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谈之中一直处于弱势的江缨,忽然鼓起勇气,坚定地说着:“我没有心灰意冷才离开贺重锦,我对你说过的,他太好,我不好,错失了桂试八雅不说,还火烧了生母的宅院。”
三年之别,在冰湖边时,在见到小岁安与贺重锦那一刻,江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她的心里不止有对贺重锦的男女之情,还有了母子亲情。
从小到大,这是那冰冷的江家从不曾给予过她的。
她想一家团圆,再也不分开。
“是吗?”林槐冷笑,继续说,“那你倒是说说,这三年以来,他可曾找过你?可曾托人到雪庐书院送过一封书信?”
半晌,江缨捏紧了袖口,开口道:“并无。”
“千绣,不,我该当叫你江缨了,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与贺重锦毫无关联的名字。”
林槐笑了,那笑容之中带着嘲讽,不甘心地与她说了许多:“江缨,贺重锦此人在朝中手段狠辣,无论是逆党,罪臣,反贼......凡是伤害过大盛的每一个人,他都必除之。”
“你要清楚,三年前你弃的不是寻常人,是雷厉风行,位高权重的贺重锦。”
江缨的杏眸颤动了一下,随后渐渐黯淡:“我知晓。”
林槐抓住她的肩膀,执拗地更加厉害了:“别傻了,贺重锦是太后的侄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贺家嫡子。”
“你于贺重锦而言凭什么是例外?他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他不会原谅你。”
他不会原谅你.......他不会原谅你.......他不会原谅你.......宛如空谷回响,绝命的死音。
贺重锦今生今世,永永远远都不会原谅三年前的江缨。
寒风拂过泪水留下的痕迹,吹得江缨的面颊生疼,痛彻心扉,明知道疼,她还是止不住泪流。
她的心好疼,好难受。
看到江缨哭了,林槐虽有那么一丝丝心痛,可很快这一丝心痛就被胜利感盖过了,他不仅赢来了得到江缨心的机会,更是赢了贺重锦。
林槐走近了一步,平心静气,柔下声音道:“江缨。”
“让开。”
“......”
她抑制不住眼泪和情绪:“让开!”
“好,我让开。”
林槐退了回去,对她道:“你是皇京第二才女,也是第一个能赢得了我棋局的人,不会想不通我说的话。”
江缨快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开始擦眼泪,变为了跑,变为了逃,将林槐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日出之时,学堂之中的江缨握着墨笔,呆呆地看着眼前空白的宣纸发愣,日落之后,墨笔上的毫毛已经干涸,那张宣纸仍旧空白,如门庭前的苍茫白雪。
旁边女学子关切地问江缨:“千绣,你怎么了?为何瞧着有些心神不宁的?”
夕阳的暖光透着窗棂,晕染了整个学堂。
江缨笑了笑:“没什么,昨日发了高热,兴许还没好全吧。”
“那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女学子道,“后日就是院中考核了,若名次相较于上一年落后太多,就必须在雪庐书院留读一年。”
“考核......”
女学子说:“紧张什么?你已经在书院三年了,又不准备离开书院回皇京,不用在意。”
已经到下学的时辰了。
所有的女学子都离开了,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江缨一个人。
静默之后,江缨默默放下墨笔,心里更加确定了这个念头。
她想回皇京。
*
内院,林院首的房间。
贺重锦坐在书案边,专注地看着近日入院学子的花名册,以及出入院内外的之人的名单,上到学子,下到打扫下人的名单。
这些人,文钊都一一查探过,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进入内院盗取科举试题的能力。
小岁安像以前一样坐在贺重锦的腿上,等着爹爹处理完公事,虽然安静,但到底是孩童,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贺重锦手里的东西。
“爹爹,这是什么字?岁安不认识。”
“慕,这个人姓慕容。”
“哦,慕农。”
林院首在一旁候着,他一直在观察着小岁安,越看越觉得像,像贺重锦多一些,但也有那么几分像千绣。
片刻后,林院首问道:“贺大人已经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贺重锦合上花名册,视线转向了林院首,神色虽淡,却无形展露着权臣之威:“科举试题丢失之前,林院首将试题安置在了哪里?”
林院首恭敬答道:“试题尚未丢失之前,我将科举试题锁在了机关匣之中。”
“带我看看。”
随后,林院首来到房间的某处,青花瓷瓶的碎片散落一地,木架上只留下了开启墙壁暗格的木质旋钮。
林院首道:“贺大人,先前这瓷瓶是在为暗格开关做掩护的,只需转动就可以打开,现在被人破坏了。”
说着,林院首转动旋钮,墙上暗格缓缓打开,里面的木匣被人为暴力破坏,烂得不成样子,林院首的随身钥匙没丢,锁却被人打开。
已经拟好的试题只剩下了其中寥寥一页。
贺重锦看了一眼,发现与皇京之中所流传的科举试题一模一样,泄题之事无疑坐实。
他眸光渐锐,攥紧了手中的纸张,暗暗咬牙:“大盛内忧外患,今年的科举至关重要,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小岁安扯了扯贺重锦的衣袖:“爹爹,岁安要去找娘亲。”
“嗯,好。”
闻言,林院首明知故问,以此确认自己的猜测:“原来,贺大人已经寻到了江家娘子,不知贺小公子所说的娘亲,是院中何人?”
贺重锦不知江缨的化名,说道:“嗯,找到了,她梳着一侧麻花辫。”
小岁安:“蝴蝶仙女,会法术。”
“一侧麻花辫?”林院首道,“想不到千绣就是江缨。”
贺重锦读得书并不多,没听出千绣二字其中的含义,只在心中想,江缨所起的名字都是好听的。
岁安,千绣。
而他曾经连个名字都没有,更不要提这些饱含期待,富含蕴意名字了。
贺重锦不由得想,如果江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会后悔当初嫁给他,和他生子呢?
即便是最为恩爱的时候,他仍旧没有勇气将这个秘密告诉她。
夜深了,贺重锦抱着小岁安敲响了江缨的房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开门的却是红豆,小岁安礼貌地叫了一声:“红豆姐姐。”
“贺小公子来了,小姐在屋里呢!快进来!”
贺重锦没说太多,看见小岁安进去后便准备动身,房门合上之前,却听到小岁安很大很大的讶异声:“娘亲,哭了,娘亲不哭!岁安哄哄!”
他身子一停,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紧闭的房门,将屋内的声音彻底隔绝。
江缨哭了吗?
第58章 老鼠(修)
江缨坐在塌上, 两条胳膊枕着膝盖,她将脸埋在膝盖上,发出阵阵抽泣。
红豆也不知怎么安慰自家小姐,来到雪庐书院的这三年以来, 江缨一心读书, 很少哭得这样厉害, 只能说:“小姐别哭了,过几日就是院试,别哭坏了眼睛。”
小白正在地上舔着水碗, 见状跳上塌, 开始一个劲儿地舔着江缨的手。
小岁安见江缨哭,小脸有些要扭曲,黑黝黝的眼眶开始湿润,那是孩童将要哭的征兆。
“娘亲,不哭了。”小岁安说着, 扯自己的面颊拉出一个鬼脸,“岁安是,丑八怪,好好笑。”
之前在学堂里的时候, 只要有同窗的女孩子哭, 小岁安就拉鬼脸给她看, 她们看了之后会笑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娘亲没有笑呢?
江缨哭着哭着,小岁安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一幕顿时让红豆一个头比两个大,全然不知道该哄哪一边。
岂料这时, 有人轻扣房门,红豆去开门, 没想到是早已经离开的贺重锦。
红豆:“贺大人。”
青年立在门口,神色沉稳如常:“适才我想起,小岁安身上的衣物已经穿了一日,待我先回去,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再来。”
此刻红豆的内心:穿了一日?
今日,江缨回到房间的时候,正点着烛火读书,筹备今年的院中考试,准备回到皇京。
结果她在书案前正聚精会神地背诗,忽然房梁之上坠下来一只黑乎乎的东西,砰得一声掉在书案上。
江缨吓了一跳,思路被打断,她定了心神,凝目朝着书案上看去。
那是一只被摔晕的老鼠,一只灰漆漆的肥大老鼠。
江缨脸色苍白,将手中的书丢在老鼠身上,非但没把老鼠打死,还让老鼠就这样从书籍底下嗖得逃了出去,宛如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那只老鼠就在房间之中的某个角落里,江缨实在是太害怕了,躲在床榻上不敢下床,让红豆帮忙把老鼠找出来。
然而,红豆在房间之中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愣是没找到那只老鼠的所在。
江缨急得不行,万一那只老鼠跑到塌上,她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的。
她怕血怕鬼,还怕老鼠,原想着哭一哭发泄情绪后便草草了事,谁知那小岁安见贺重锦回来,哭着跑过去,小小的身子一把抱住了爹爹的大腿。
江缨:完了,贺重锦定然觉得这三年里,她半分长进都没有,胆子还和从前一样小。
贺重锦微微怔了一下,随后俯身擦去小岁安的眼泪:“岁安,发生什么了?怎么哭了?”
小岁安抽抽搭搭道:“爹爹,哭了,哄不好,难受。”
听着这断断续续,表达不清的话,红豆一个头比两个大。
贺重锦却对小岁安说:“岁安,是江缨哭了吗?”
这句话除了贺重锦自己,没有人知道是明知故问。
小岁安使劲点点头:“嗯,嗯,娘亲哭了,岁安哄不好娘亲,爹爹哄。”
贺重锦不说话。
小岁安急了,拽着贺重锦的衣袖就进了屋,他小小的身体从来都拉不动高大的爹爹,可是这一次竟然拉动了。
屋中,熟悉的墨香与女子闺房的淡香交织在一起,江缨没想到贺重锦会突然进来,抓起被子就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大粽子。
丢人,太丢人了。
红豆默默地退了出去,心想今晚又要去书院的客房将就一夜了。
江缨背对着贺重锦,往被子里缩了缩,语气稍有些低落:“贺大人。”
贺重锦点点头:“嗯。”
气氛略微尴尬,幸好有小岁安在房间里缓和气氛,他睁着哭红的葡萄眼,抬头提醒着贺重锦:“爹爹,爹爹,哄娘亲。”
贺重锦沉默,如今他是权臣,她是雪庐书院的一名普通的女学子,不再是夫妻,没有理由去在意她。
那他跟着小岁安进来做什么?所谓的自相矛盾,难道说的就是他自己吗?
“贺大人。”江缨侧头,用余光看向青年,“贺大人且带着小岁安先回去吧,今夜无事。”
贺重锦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满眼乞求的小岁安,终是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忍住,到底还是说了:“房间里有老鼠。”
“为什么不去别的房间睡?”
江缨捂紧被子,如实回答:“我刚来雪庐书院时,怎么睡都睡不踏实,去别的房间,又要认几夜的床......”
贺重锦道:“当年成亲的时候,我记得你在贺相府里睡得安然,从不认床。”
“那是因为有孕,整日嗜睡,我读书写字时都会忍不住睡着。”
“......”
话刚说出口,江缨转念一想,不对,在江家刚有孕的时候也从不犯困。
难道不是认床,是认贺重锦?
乱了乱了,这些什么和什么啊。
这时,小岁安又对江缨说:“娘亲,有爹爹在就不怕老鼠了,爹爹保护娘亲。”
江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可以吗?”
贺重锦望着江缨,被褥包裹着她的娇躯,青丝如瀑,雪白玉颈。
三年前他也曾经沿着那玉颈吻下,一点一点留下专属于自己的印记,她的青丝也曾于他的墨发纠缠在一起,不眠不休。
“爹爹,爹爹,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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