已经醒了,心思还沉浸在哀伤之中,三年了,贺重锦到底是对她寒了心。
下一刻,青年猝不及防地将其抱在了怀中,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贺重锦。
不是说不抱吗?为什么,突然又抱了?
这时,小岁安的声音糯糯地传来:“爹爹抱,娘亲,岁安也想抱娘亲。”
原来是因为岁安啊……
岁安第一次在母亲的怀中睡,他闻着江缨身上的墨香,慢慢合上眼睛。
纤细的手拂在小岁安的眉眼上,江缨不由得在内心赞叹: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看不出像谁,现在越来越像贺重锦了。
贺重锦生得惊艳,好在没有像她多一些。
他坐在那里,独自想了许久,最后望向她说: “暂时,不要让岁安知道你与我已经和离了。”
“知道了。”
顿了顿,江缨又开口,倒是并不尴尬地说出来: “只是,小岁安日日都和我在一起,该怎么瞒?难道要像刚才那样,假装亲密吗?”
贺重锦沉默片刻,道:“再议。”
今日,林院首本来想带着贺重锦去学堂认认,不成想一日不见贺重锦的踪影,连千绣也告病,没来上课,心中就有了答案。
大盛内忧外患,太后哪里有心思收义女?
所以这位千绣,除了江缨,不会是别人了。
而林槐则像以往那样,在千绣下堂时找她对弈,没等到人。
他回到房间后,愤怒地将桌上的棋盘通通扫到了地上,棋子哗啦啦的滚落一地。
*
翌日,江缨起了个大早,准备去上课,恰巧有人敲响房门,开门后,来人是贺重锦。
贺重锦看了一眼江缨,没说太多,只是礼貌性点点头,又对岁安道:“岁安,我们走吧。”
结果,小岁安没走,而是拉着娘亲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娘亲,和,爹爹,一起走。”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葡萄眼,江缨心头一暖,蹲下身子,耐心道:“岁安,娘亲要去学堂读书了。”
“读苏?”(此处不是虫)
“是读书。”江缨揉了揉贺岁安的小脸蛋,“哪里是读苏?”
“哦,读书。”小岁安联想到了什么,“爹爹说过,娘亲漂酿!爱读书!”
江缨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贺重锦,对视片刻后,她继续对小岁安说 :“ 去你爹爹那里吧,娘亲下学回来之后,再给你变蝴蝶。”
“好吧。”
委屈巴巴的小孩儿被贺重锦一把抱起,江缨朝那小岁安笑了笑,小岁安恋恋不舍地看着江缨:“娘亲,回来,变蝴蝶,拉钩上吊不许变!”
“不许变。”
贺重锦牵着小岁安的手,走在书院的长廊之中,恰逢此时是学子们去学堂读书的时辰,前去学堂的学子们都看到了贺重锦。
“我的天啊,这是从哪里来的郎君?这身高,这眉眼,竟然生得这么好看!?”
“没穿学子服,从书院外来的?没见过,看着眼生。”
“肯定是,咱们书院的男学子,模样最好的也就只有林槐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想了,没瞧见?那郎君身边还领着一个小男孩呢,父子,人家啊,早就娶妻生子了!”
很快,周围议论贺重锦的学子们也都纷纷离开了,这些学子中,并没有人认出来他就是当今的一品宰相,朝中栋梁。
在皇京之中,贺重锦扎身国事,本就极少见人。
岁安找到了江缨,母子团聚。
而贺重锦也该去查案了,毕竟科举将至,如果没有抓到偷盗试题之人,就不能给大盛的寒窗学子一个交代。
大盛,他要护。
他正想着该如何查起,只见小岁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蔫蔫的,问道:“爹爹。”
贺重锦低头,温声问他:“怎么了?岁安。”
“爹爹见到娘亲,好像,不开心。”
葡萄眼里全是晶莹的泪,小岁安快哭出来了:“爹爹不喜欢,娘亲了吗?”
*
想想快到今年的院中考核了。
她背着书囊,快要走到学堂的时候,忽然迎面来了熟人,只见林槐快步走上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江缨的去路。
江缨想,在这里碰见也好,反正她也有话想对于槐说。
于是,江缨坦白道:“林槐,其实,我不叫千绣,我叫……”
岂知,林槐接着她的话说:“你叫江缨,你是当朝宰相贺重锦的妻,你在皇京为他生下孩子后,与之和离,心灰意冷来到了雪庐书院,我说的对不对?”
江缨愣了一下。
“就连你如今的这个名字,也和那贺重锦有关 Ɩ 。”
“你都知道了。”江缨笑道,“想必,我也不需要再同你解释什么了。”
当年,江缨有意想和林槐接触生情,可是后来,她发现无法忘掉贺重锦。
在她的内心深处,贺重锦就如同皎皎明月,照入她黑暗的一生,温和而不刺眼。
明明见过那样惊艳的人了啊。
见江缨不说话,林槐干脆道:“不是已经和离了吗?贺重锦来到雪庐书院又能如何?除非你心里还喜欢着他。”
江缨哑然。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说:“千绣,你敢同我说一句实话吗?三年过去了,你心里到底想没想过和贺重锦重修旧好?!”
第57章 质问(修)
雪庐书院的长廊, 父子二人一高一低,就这样看着对方。
贺重锦有些紧张,牵着小岁安的手微微一紧。
小岁安看起来可伤心了,泪珠子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就这样看向自己的爹爹, 满心期待地等着一个好的回答。
“爹爹。”小岁安抽抽搭搭地说着, “爹爹,在,生娘亲的气。”
贺重锦问小岁安:“岁安是如何知道爹爹在生娘亲的气?”
是那晚和江缨在房中的对话, 被睡着的小岁安听到了?他顾念着江缨在书院之中的名声, 倒是忘了小岁安有可能会醒。
“爹爹,看岁安笑,看娘亲......”小岁安摇了摇头,“看娘亲,不笑。”
看着自己的孩子, 贺重锦想到了曾经,他还像小岁安这个年纪的时候。
梁宫冰冷到没有人情味儿,他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在一个对他还算有些垂怜的老嬷嬷身边, 低贱地讨生活。
那时的他只有三岁, 早已比寻常的三岁孩童多出一份强大的情绪感知, 现如今他的骨血竟也是如此。
贺重锦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岁安的头:“莫要哭了。”
小岁安不听, 哭得更加厉害了。
无奈,贺重锦只好暂且对小岁安说道:“爹爹和娘亲恩爱如常, 没有生她的气。”
但小岁安虽然只有三岁,却继承了父亲的头脑, 也不是那般轻易被人哄骗的孩子,皱着眉,反问贺重锦:“那爹爹,为什么,不对娘亲笑?”
贺重锦:“......”怎么编不出来?
“皇家学堂的其他哥哥姐姐,每晚有,爹爹和娘亲,一起睡,岁安没有。”
过了半晌,贺重锦才说:“岁安,雪庐书院是书香之地,娘亲现在正在读书,爹爹与娘亲过于亲近,免不了会让她分心的。”
这无疑是个极好的理由。
小岁安张大嘴巴:“啊?”
贺重锦道:“你还在江缨肚子里的时候,她就对我说过,要把岁安送到乡下庄子中。”
“乡下庄子是哪里?”
“是个......不太干净的地方,有蛇虫吧。”至于后面的话,贺重锦如实将当年的事向小岁安道,“她说,生岁安下来会耽搁读书,所以与我商议,把你送到乡下庄子。”
“她还说,我们的孩子只有吃得苦中苦,才能为人上人。”
小岁安的脸色唰得一下就白了,这次他是被吓哭了:“爹爹,岁安不去乡下庄子,岁安想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不去乡下庄子。”
贺重锦连忙道:“好了,好了,岁安不哭。”
说不哭,岁安果真就不哭了,把哭腔咽了下去,就用那双湿漉漉的葡萄眼看着贺重锦,简直要把人萌化了:“岁安,听话,不打扰娘亲,读书。”
“嗯。”
贺重锦点点头,也算是暂且用这个理由瞒过了一时,他带着小岁安继续往前走,准备去林院首那里,开始从今日出入书院的人中查起。
倘若真如他所料,是之前给吕广文书以及利用姚氏的幕后之人,那么借此机会或许能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将其揪出来。
江缨说,偷盗试题之人不会是书院的学子,那就从往来书院的其他人查起,但凡有可疑之人,一律盘查。
至于夫妻之情......贺重锦垂下眼眸。
三年前的情爱,早就磨灭了吧,连做梁质子的痛苦都能随着时间磨灭,还有什么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磨灭不掉的?
*
与此同时,江缨被林槐挡住了去路,仍旧没有去学堂。
林槐质问她,她一时哑然,随后低下头:“想,我想和他重新在一起,还有,林槐,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那人疑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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