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缇差点儿没握住笔,震惊地抬头。
监测仪上的显示屏同时开始变,原本平缓的绿色线条开始剧烈波动,抽搐了一样,那绿色不断加深,直到转成刺眼的红色,瞬间就成了整屏乱跳的红色波浪。
“滴。”
“滴滴!”
“滴滴滴!”
警报音一声催似一声,孟揭的神情却没变,他盯着那行黑色字体,视线聚焦处诡异地收窄。
【晏晏也挺想要你来的。】
【晏晏也挺想要你。】
【晏晏想要你。】
“滴!…”监测仪警报声戛然而止。
“药在哪?”孟揭问。
“你干嘛!”陈缇猛地站起来,语气严肃,“你需要继续留院观察,监测身体各项数值,喂喂喂你现在不能走啊,孟,孟揭!你倒是把药带上啊!这次诊费要三倍我跟你说!不然我不干了!”
孟揭充耳不闻,他平静地摘掉监测手环,拔掉留置针,抄起药包和手机出了门。
第33章 亲密
孟揭不可能来。
晏在舒对此万分笃定。
“你等着吧, 等他看到消息,转头就把你拉黑了,裴庭前两天才挨过这招。”
唐甘特别淡定:“你对男孩儿的认知水平有待提高。”
“哈?”
“就凭你放着这么个绝色玩纯爱, 晏在舒你在这话题上就没什么话语权, ”唐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暴殄天物。”
“哈?”晏在舒再问。
可她听不到了,手机在接连发出电量不足的警示之后,彻底陷入黑屏。
晏在舒看眼手表,心率还没稳下来, 夏夜里, 风微醺,浅绿浓绿的影子叠覆在肩身,晏在舒想了会儿,干脆就绕回原路继续跑。
跑到身上的筋骨全部伸展开, 跑到浑身热腾腾,汗渗出发带,沿着脸颊往下滑落,终于看到了自家庭院亮着的灯,这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半了, 归鸟沉入白石小路的尽头,衣服湿漉漉地黏在后背,晏在舒站在门前摁密码, 那一方蓝幽幽的屏幕有文字滚动, 嘟嘟两下后,小门徐徐往后弹开。
正要往里进, 晏在舒习惯性地往后看两眼,尽管小区安保挺好, 但这是常常独居的人养出的习惯,总要在进家前确定环境安全。
夏夜,林荫道,车辆,摇晃的树影,满墙挤挤挨挨的三角梅,润得薄胎瓷似的月,一一划过眼睛。
晏在舒踏进去,但人刚过门槛,又停住了,上一秒进入视野的内容在脑海中逐一重现,是从来都很少有人泊车的墙下路边突然停了一辆车,是那辆车正好是一辆黑色布加迪,是那布加迪的车牌前缀着个显眼的“奥”字。
那是奥新免查直通的车牌。
不会吧?
风打在手臂,带走了热度。
晏在舒转身朝那走 Ɩ ,离那辆车越近,那股难以置信的震惊就越明显,将近半个月没有波动过的某种情绪开始起波澜,一漾,一漾,拨得心口发痒,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动荡得厉害,既掺杂着急迫的求证心理,又酝酿着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就想到一件事——这僵局是他自己作的,又是他自己破的,这次又稳居上风了。
心里滚过非常多想法,最后的最后,全都归成一个问题,晏在舒抬眼看隔壁,看这栋常年闭门锁院,只有阿姨和园艺师固定维护的孟宅,想,不会是临时起意要回来住了?
然而这想法下一秒就碎了。
晏在舒走到车旁,在一撇微凉的月光下,真的看到了孟揭,一个安安静静坐在驾驶座里的孟揭。
还真是他……
第一眼的感觉是很怪,不知道月色太薄,还是车窗太暗,孟揭的侧脸晕在昏光里,看起来竟然有那么点儿缺精气神。
晏在舒上前轻敲两下车窗,孟揭没反应,她耐心地又敲一下,还是没反应,他保持着一个垂着脑袋的姿势坐在那,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儿。
但她没耐心了,砰砰砰猛拍三下车窗,这回总算有了点动静。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就像剧烈运动过后的肌肉僵硬似的,看她,眼里没什么焦距,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晏在舒愣看他,“睡着了?”
孟揭一声不吭,整个人都压着股沉甸甸的郁色。
“干嘛?”晏在舒没明白这怎么回事儿,于是敲敲玻璃,言简意赅地说,“开门。”
可孟揭只开了车窗。
晏在舒就摸不准他心思了,不知道是另一种形式的欲擒故纵,还是别有深意的情绪拉扯,总之她胸口那阵猛烈的拍击也缓下来了,站直身,拉开距离,冷酷地说:“来干嘛的?要讲就快点,不讲我回去了。”
来干嘛的?
对啊,来干嘛的呢?
脑热,脖颈热,驱车到碧湾耗掉了孟揭的精气神,那跗骨的病瘾可能是不满藐视,觉得区区一具肉体凡胎竟敢妄图压抑它,于是开始反扑了,开始回击了,细密的痛感一波波涌上来,腰眼酸麻,关节像有千百把小锤子在凿撬。
生理上的痛感能忍,但心理上的烦躁和刺痒很难控制,那黑沉沉的欲/望塞满了他胸腔,又重,又湿,又黏,呼吸困难。
他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偏偏每次都会翻出新花样。
但没人察觉。
幸而没人察觉。
这是一种隐秘的献祭仪式,他的抵抗也是秘密的,是克制的,要维持住体面,免得胸口的枯爪破体而出,带着他招摇过市,告诉所有人,哦,孟揭是个性变态,孟揭是个连自控力都没有的蠢货。
于是,孟揭跟她对视片刻,才说:“帮你排练。”
晏在舒一时没有回答,她狐疑地把孟揭看着。
在这眼神下,孟揭回忆着唐甘的消息,纠正道:“是对戏。”
晏在舒还是没反应。
车内的冷气散尽了,孟揭心里忽然涌起很浓的颓感,他伸手要去拿右边的药瓶:“我看你也不需要,反正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活动……”
“你有病吧?”
晏在舒突然开口。
***
高处风来,带着不知名的清香,晏在舒话一落,就敏锐地察觉到孟揭眼神变了,变得特别沉,特别冷,好像一把刀凿进去,翻出了淋漓的血肉一样。
“我没骂你的意思,”她忙改口,同时手探他额头,“我是想说,你生病了吧?”
孟揭不喜欢被碰,撇过脑袋,可哪儿来得及呢,晏在舒早摸到了一手滚烫的热度,比她这运动过后的温度都高。
“你发烧了。”
“不是。”
“还说不是,”晏在舒十分笃定,“烫成这样不是发烧是什么?”
“……不。”
“不对,”晏在舒后知后觉,盯他一眼,“烧成这样,你不去医院,开车上我家来干嘛?”
一串密集的话音连续不断地炸,孟揭本来就疲,这会儿终于等到回话的机会,但整个脑子浑浑沌沌:“找药。”
“碧湾不是医院,你睁眼看看,”晏在舒指家门口,“那里没挂红十字,也没比嘟比嘟的救护车,你要么现在转头去医院,要么我叫120了。”
孟揭真觉得头疼,真觉得晏在舒这张嘴只适合被亲得大喘气,吧嘚吧嘚,吧嘚吧嘚……吵死了。他揉了把脸,开口叫她。
“晏在舒。”
“嗯?”晏在舒已经在摸手机打电话了,可天杀的手机偏偏没电关机,她一边想着不跟病号计较,一边伸手往里,“嚓”地按了几个键,可车门没开,她继续摸索。
他的视线穿过她耳畔,看到远处饱满的藏蓝色天穹,树影参差着,深灰色的纵横交错里贴着一方月亮,那月色幽幽淡淡的,不如她眼里的那层水膜亮,孟揭就这样说出了口。
“你愿不愿意接受亲密关系?”
没有预想中的难。
但也没有预想中的反馈。
晏在舒压根儿没听清,她一身运动过后的狼狈,半点都不想在室外吹热风喂蚊子,这会忙着把孟揭从车里捞出来呢,她没开过这车,找不着车门键,干脆弯腰进去,先解开孟揭的安全带,一边摸索一边问。
“什么没关系?”
“亲密关系。”孟揭扣住晏在舒手腕,干脆环出手臂,把她卡在手臂和方向盘间。
亲密关系。
亲密……关系。
晏在舒在窄小的空间里艰难扭头,“你别是发情了吧。”
可能是距离太近,可能是运动过后的体温过高,晏在舒身上的柑橘味沐浴露就特别明显,被体温烘着,一丝一缕地,从颈边逸散出来,孟揭只要一垂眼,就能看到她耳后黏着的发丝,也能看到笼在昏光里的耳下皮肤,毫无防备地横在眼前,那么润,好像咬一口就会出汁了。
孟揭皱着眉,沉默片刻。
“可以这样说,临床上叫做……”
晏在舒打断他:“临床上叫做发热,常见由病毒和细菌引起的感染性发热。”
她斩钉截铁地堵回去,随后“嗑哒”一下解了安全带,再迅速地挣开孟揭的手臂:“自己出来,快一点。”
***
隔壁孟家是常年不住人的,听说连一些大件家具也搬走了,这其实很罕见,海市讲究风水,尤其是孟爸爸那种身份敏感的人,通常是更不愿意为这几件家具破坏房屋格局的,但此时此刻的晏在舒管不了,她没法把孟揭丢回那座空宅里,孟揭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就坐在客厅,垂着脑袋,握着手机,烧得好像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反正体温很高,呼吸也挺烫,其他看不出来,我要不给他把把脉……不会啊……药?我看看……吃退烧药行不行?”
晏在舒挂断电话,拉开某个抽屉,找出只药盒,里边有常备药,她翻看着,然后查询几种药之间的药性和冲突,最后干脆拿着药盒到沙发边,试探着问。
“这几种你能吃吗?”
孟揭撂一眼:“不能。”
“……算了,”晏在舒问什么病人呢,这都烧得开始胡言乱语了,她咔咔地掰胶囊板,“你愿不愿意签一份免责声明?我怕你再给吃坏了脑子,造成国家性损失,最后追责追到我这来。”
“无效的,”孟揭说,“我现在的状态,签免责协议有诱骗性质,严格来说不会生效。”
“……”烧昏了脑袋还时不时地灵,晏在舒是服了,她懒得跟意识不清醒的人扯嘴皮子,“好好好,不生效,安心了,不让你签。”
孟揭看着她拆药盒,手忙脚乱剥药片,看得出并不常做照顾人这种事,他静了静,感觉到胃里开始陷出一块大窟窿,黑麻麻的,有迫切的进食欲望。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他再次开口问:“你接受亲密关系吗?”
晏在舒被那一模一样的几粒药弄得烦躁,把第一个分装盒里的药递给他,哄小孩一样,随口说:“接受接受。”
孟揭话音没停:“包含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和性行为。”
“你说什么都行,先倒杯水,来,你先吃这药,再喝冲剂……”
两个人的话重叠在一起,晏在舒最后一个字落得很慢,话音转轻,像是突然陷入迷茫,可还没反应过来,连手带药盒被孟揭托住了,猝不及防地一下,神经中枢开始反应刚刚过耳的胡言乱语,把那几个微妙的词重新组装,而后,怔住,眉间轻微蹙起。
“你胡说八……”
几乎是晏在舒开口的瞬间,孟揭也有动作,他收了刚刚在车上时进门时的那种倦怠疲累,眼里蓄着浓黑的积雨云,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手罩住了晏在舒后颈,施力往前带,偏头,准准亲住了她。
“唔你放……孟……”
晏在舒一点也不想被传染!
她想偏开脑袋躲,但孟揭动作很生硬,力道也大,那只手罩着她后颈到后脑勺的位置,晏在舒躲都躲不了,只能用力拍打他手臂,气得狠了,也上脚踹。
药盒跌下去,药片和胶囊骨碌碌滚到木地板上。
孟揭被踹疼了,抽开距离,一张脸黑得要死,就好像明明得到了正确指令,他也在按着这道指令施行,却还要被咬,还要被踹。
特别,特别的,不高兴。
就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你委屈个屁呢,生个病就能亲吗,生个病就能追着人啃吗,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晏在舒抓着他衣袖,“你能不能清醒点,要难受就躺这,别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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