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逐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这具机械躯壳里,住着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在垃圾堆把被遗弃的她捡回来,也是私心在作祟。
那时她刚穿越到这里不久,正是A管会大清洗的时候,除了避免被抓,还要想办法搞钱换维持生命的能源。
高逐云上辈子只是个小康之家的普通女生,但生在红旗下,一朝穿到这个神经病一样的ABO世界,除了怨就是恨。
她不敢去死,怕一睁眼到了个更操蛋的世界。
阴沟老鼠一样躲来躲去的某天,在垃圾堆里听见了婴儿啼哭声,声音微弱。
看着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受苦,扭曲的心里划过一丝快慰,她冷眼站在旁边,打算等婴儿咽气,却鬼使神差地上前看了一眼。
是女孩。
被垃圾袋掩盖的小小身体,是一具符合她认知的女孩身体。
腺体几乎没有,下面也没有不该有的挂件。
omega在这个鬼地方很少见,更不会被遗弃,高逐云把她带回去,给她起名叫乌涅塔。
是她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的,神话里掌管云和雨的女神的名字。
她穿越的时候二十一岁,刚大学毕业,没养过小孩,养育乌涅塔这种身体不好的小孩是如何艰辛她已经不想回忆。
每一次痛苦麻木,快要忘记上辈子她也是个人的时候,叫一声乌涅塔的名字,就好像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在叫上辈子的自己。
乌涅塔是她在这个世界的锚点。
一开始她满心愤恨的教养她,教她恨这个世界,让她变成一个极度自私的孩子。
醒悟过来后又觉得愧疚,不讲道理的溺爱她,事事以她为先,家里最好的房间给她,赚的钱除开日常生活所需的,全都给她花。
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又捡了个埃克特回来,从小给他灌输妹妹至上,没有妹妹就没有他,他就是妹妹工具人的思想。
乌涅塔在外面坑蒙拐骗也没关系,反正是世界欠她的,每一个死去的劣A和被清理的人造人已经提前帮她支付过代价了。
高逐云扭曲又拧巴地养育着唯一的女儿。
RX-II-021型人造人的寿命是二十一年。
她死时会把乌涅塔也一起带上,劣A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乌涅塔活得如此艰辛,坏一点利己一点又怎么样?
高逐云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且用她教的那一套生活得很好。
她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终点,但女儿蓬勃旺盛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她的生命好像定格在穿越的那天了,这二十一年来从未长大一直在原地踏步,可乌涅塔在离开她的一年中,飞快地成长着。
高逐云满心茫然。
将一切都撕开后,真相和恶意/赤/裸/的摆在台前,乌涅塔会怎么想。
她困在机械躯壳里的灵魂无声哭着。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告诉乌涅塔:“那是我真正的名字。”
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念出来后,乌涅塔认真地复述道:“高逐云。”
“嗯。”她应道。
这几个音节重见天日的瞬间,高逐云突然意识到,愤恨的尽头是想念,她已经快被这个世界折磨疯了。
“这就是妈妈灵魂的名字吗?真好听。”
高逐云伸手去擦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电子眼时流不出眼泪的。
她用机械的声音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乌涅塔,然后深深埋着头等待宣判。
“小云。”乌涅塔直起身子,抱住她:“你刚刚说那个世界的亲人会这样叫你。”
“小云。”
“妈妈。”乌涅塔问:“那你的灵魂还会回到你深爱的那个世界吗。”
高逐云张着嘴,低声说:“希望如此吧。”
“我很爱妈妈。”乌涅塔把她抱得更紧,说:“我知道妈妈你很痛苦,但是我感受不到那样深切的感情。”
想起伊莱斯对生母的扭曲感情,乌涅塔想,或许是因为脐带的连结,所以自然孕育的孩子能感受到母体更强烈的情绪。
她攥紧手心,说:“如果有来生,换妈妈来当我的女儿吧。”
“从成形到诞生,再到抚育,在经历了这么紧密的连结和漫长的过程之后,我一定会更理解你。”
“到那时候,我一定能毫不犹豫地陪你去死。”
高逐云再次鼻酸。
她的孩子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这个病态的世界,和赋予她扭曲三观的自己。
但她并不打算纠正乌涅塔,目光凝固在窗外深色的暴雪中,高逐云感到深深的忧虑,她死之后乌涅塔真的能不被这个肮脏的世界伤害吗。
“记忆提取我会配合的。”高逐云想了许久,说:“你还记得妈妈教过你的吗?”
她问:“这世界是?”
“游戏。”
“除你以外,全都是可以随便利用,死不足惜的?”
乌涅塔:“NPC、消耗品。”
“很好。”高逐云对她回以紧紧的拥抱:“任何时候都要记得,永远别让自己受伤。”
从乌涅塔会说话起,就一直重复的每日睡前问答,再一次被提起。
高逐云喃喃道:“有种重新回到你牙牙学语时的错觉。”
“我早就长大啦。”乌涅塔语气轻松,望向门外的眼神却阴沉沉。
锁不严实的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缝,伊莱斯站在门边好像听了很久。
他咬住嘴唇,望见她阴鸷的眉眼,心里发沉。
伊莱斯盯着她,心里却生出无限的向往。
乌涅塔走过来的时候,他的心高高提起,然后头皮一痛,被拽着拖向房子外面。
下午的场景重演,他眼里却没了猜忌,反而满是柔情,不再从她眼中寻找破绽,试图威胁她。
忍着疼将怀里的档案袋点燃,看着它化成灰烬。
伊莱斯膝行到她面前,侧脸贴着她的肚子,深深吸气。
如果能被她生下就好了。
曾经出现过的念头再次变得强烈。
这样的话,就能像她的母亲一样,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的头发还被她抓着,伊莱斯仰头,眼神始终不能长久地从乌涅塔身上离开。
他突然醒悟,说道:“检测报告已经销毁,世上没人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生命科学教和她是利益共同体,不会傻到去揭穿她。
如她在直播时说的那样,伊莱斯说:“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莫顿家的女儿。”
“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只要你需要,只要我有。”
他声音沙哑地为这场持续了很久的拉锯战划上句点。
乌涅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松手轻抚他发顶:“乖。”
“你会拥有一切,有永远都花不完的钱,不要再在外面继续行骗了。”
“收手吧。”伊莱斯劝道。
“你在说什么啊。”乌涅塔神态古怪又疑惑:“你没看到我有多擅长吗?”
生命科学教的事让她对自己的才能更加笃定。
伊莱斯心里一颤,意识到她永远不会停止这种让别人痛苦使自己愉悦的游戏。
或许永远无法从她那得到自己想要的,伊莱斯痛苦地想,可看不到尽头、遥遥无期的追逐却让他彻底爱上她。
或许他已经疯了。
伊莱斯环着她的腰,额头抵在对方柔软的肚腹上,喃喃低语:“母亲。”
第54章 番外
除了固定的放风时间, 监狱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
[明星牧师乌涅塔重返下七区,教堂爆满。]
[生命科学教拟出资建造告解会场,让更多信徒得以现场聆听牧师对第二性的见解。]
[助理牧师乔西:剜除腺体放弃omega的身份, 是为了离她更近――我不后悔。]
画面上一A一O配合默契,乌涅塔坐在改造过的告解台上, 乔西将神情激动的信徒拦住。
确保对方情绪平复,不会伤害到她之后,才把人放过去,顺便把告解时间已经超过, 却不愿意走的教徒带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镜头偶尔捕捉到他写满虔诚的眼神, 尤利娅一阵反胃。
“呕。”
距离那次庭审,已经过了半个月, 尤利娅被困在这里混吃等死。
没有提审, 申诉无门。
她虽然贪,但明面上绝对查不出问题。
只要稍微查一下拨付款项和她的私人流水, 就能证明清白。
尴尬的是,她被放置在这里了,案子延后再审。
情况对她大大的不利,解决这种闹到公众面前的个人作风问题, 必须要快,时效性一过,没人在意她是不是真的清白。
没了关注度, 不仅前途无亮,还会被钉上耻辱柱。
看着电视屏幕, 她忍不住哽咽:“乌涅塔……你这个坏女人啊啊啊啊啊……”
影音室环境昏暗,她崩溃捂头的碎碎念把后面的人惊动。
一阵O@的衣服摩擦声之后, 两个alpha起身抱怨:“有完没完,每天在这里发疯打扰别人约会。”
另一个也跟着帮腔:“看不惯就别看啊,又要霸着遥控不肯放,神经。”
尤利娅:“都坐监了还瞎搞,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
爹的,看见A同就烦。
“那是不能跟你比,大情种。”
“算了……少说两句。”看着尤利娅发红的眼圈,旁边的alpha劝道:“看见A流眼泪我鸡皮疙瘩都要叠几层。”
“好恶心。”
尤利娅皱着眉不说话。
娱乐时间结束,影音室灯光大亮,照亮双方肿胀青紫的脸。
尤利娅看电视时没少发疯,遥控器掌控权都是一拳一拳跟这群人渣砸出来的。
铃声响起,对面的几个alpha急匆匆地往外走。
“走了走了,这星期要缝伞面,下星期要穿伞骨,打起来耽误进度,吃亏的是自己。”
几人拉拉扯扯地离开了,黑沉沉的房间里,只剩尤利娅一个人。
她只是暂时拘留,倒不用踩缝纫机组装雨伞之类的。
烦人的声音消失了,尤利娅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正要发散思绪,狱警来了。
有人要见她。
没精打采地跟在狱警身后,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看见乌涅塔的瞬间,她瞪大双眼。
“你来这里干什么,看我笑话?”
急切地跑到前面,举着电话继续问道:“你那个形影不离的跟班呢。”
乌涅塔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乔西。
“我是来探监,又不是来团建的。”她含笑着说。
乔西是条很好用的听话小狗,想到这里,她眉眼愈发柔和。
尤利娅心里不是滋味:“你如果是来落井下石的话,大可不必,我现在自身难保什么都没有了。”
她眼圈泛红:“我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没想到我才是最蠢的那个,气你也出了,我利用你的仇你也报了……”
就原谅我吧。
尤利娅这么想着,却犹犹豫豫开不了口。
这样显得太没骨气了,一颗真心捧出去被摔得稀巴烂,刚见面就迫不及待凑上去,太贱了。
越说越委屈。
“你走吧。”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没从她脸上离开过,屁股也牢牢黏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乌涅塔起身,尤利娅立刻僵住。
见她真的扭头就走,尤利娅焦急地喊她的名字,被狱警制住的时候,一拳锤在玻璃上,满脸茫然。
她气到发疯,不明白乌涅塔特地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从头到尾对方一句话都没说,就是为了来看她到底有多窘迫吗。
尤利娅咬牙切齿:“最讨厌A同了!就知道搞同A恋没有好下场。”
这种快把脑子烧干的气愤,一直维持到狱警把她放出去为止。
换下囚服,站在看守所的大铁门外,尤利娅一脸茫然。
想不通谁帮她交的保释金。
总不可能是刚刚见过的无情无义的前女友吧。
豪华轿车从远处缓慢驶来,嘀嘀地喇叭声骤然将尤利娅惊醒,车窗降下,露出前女友的精致侧颜。
漂亮到好像会发光的脸转向她:“还不上车?”
尤利娅默默地在心里把前女友三个字划掉,做了两轮深呼吸,情绪才平静下来。
关上车门,她双手虚虚地掐住乌涅塔的脖子,恶声恶气地咬牙说道:“你这个坏女人啊啊啊啊啊啊!”
乌涅塔抬手按在她脑袋上,腕间的钻石蝴蝶压在她发间,闪闪发亮。
“之前忘记告诉你了,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撒谎,我看你最喜欢的还是踩着我上位得到的利益。”
她把乌涅塔压在座椅上,声音闷闷的。
“反正这下我们两清了,我要一辈子缠着你。”她语言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乌涅塔帮她顺了顺头发,说:“A管会要解散了,他们藏着的军备价值连城,人人都想要。”
“我就知道你来赎我肯定是别有目的。”
“你是议院的官员,可操作空间大。”乌涅塔将手搭在她脑袋上,轻声说:“我身边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
“薄情寡义。”
“欲壑难填。”
“机关算尽。”
尤利娅恨恨地骂道:“我喜欢你!”
红色眼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乌涅塔笑了一笑:“你夹带私货?”
“你这个坏女人!”
“我要分成,五五!”
尤利娅已经悟了,跟坏女人谈感情没有好下场。
乌涅塔笑意柔和:“我八你二。”
“你六我四。”
“我九你一。”
尤利娅眼睛瞪大。
柔软的唇在她喋喋不休的嘴角上轻轻触了一下。
尤利娅摸脸,嘴角上扬:“啊啊啊啊!”
-
还没高兴多久,回到酒店房间,就看到令人生厌的两兄弟。
乔西眼神阴郁地从尤利娅身上扫过,康纳不敢抬头,沉声说:“抱歉,还是没找到卡尔的踪迹,我们怀疑他失足掉进海里了,已经派人在附近打捞,暂时还没有进展。”
兄弟俩心知肚明,这都是借口,他早成了自家地里的肥料。
反复思量过后,康纳还是决定和乔西一起将事情真相隐瞒。
尤利娅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来不及细想,乔西的眼神看上去要把她活剐了。
四目相接,火药味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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